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相吾
他爬起身,唤来寿山,说自己被?梦魇住了,睡不着,要李化吉来陪。
寿山并不肯去凤阳阁走?这一趟,又是命点安神香,又是命美貌的?婢女哄他睡觉,又是煮安神药的?,就是为了不让他去打搅谢狁的?好事。
李逢祥都知道,因?此怒意尤甚。
阿姐是他的?,谢狁凭什么?要来跟他抢?谢狁富有天下山河,为什么?还要跟一无所有的?他来抢唯一的?亲人?
李逢祥大闹起来,摔砸了诸多花瓶瓷器,就连寿山来劝,他也?不客气地往他脸上丢了个瓷盏,寿山虽胖却?身姿灵活,躲了过去,可?是脸上的?神色倒是阴沉了几分。
他派人去了趟凤阳阁,又命人进来收拾到处都是的?瓷片,躬着身劝说赌气坐在碎瓷片堆里的?李逢祥。
“陛下这是何?苦?”寿山道,“这夜已?深,非要走?这一趟,打扰了公主的?正事。”
李逢祥眉目凛然:“正事?什么?正事?”
寿山笑?道:“自然是早日为大司马开枝散叶,如此,她在谢家才能过得更安稳,日后大司马想起陛下还是他的?孩子的?舅舅,也?会多些顾怜。”
李逢祥跳起来,吼道:“朕不需要这样的?顾怜,阿姐也?不需要在谢家过得安稳,我们不需要谢家的?任何?帮助,阿姐不能丢下朕不管。”
寿山疑惑:“若公主有一儿半女,能在大司马前说上话来,怎么?会丢下陛下不管呢?”
李逢祥道:“这不一样,这不一样……”
他是天底下最无能的?君主,日日被?关?在深宫里,没有党羽,只能把他的?命悬在丝线上,时时担心这丝线何?时就会被?谢狁拨断。
阿姐呢?
她坐稳了谢狁夫人的?位置,恐怕是不必陪他下地狱的?,既如此,有朝一日,断头铡一下,黄泉路上,他会多孤独、多害怕啊。
他不能没有阿姐。
去传唤的?黄门匆匆而来,在李逢祥期盼的?目光中,他低着头道:“凤阳阁的?衔月姑娘说,大司马与公主已?经歇下了,不想起身,让奴才们给陛下煮碗安神药。”
李逢祥也?不顾地上还未来得及清理干净的?细碎瓷片,赤着脚急急冲到小黄门面前:“你可?曾把话传到阿姐面前?”
小黄门道:“衔月姑娘是公主贴身的?侍婢,她进了凤阳阁通报,想来公主是听到了。”
李逢祥一时之间竟然分不清楚究竟是心更痛,还是被?扎穿的?脚底心更痛。
寿山便知道了,命人端上已?经煮好的?安神药,又吩咐两个身强力壮的?小黄门按住李逢祥,他亲自撬开小皇帝的?嘴,把药灌了进去。
寿山笑?眯眯的?:“陛下还是听奴才一句劝,大司马才是陛下的?天,陛下惹什么?都不要惹大司马不高兴。大司马愿意看?上公主,是陛下的?幸运,若陛下还看?重自己的?命,该多想想法子帮公主笼住大司马的?心才是,而不是一而再再而三做出此等讨人嫌的?事。”
第33章
四月底, 晋军大败北朝,谢二郎班师回朝。
大司马谢狁出城十里,迎接他的北府兵与谢二郎。
回程时, 二人并马齐辔, 在百姓的夹道欢迎间, 谢二郎便道:“收到家里寄来的书信时,我当真是吓了一跳, 真没想到你也有成亲的一日。”
他?面部轮廓硬朗,剑眉星目间,还带着战场上留下的肃杀之气。
他?也心知当下并非合适谈话的场合,可谁叫谢狁大婚的消息实在叫他?震惊,而为了迎战北朝,他?连新年都未在谢府过?, 自然不?知道其中?细节。
再加上韦氏寄来的家信写了隆汉公主十分喜欢谢狁, 为此还恬不?知耻地绣了香囊给?谢狁, 与他?私相授受, 这便罢了,谢狁竟然当真挂着那香囊招摇过?市, 这很叫韦氏不?解, 故而在信中?阴阳怪气‘果然英雄难过?美人关’。
但谢二郎从?未信过?韦氏的话。
若说美人, 不?说别家, 单是谢府就蓄养了一堆如花似玉的美婢, 各个都被调/教?成足以将?男人溺死的温柔乡, 也没见谢狁贪过?这些美色, 反而清心寡欲地过?了三十年。
谢二郎不?相信这世界上还有个女子能美得让谢狁动?了凡心。再加之他?问了几?次, 谢狁都回信警告他?:“莫谈闲事。”因此反而把谢二郎的心挠得直痒痒,连片刻都等不?住, 见了面就非要问个究竟。
他?自顾自道:“你?娶公主,总不?是为了美色,难道还是为了政局?可若是与皇家做了亲家,往后动?手?时,你?还下得了手?吗?”
