青陵台 第54章

作者:燕折雪 标签: 天作之合 市井生活 古代言情

  说完也不待华滟反应,急匆匆收拾好空碗就走了,华滟喊都喊不及。

  人走后垂幔空荡,渐渐平静下来,华滟盯着其上折枝花的纹路,从她见到濯冰时就挂在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洞般的死寂。

  父皇走了,嫂嫂走了,太子哥哥……差点也走了。

  她想起一年多以前,她尚未成婚时在青陵台做的那个梦。

  是梦吗?

  她多想这是梦啊!

第72章 蜡照半笼金翡翠2

  “殿下的外伤恢复得差不多了, 只是这内伤……”须发皆白的老太医收回手枕,摇头叹息。

  濯冰立在一旁,皱眉道:“内伤如何?”因心急迫切, 语气中难免带上几分催促之意。

  华滟道:“濯冰!”又转头向太医,温言道:“无妨,照实说即可。”

  这太医是在宫中供奉了大半辈子的,青陵台生变后被快马从上京请至行宫。他因擅长妇科、儿科,打华滟小时就给她看病,几乎可以说是看着她长大的。

  老太医捋着长长的胡须, 隐约窥见嘴唇翕动, 他伸手虚指了指华滟:“殿下不仅喉部受损,言语有违,且后颅因撞击地面, 脑中留有淤血。”顿了顿, 他问:“殿下近日来,是否时常头痛?”

  华滟颔首:“是。您说得不错, 养病这些日子中,平日里时常会目眩头晕,且伴有针刺骨锥般的痛意。吴太医,您是知晓此症痊愈之法吗?”

  她因宫变那日被华湛紧扼住了脖子, 血脉不通,声带充血发炎, 即便养了些时日了, 但嗓音仍不复从前清耳悦心, 微微带了沙哑, 反倒是更加沉静稳重了。

  然而听在老太医耳里,却是唏嘘不已。

  吴太医道:“殿下若是问喉疾, 臣倒是有个方子可医。可您这伤患处在头颅,头,为诸阳之会,百脉之宗,不可轻举妄动,且既无明显伤处,又无前例可循,唉……”他摇着头叹气,避开了华滟和濯冰的眼神,“请恕老臣之罪,臣无能为力啊。”

  华滟放在膝上的手缩紧了。

  “可您已是宫中资历最深的太医了!连您也无法的话,殿下该怎么办!”濯冰急切问。

  华滟虽未语,但一双眼睛亦颇为期盼地看了过去。

  吴太医命小药童收拾好了医箱,留下一张写好的药方子,冲华滟拱了拱手,匆匆行礼后就逃也似的离开了,丢下一句话空荡荡的在金砖红柱间回响。

  “不是臣托辞不医治,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濯冰呆了片刻,随即便柳眉倒竖,怒火腾一下升起来了:“这老东西!”

  华滟抬手制止了她,下巴点了点那张轻飘飘的纸:“把药方拿过来给我看看。”

  濯冰递上,仍是不忿:“这老滑头,连殿下的症状都能清清楚楚说出来,整生不能治?”

  那纸上墨迹已干,看字迹写了有一段时间了,写的是……润嗓练声的方子。

  华滟微愣住了。

  须臾,她微微笑了起来,很是愉悦的样子。

  濯冰吃惊道:“殿下,您竟还能笑出来?”

  华滟道:“吴太医终究不是全科大夫,他以花甲之龄在这苦熬了月余,连外伤都要他医治,已是难为他了。况且他也不是不尽心,你看啊,这上面治嗓子的方子,怕是他翻遍了医书才寻出来的。”

  因这药终究是要濯冰去熬的,她接了方子一看,当即沉默了下来。

  吴太医此张药方,从症状变化到用药改变,每一处都写得极致详细,不能说不用心。

  “可是……”濯冰白着一张脸,犹豫道,“连吴太医也没办法的话,您头疾发作起来,如何能捱过呢?”

