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相吾
“谢三郎!”王之玄高声疾呼,顾不?得仪容,一把拽住了谢狁的广袖,将?他?扯住,“我唤你也不?理我,你越发孤僻偏执了。”
谢狁淡着神色将?袖子扯回来:“听到你的声音就知道?你想与我说些什么,我不?想浪费这个时间。”
王之玄一噎,也是生了气:“我劝了你那么些话,你可曾有一句听进去?”
谢狁步下阶梯:“又非良言,我何必理会。”
王之玄气得拿手里笏板砸谢狁,偏谢狁好?似后脑勺生眼,他?轻轻歪了下头,就叫笏板落了个空,坠在阶梯上,一弹,又劈里啪啦掉下去好?几阶。
谢狁住了步子,看?了眼那笏板,又转头看?向还?站在上方阶梯上的王之玄。
今日是个艳阳天,明灿灿的阳光照得王之玄脸颊泛出汗意,将?新?敷的脂粉浮开,腻滑无比。
而在他?身后是被众星拱月的王相刚刚步出了议政大殿,正遥遥向谢狁望来。
谢狁只说了一句话:“大晋已是外强中干,如若任由它?被尸位素餐的世家腐蚀中空下去,你我迟早要做亡国奴。道?不?同不?相为谋,王之玄,你不?必再劝我。”
*
谢狁坐上回府的马车。
谢炎几乎以?为听错了,侧头隔着竹帘再询问了一遍:“大司马,不?去兵衙?”
谢狁闭目,因为失了凌冽如寒星般的眸光,让他?的五官显得格外俊秀漂亮。
他?道?:“不?去。”
谢炎便不?再多问,催动了马车。
车轮辚辚而动,压过被雨打风吹去的青石板,谢狁感?觉到了些许的疲惫。
疲惫。
这是谢狁甚少能感?觉到的情绪。
他?自小就习惯将?每一件事?做到最好?。
做谢家儿郎时,他?上承父训,博通古今,诗名才?绝,下导子侄,芝兰玉树,不?坠谢家门楣。
但他?很清楚,这并?非出于孝心或者家族荣誉,他?只是有一股傲气,觉得他?这样的人,天生就该把所有的事?做到最好?,否则与芸芸众生有何区别?。
所以?后来入朝为官也是如此。
可是为官作宰与做君子不?同,君子只需慎独,入朝入世却需要同流合污。
如若不?然,便有许多的事?可以?来绑架他?,亲情、血缘、师生情、同门情谊,样样种种的阴影下,左边写着有福同享,右边写着高抬贵手,觥筹交错之间,酒水碰撞出一个逐渐腐朽、偏安一隅的大晋。
如若他?不?从,便有许多的恶名往他?头上冠,每一种恶名在这个讲究天地君亲师的朝代,都能成为杀死他?的利器。
那是谢狁第一次感?受到疲惫,也是在那一次,他?明白了手握天下兵权的祖父最后为何会郁郁而终。
可笑的是,在祖父缠绵病榻时,才?走到山阴就放弃了游历的他?为了让祖父高兴,特意到祖父床头起誓,终有一日,他?会收回故土,带着祖父回到故乡去。
须知少日擘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
他?还?是太年?轻了,以?至于日后想起祖父的那一眼,他?那颗被冻得冰冷结实?的心还?是想流泪。
马车驶入了垂花门,他?踏下步梯时,看?到了坐在马上,正要出府的谢二郎。
谢二郎看?到他?,立刻翻身下马,将?缰绳丢给下属,快步向他?走来:“三弟我有话要问你。”
谢狁知道?他?想问什么,自从班师回朝,谢二郎只在谢府住了一晚,就以?操练为由,仍旧住到兵衙去了,对家里发生的一些事?,他?知道?得自然慢些。
谢狁道?:“若你想问父亲的病,我告诉你,是我干的。”
谢二郎的瞳孔骤然缩小,比起意外,倒更像是触动了旧情,他?搓了下掌心,道?:“是吗?你打算留他?几时?”