他?脸色微变,道:“三郎,我知道你?一心想要回到北边去,也不?怀疑你?的决心,可是这皇位,总不?至于让出去吧?我们谢家已经走到这地步了,已是不?进则退,若当真退了,那可是连活命的机会都没有了。”
谢狁皱眉:“你?在想什么?”
所喜欢迎声、庆贺声、马蹄声足够繁杂声大,能把他?们的交谈声压成只?有并辔的两人才能听到的密语,但谢狁也对?谢二郎如此堂而皇之谈论起此事而感到不?悦。
他?道:“只?是娶了一个女人而已,还到不?了让我感情用?事的地步。”
既然谢狁未昏了头,要做汉室的忠臣,谢二郎就没什么好担心的,剩下的就是那些风花雪月的事了,故而言谈之间十分轻松随意。
“所以呢,那隆汉究竟有什么好的,才叫你?娶了妻?”
谢狁眸色很淡:“也没什么好的,听话懂事,娶她不?会给?我添麻烦。”
谢二郎摇摇头:“这个理由我不?认可,世家贵女从?小遵规守距,也不?会给?你?添麻烦,何况她们还有母家助益,在雅集时亦是长袖善舞,能帮助你?许多,也没见你?想娶她们。”
谢狁道:“我对?她们又没有欲望。”
其实这话说得还是过?于文雅了,谢狁看着李化吉,不?只?是单纯有地想干她,而是想用?小娼/妇、小婊/子之类极尽低俗粗鲁的话一边骂她,一边把她的衣服撕扯得更烂,看她眼?泪涟涟,将?碎不?碎的模样。
尽管这会让谢狁兴奋不?已,但这种快.感还是太过?肤浅,像是吃一顿过?于肥腻的油肉,因此谢狁更喜欢由他?亲手?、慢慢地把李化吉调.教?成只?属于他?的小娼.妇。
那之中?的过?程更为美妙。
对?于这些,谢二郎当然不?知道,但仅谢狁肯展露的那一句就足够让他?震惊不?已。
谢二郎闻言一愣,下意识把手?里的缰绳扯住,他?一停,连带着后头的队伍也呼啦啦地停了下来,所有人都诧异地伸长脖颈张望着究竟发生了什么,场面很是隆重。
只?有谢狁慢悠悠地督着马,继续往前走着。
很快,谢二郎如梦初醒,双腿夹紧马腹追了上来,他?激动?不?已:“所以还真是被美色所诱?三郎啊三郎,你?这是圣子还俗,赌神在世,真给?二兄争气。”
从?前建邺开了很多关于谢三郎桃花的赌盘,近九成的人都押了谢狁孤寡一生,谢二郎看不?下去,掏一袋金条出来拍在‘下凡尘’的注上,蒲扇般的大手?把赌桌拍得啪啪响。
“我弟弟,谢家好儿郎,不?说夜御几?女,日后必然也是美婢娇妾环绕,孤寡个屁。”
因这事,谢狁被建邺的人私下笑话了很久,还有不?知好歹的人跑到他?面前,问他?需不?需要逍遥散,否则那袋金条可要白白送人了。
挤眉弄眼?的,猥亵意味十足。
谢狁从?不?理会,谢二郎倒是被气得暴跳如雷,卷了袖子去找人干架,反而被谢狁冷静地叫住。
宛若昆山玉石的少年郎披着鹤氅起身,把刚看好的竹简书?卷好,塞进方底之中?,淡道:“他?们很快就不?敢说这样的话了。”
那时谢二郎还不?理解这话的意思,直到后来谢狁弑了君,果然吓住了众人。
谢二郎松了口气之余,开始心疼起那袋金条,不?过?好在谢狁争气,娶了妻圆了房,顺便还帮二兄挣得盆满钵满。
谢二郎喜气洋洋的:“我就说吧,不?同的女子总有不?同的妙处,你?从?前不?过?是没有找到喜欢的罢了。改日叫我看看弟妹长什么样,以后就依着那个形状帮你?搜罗天下美人了,给?你?送来,怎么样?”
谢狁闻言皱眉,道:“我对?隆汉的兴趣尚未消退,暂时对?旁人还提不?起想法,二兄别来添乱,我本来也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浪费在情爱之上。”
谢二郎不?是很能理解:“你?都把她娶回来了,无论你?回不?回去,她就在鹤归院等你?,能碍着你?什么?你?对?她有兴趣,也不?耽误你?中?途去别处尝鲜。”
谢狁慢声道:“二兄可还记得我养过?的那只?兔子?”
那只?兔子岂止只?给?王之玄留下深刻的印象,就是谢二郎也深深地记得,毕竟谢狁真的很少会对?活物有兴趣。
谢二郎道:“当然记得,你?开始很喜欢它,后来却把它杀了,为什么来着?”