  华滟侧过头,看一旁九枝灯台上一点点烧尽的蜡烛,蜡泪如衣裙褶皱一层层堆叠在金莲烛台上,烧得灯芯发黑。因她受伤畏风,这间屋子常日里拢着锦帐,不见天光,明明是白日,却还是要燃烛照明。然而,连这点微末的烛光也快要熄灭了,如这腐朽不堪的王朝,也如她的生命……

  自从昏迷中醒来,得知华湛亲手闷死皇帝之后,被一旁蛰伏的张胜全暴起刺中气管,血流气绝而死,而当日赴宴入座主殿的人中,除了她早早昏死过去逃过一劫,连带奄奄一息的太子华潇和几个幸运的宫人外,几乎无人活下来时,她偏过脸,任由一行眼泪静静地滑过脸颊,滚落枕衾。

  八月十五家宴,民间团聚之日,于她,于这大夏皇室来说,亦是一个可笑可悲的“团圆日”!只不过,是在冥府团聚罢了!

  她在半梦半醒的昏睡中隐约见到了他的面容,即便是沉湎在深深的噩梦之中,当她感知到他的气息和温度时,仿佛就凭空汲取了力量似的,能够逃离那夜黑一样的梦噩。

  温齐、温齐……

  华滟噙着这个名字,连唇齿都仿佛生了温度,只是齐哥啊,我沉疴之身,恐怕不能伴你余生了啊……

  沉香水榭通挂着织金帘幔,其上以金线绣了无数盛开的芙蓉,缀以蓝宝绿翡黄金珠,以应华清池之粉白菡萏,烛光透过莲叶芙蓉,羧猊炉里的冰麝脑幽幽燃烧,一片奢靡而腐烂的世界。

  看着看着,华滟眼中分明的朱、紫、金、银、青各色忽然混淆在了一起,绕着不停地旋转、旋转,在这混乱的视野中,她仿佛又一次看到华湛狰狞的面孔,看到铺天盖地的血色,还有那一闪而过的光亮。那、那是——匕首!

  华滟猛地尖叫起来。

  那柄雪亮的匕首,先穿过一个她无比熟悉的身体,接着破开太子妃的身体,凌空而出,在华湛的背后划下一道长长的伤口,随即被他一把抓住,咧开一个凶戾的笑,笑着直直转过头来,那把带血的匕首,被他握在手里,然后高高举起,朝她刺了下来。不知为何,她动弹不得,连闭眼也不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匕首落在眉间,然后一点寒芒刺破肌肤,遁入头部!

  痛!好痛!

  华滟痛得躬下去身去,双手抱头,不停地捶打,然而这样也无法缓解头颅中痛彻骨髓、万箭穿心般的疼痛。

  几乎是瞬间,全身的冷汗就浸湿了她的里衣,痛到极致处,她忍不住抱头撞向桌椅,只盼来自外部的伤痛能掩盖大脑深处针扎锥刺般的疼痛。

  痛到极致时,她依稀听见有人在喊她,是濯冰吗?还是凌雪?

  华滟昏沉沉地想,这声音好熟悉,只是姆妈,还有凌雪濯冰,我真的好痛啊……好痛啊……

  “殿下!殿下你不要这样!”濯冰哭着扑上来抱着她,然而以濯冰的力气,竟然都制止不了华滟!

  小侍女芳蕙放完鸟笼子回来,听到内间濯冰好似在哭喊,还有桌椅翻倒之声,连忙进来看,哪知竟看到永安公主华滟抱着头在地上痛苦地翻滚,濯冰欲制止而不能。她下意识地冲上去想帮忙,但没想到平日里看着柔弱的公主,两个人一起都按不下来。

  她慌忙地看着华滟痛到虚脱,濯冰一边哭着一边紧紧抱住华滟,一时不知所措。

  门外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足音。

  芳蕙回头一看,当即叫了出来!

  “没事了,随波,没事了!别怕!我在这儿呢!”

  在一片空洞的白色中,华滟忽然感觉到一阵熟悉的气息,随即有人抱住了她——完完整整的,把她抱入怀中。这人的臂膀格外宽厚,又格外温暖,她被嵌在这人怀里,仿佛天生就该如此契合。

  “齐……齐哥?”混沌不清的神志中,突然将下一道清霖,华滟双眼迷茫空洞地看着前方,嘴唇翕张了几下,然而终究是没有出声的。

  但抱她之人却好像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精确地开口应下了:“是我。”

  温齐半跪半蹲在地上,怀中抱着单薄的华滟,不停地安抚她,为她按摩穴道,过了不知多久,他怀中瘦削的女子终于安静了下来,停止了无意识的抽搐和挣扎,沉静地依靠在他的臂弯。

  温齐一双湛蓝的眸子注视着她,伸手小心翼翼地抚开她睡梦中也蹙起的眉心,无声地叹了口气,起身。

  直到这时,芳蕙才反应过来,连忙行礼:“见过胤国公!”