谢狁的声音微沉,在这个艳阳高照的日子里,劈出了几分凉意:“他?留了祖父几时,我就留他?几时,总要他?吃够苦头才?是。”
谢二郎用力点头:“是他?应得的。既然是你做的,我便放心了,对了,再告诉你一声,今天母亲去找过弟妹,你好?生处理。”
谢狁敛了眸色:“我知道?。”
二人平静地擦肩而过,连靴底的尘土都未惊起。
*
谢狁到鹤归院时,谢夫人已经抹着眼泪离开了,正房也收拾好?了,李化吉正困顿地蜷缩在花窗边的榻上瞌睡,谢狁走了过去,也未曾将?她惊醒。
好?像只要和他?睡在一起,她夜里就总是睡不?安稳。
谢狁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阳光将?她的睫毛照得根根分明,油脂一样淌在白皙的脸上,晒出了几分热意,以?致于他?的手碰上去后,也有了些许滚烫。
在他?的作弄下,李化吉嘤咛了声,从梦中清醒过来,缓缓睁开的双眼目光涣散,过了好?会儿,才?聚焦起谢狁的身形。
“郎君?”她很诧异,手撑着矮几坐直了身子,被碰歪的簪子就这般斜掉出了蓬松的发髻,她微有些难为情,“你怎么回来了?碧荷也不?叫我。”
谢狁道?:“无妨。”
他?将?那支簪子拣了起来:“怎么挽发?”
李化吉有些诧异,但还?是打着手势比划给他?看?,谢狁给自己簪惯了玉冠,手指很灵活,熟练地将?李化吉散落的一缕头发挑起,用簪子重新?簪了回去。
他?后退了一步,打量了会儿,道?:“很漂亮。”
也不?知道?究竟是在夸赞自己的手艺,还?是夸赞李化吉。
李化吉扶了扶鬓,抿唇,道?:“郎君容我去净一下脸,过会儿我有事?要与郎君说。”
谢狁颔首,等李化吉起身,他?却又握住了她的手腕,自己往阳光筛不?进的那侧位置上坐了,顺势将?李化吉拉到怀里,将?她抱坐在结实?的膝盖上。
很狎昵的姿势,不?像夫妻,倒像是恩客与妓子。
偏他?手未顿,捏着李化吉的手玩着:“要与我说什么?”
李化吉显然是不?适应的,她意图挪动身子,可这姿势委实?又尴尬,怕不?小心蹭到谢狁,于是只能这般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僵着身子还?要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与他?道?:“今日母亲来见我,说是要送我调理月事?的偏方,实?则是为了要我与郎君求情,放过平阳县县令。”
谢狁‘唔’了声,道?:“因她没了法子,父亲病了也不?中用了,所以?她拿我没有办法。”
他?的手贴着李化吉的腰,也不?用什么力气,只需轻轻一揽,就能卸掉李化吉矜持的力量,让她彻底坐了个实?。
李化吉结巴道?:“我也这样说呢,我又不?懂政事?,哪里能跟郎君说上话。可她见我不?肯,与我分析了好?一通时局,我才?知郎君竟然被步步紧逼至此。”
谢狁听到这话,方才?缓缓转动瞳孔,看?向李化吉。
她是极为柔顺温和的,明明生着一双潋滟桃花眼,可是望着人时总显得无辜又无害,与人温言软语时,又像是一支暖融融的蜡烛,慢慢将?自己燃烧干净,好?将?为数不?多的热意一点点擦暖旁人。
李化吉道?:“我便想着,或许我真?能帮上郎君。郎君与王家的斗争,无论怎样,名义上都是臣子之间的争斗,逢祥虽无实?权,但到底还?是名义上的皇帝,若由皇帝直接下了谕旨,想来王家也不?敢有他?话,郎君亦可放开手脚,去实?现自己的抱负。”
谢狁似笑非笑看?向她:“你当真?想帮我?”
李化吉斜了他?一眼,似乎有几分嗔意:“郎君不?相信我?阿爹阿娘可是死在山匪的马刀下,我平生最厌恶匪患,郎君愿意平定平江县水匪,于我来说是天下最快意的事?,何况郎君还?与我立下诺言,说平完平江县水匪,就要去剿山阴的匪徒,我岂能不?期待?”