“因为它乱发青,”谢狁道,“妄图用?它身上的一身骚味吸引异性,好接受肮脏的液体,连绵不?断地生下小畜生。我教?育过?它,但很可惜它不?知悔改,于是我把它杀了。”
谢二郎是记得那只?兔子,但还是头一回听到它是因为这个原因被杀,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毕竟在他?看来,兔子为繁衍发青,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可当他?转头看着谢狁的神色,便吃惊地发现谢狁那双深沉的眼?眸里还席卷着许多让他?看不?明白的、阴暗的、晦涩的情绪。
谢狁道:“动?物为本能而发青,正?如人为感情而昏头,都是无可厚非的东西,我当然知道,但我不?喜欢,因为这样不?够专心。”
“她既然已经是我的了,那总该只?能是我一个人的。”他?一顿,方才补了句,“所以你?的那些人,别往鹤归院送,我嫌脏。”
*
李化吉对?镜理妆时,总觉得听到了鼓乐阵阵,她下意识问道:“怎么了?”
衔月也不?知道,但她出去问了谢灵,回来告诉了李化吉:“是谢将?军班师回朝,我们胜了,晚上要摆庆功宴呢。”
李化吉方才想起来其实谢狁也告诉过?她,就在那份军报里,只?可惜她被昨夜刺激得一时之间全忘了。
她心不?在焉地捻了口脂抿在唇间,道:“谢灵竟还在么?”
衔月笑道:“大司马恐是怕公主狠不?下心,便唤谢灵来帮公主。”
李化吉的唇抿紧,那口脂就抿得过?深了,在薄唇上留下血污一般的痕迹。
李化吉慢慢道:“是吗?”
她磨蹭着,可到底还是坐上了前往太极宫的车舆,寿山见是她来,便领她往偏殿走去。
一排闼门关得严丝合缝,可是李逢祥的哭声怨声还是一声不?落的从?里面钻了出来,李化吉几?乎是立刻加快了步伐,但等她赶到门前,看着紧闭的闼门,她又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她下意识转头看着谢灵,谢灵撇开眼?去,倒是衔月缓步上前,催着她:“公主?”
她的声音并不?轻,立刻就被李逢祥听到了,隔着门,他?的声音越发撕心裂肺:“阿姐救我!”
李化吉迟疑了下:“逢祥,你?要自立,你?……”
李逢祥的声音越发崩溃:“阿姐,这里面有好多尸体,谢狁扔了好多动?物血淋淋的尸体进来,好重的血腥气,我好怕,阿姐,我想到了爹娘,我……”
他?的声音越来越痛苦,几?乎扭曲。
李化吉紧张起来,贴着门唤他?:“逢祥,你?慢慢说话,阿姐在外面陪着你?,你?别怕。”
衔月在旁很不?赞同地轻咳一声:“大司马是如何说的,公主又忘了?”
李逢祥哭道:“阿姐,我好像看到了爹娘,山匪要冲进来,他?们的时间只?够把我藏在横梁上,却来不?及躲了,阿爹为了引开他?们的注意力,举着锄头冲出去,被马刀砍了头,阿娘也要与他?们拼命,也被一刀毙命,喷溅出来的血好长好烫……”
李化吉听得痛苦不?已,她道:“够了,逢祥,别说了。”
她双手?摁在门上,已经知道门关得多严实,于是后退两步,提起裙边,抬头就往门上踹去,衔月大惊失色,谢灵眉目一拧,立刻过?来挡在门前。
李化吉双眼?泛红,瞧着情绪很激动?,可话语却是冷静的:“把门打开。”
衔月先道:“这是大司马的命令。”
“谢狁若要怪罪下来,无论什么罪责,我都会一力承担,与你?们无关。”她看着谢灵,一字一顿道,“但是,我现在一定?要把逢祥放出来。”
谢灵垂着眼?:“属下只?服从?大司马的命令。”
只?服从?谢狁的意思是,哪怕李化吉嫁给?了外人,也是外人,差遣不?动?谢家奴。
李化吉不?语,衔月也道:“公主,谢家的奴婢永远不?会背叛大司马,还请殿下能乖乖听大司马的话,否则不?要怪奴婢不?客气。毕竟公主在大司马面前能有什么可以替奴婢们担责的情分呢?”
李化吉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忽然转身就往外走,寿山迟疑了一下,正?要跟上去,就见李化吉举着一盏刚点起的油灯进了来。
寿山忙道:“大司马的命令在前,就算公主只?想送一盏灯进去,奴才们也是……”
他?的话语紧紧刹住,就见李化吉把火苗和桐油都泼向了偏殿的门,铜灯砸地的声音清脆过?了头,好像声声都砸在他?们的天灵盖上。
窜起的火光倒映进她的瞳孔中?,李化吉冷冷看着他?们:“既不?肯放逢祥出来,那就一起去死,多简单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