第73章 蜡照半笼金翡翠3

  锦衾掩好, 绡纱垂下,安神香袅袅腾起,温齐这才转身出来。

  “为什么不派人告诉我?”温齐面无表情地问。

  芳蕙和濯冰两个低着头跪在下面, 除开一个在内间守着华滟的小内侍外,这沉香水榭再无他人。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过去,室内静谧得落针可闻。

  无人敢言。

  温齐等了片刻,见无任何回音,抬手往紫檀木茶几上重重一拍,厉声道:“说话!你们就是这样伺候主子的吗?”

  这声响当即吓得芳蕙浑身抖了一抖, 她忍不住偷偷侧头看向濯冰。

  “说!”

  芳蕙再次发抖, 终于憋不住放声啼哭。

  濯冰重重磕上一个头,泣道:“郎君请恕罪,实则是公主不让我等禀报给您!公主自清醒以来, 常感孱弱, 又有头疾时时侵犯,望见郎君忙于安抚臣工, 稳定社稷江山,便、便不让我等……”说到这里时,她泣涕涟涟不成言语。

  温齐渐渐迷茫。

  他低头,看到自己撑在凭几上的手掌在不停地颤抖。

  为什么呢?

  为什么不许我知道?

  我南下剿匪、清算盐课案, 千里奔驰回京,不就是为了能在团圆夜, 能亲手给你簪上一支钗吗?

  他回想起这一月来的种种变故, 前朝人心莫测, 后宫先帝驾崩, 然太子仍昏迷不醒,这偌大一个朝廷, 竟除了他外,再无人敢站出来支撑起这摊破败不堪的架子。

  然而,这些事务沾手易,脱身却难,以至于他竟忘了,他改道赴广薄剧小.硕漫话.都有哦日更最新完结文,在企恶裙把衣48一6九6③青陵台,不过只是想第一时间目睹她的笑颜吗?

  可是看看,他现在都干了些什么?

  匡扶皇室,挽狂澜于倾倒,固然是不得不做的大事,可是这也未必都要他来做!

  温齐腾地起身,疾步转入内间,步伐之急促,骇得芳蕙和濯冰面面相觑。

  秋月扬明晖。

  溶溶如渍璧,的的似沉钩。

  博山炉里新放的沉香木被火星点燃,毕剥炸开一声响。

  床帐里华滟猛然惊醒,细腻脸颊上一片冷汗。

  明明一觉睡醒,却无休息后的清明,头脑仍是浑浑噩噩,梦中好似梦见了什么叫她极害怕的事物,然而一转眼,前一瞬还清晰地历历可见的梦境立刻如云烟消散开来。饶是她如何努力回想,也都是虚妄。

  “吁——”华滟怔怔地盯着头顶床帐上绣的鸳鸯戏水图,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发现自己竟能看清床帐顶上绣的图案了!

  也不知是何缘故,自她醒来后不管是视人还是视物都仿佛陷入一片白茫茫雾气,隐约能见轮廓,但看不清细节。只是这一点她并未同濯冰说起过。宫变后人手不够,濯冰照看她一个已然费心,还是不要叫她操心的好……

  华滟眨了眨眼,突然发现这鸳鸯戏水的绣样子有些眼熟。凝神细想,才回忆起这花样是三十年前流行的样式了。

  沉香水榭,旧时花样……连同这座建成败落又翻新的青陵台一起,都仿佛是坊间说书人口中流传的故事了。

  枯槁、朽腐、衰萎。

  大约是方才睡梦中那一身冷汗叫她的头脑清醒了过来,过去这一个多月里,华滟的灵台从未像此刻明晰。

  连同身体深处密密匝匝的疼痛,也细细地浮现出来。

  香炉里又一声毕剥作响,华滟偏头看了看洒进一室的清辉,有几分怅然地想:“也不知太子哥哥现在如何了……”

  突然头枕边有硬物硌着,华滟伸手摸来一看,是一支娇艳欲滴的珊瑚石榴花钗。

  “殿下。”

  来人阖上门,就着夜间盈盈清辉和点点灯火,缓步入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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