大约是因为她那一眼太可爱了,又或者是自信李化吉在他?手心里翻不?出什么浪花,所以?鬼迷心窍的,谢狁想信她一回。
第42章
信任这个词, 也甚少出现在谢狁的字典之中。
他与李化吉又是这样的关系,天生的利益对立方,此?消彼长, 注定要不死不休。
而在谢狁看?来, 理所应当的, 最后被吞噬干净的,注定只能是李化吉。
他想不出自己会输的理由。
一个带着拖油瓶的孤女, 又要靠什么赢得手握百万大?军的他呢?
何况又是在当下,北府兵们才赢了北朝的军队,正是最斗志昂扬的时候,又尝过军功的甜头,每个都踌躇满志,想在战场杀个片甲不留, 即为国, 也为家?。
谢狁很知道?, 只要他振臂一呼, 这帮血气方刚的少年可以立刻操起长刀,冲进大?明宫和乌衣巷王府, 将?所有?碍眼的人从那个德不配位的位置上拽下来。
王侯将?相, 舞榭歌台, 总被雨打风吹去, 不过又是一次江山更替罢了。
他理应当机立断, 而不是在世家?斗争的泥沼中越踩越深, 那除了浪费时间外, 毫无意义。
可是他到底还是犹豫了。
当谢狁的手摸上李化吉平坦的小腹时, 他跟自?己说,再等等, 总要等她怀个孩子,才有?可能将?她留下来。
*
李化吉在睡梦里翻了个身,就翻进了谢狁的怀里。
近来他身上的龙涎香淡了许多?,反而是她喜欢的栀子香不知为何,缠缠绵绵到了他身上去,可惜了,他骨架大?,肌肉硬,怀抱并不能让人安生,哪怕李化吉翻进了满怀的栀子香里,也依然被他惊醒。
一醒来,就撞进了谢狁幽深的眼眸之中,也不知他究竟醒了多?久,又看?了她多?久。
李化吉被他看?着,总有?些毛骨悚然的感?觉。
她道?:“郎君怎么醒了?近来睡得不好?”
谢狁懒懒地抬手,握住她的肩膀,扣进怀里,下颌抵着她的头顶,道?:“月事走了吧?”
他记得清楚,这是第七日了。
李化吉被闷在熟悉的栀子香里,感?觉呼吸有?些不顺畅,道?:“嗯,第七日了,今日要入宫。”
之前?她就说要入宫见李逢祥,谢狁却说不着急,等她月事结束,刚好是小朝廷开会,与会之人皆是大?晋实?权者,届时李逢祥露了脸,看?着谕旨盖上玉玺,比大?朝时更便宜。
李化吉便随他。
反正对于她们姐弟二人来说,这个朝廷的政事越闹越乱最好,如此?,他们才有?机会逃出生天。
她心里想着这几日盘算的东西,又想起谢五郎承诺的户帖和腰牌来,也不知道?他整日在家?幽禁,不知何时才能给?她弄了送来。
正这般想着,就听谢狁落在耳边一句话?,当真如炸开的惊雷般:“月事刚结束的那几日,是不是更容易生养?”
李化吉含糊不清道?:“是吗?我好像没有?听说过这样的说法。”
谢狁道?:“岳母还在时,没有?教过你?”
李化吉摇摇头。
谢狁叹息一声:“小可怜。”
他抵进一根手指。
李化吉甚至不知道?他何时到达那处,只觉蕊瓣娇嫩,被他硬生生催熟,流淌出积蓄多?日的晨露晚霜。
李化吉揪着他的里衣,身子微微颤抖着:“郎君莫忘了,今日还要进宫,仔细耽误了正事。”
谢狁的声音也低沉沙哑了些:“无妨,今日我们醒得都早,你瞧,天光都还没有?亮。”
他把李化吉抱了起来,让她双膝抵着被褥跪着,整个身子都趴卧在他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