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相吾
谢狁没有多余的思考:“那就闭城到能找出来为止。告诉他?们?,凡尽心尽力寻找者有重?赏,找到者奖赏番十倍。”
崔二郎倒吸了口气,被阿妩一捅腰,方才后知后觉闭上了嘴。
谢狁穿上避雨的蓑衣,提着风灯,走进了大?雨之中。
今日雨密,雨滴也大?,砸在身上跟黄豆似的,有些疼,谢狁顾不上这些,逆着风雨提着灯,往第一户人家走去。
崔二郎吃了一惊,赶紧穿戴好蓑衣蓑帽,提上灯,追了出去。
阿妩注视着被风雨与黑夜吞噬的身影,心思却慢悠悠地?转向了南方。
不知道化?吉如何了。
船日行千里,此时载着李化?吉的船快要行至临安了,因为远离平阳,此处的天气晴明得?很,倒悬的星子浸入清凉的河面,李化?吉手臂搭着船弦,将手沉入星空之中。
她?不由地?想起了那句诗——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她?想,久别的,今夜终于可以有个好梦了。
第47章
雷暴、狂风与骤雨肆虐了大半夜, 方才渐渐停下。
雨水从蓑草上不断滴落,不用多时,就在地?上积起一片水洼, 谢狁沉着神色解下蓑衣。
搜寻了一夜, 不眠不休的, 当真把整个平阳县都翻了过来,却仍旧没有找到李化吉的身影, 看来眼下只剩了个解释——是王卢二家?掳走了李化吉。
真的是好大的胆子。
正巧阿妩命人早熬好?了姜汤,亲自端来给谢狁怯寒,姜汤滚烫,还冒着热气,谢狁却仿佛毫无知觉,一气喝下, 随手将空碗丢到桌上。
空碗在桌面转了几?圈, 把桌上的茶盏撞得丁零当啷响, 崔二郎与阿妩对视了眼。
崔二郎犹豫了番, 还是走上前:“大司马,若王卢那边以夫人为要挟, 我们该怎么办?”
此处人多眼杂, 故而崔二郎并未将话说得详尽, 可在场之人该明白的也明白了。
谢狁一顿, 眸色收敛, 那原本就没有熄灭的烦躁郁气此时又碰上陈年烈酒, 熊熊地?燃了起来。
他觉得头有些疼, 一言不发地?踩上楼梯, 走进房间,将房门关严实。
崔二郎看得目瞪口呆, 三两步挪到阿妩身边,低声道:“娘子,你看到了吗?”
阿妩整着披帛,用来掩饰脸上并不自然的神色,听到夫君这?般说,倒是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我没有眼瞎。”
崔二郎惊道:“正是如?此,才叫人惊叹,大司马竟然犹豫了,我以为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按计划行事,‘没有人能?阻止我’,这?才是他的行事作风。”
阿妩欲言又止地?看着崔二郎。
这?时,楼上房门又开?了,谢狁面无表情地?出来:“碧荷过?来。”
谢狁要问询李化吉这?几?日的行踪。
碧荷是李化吉的贴身婢女,主子在她的眼皮底下消失,正惶恐不已,自然不敢有所隐瞒,努力地?思索一番后,一五一十地?就倒了个?干净。
“夫人这?几?日并无不妥之处,奴婢瞧着她心情也很?好?,因为到了平江,故而觉得新鲜,总是出门逛逛,有时带着奴婢,有时约上崔二少夫人,有时也是独自一人,但时辰都不久,大约两个?时辰就回来了。至于买东西,给奴婢买过?些钗环首饰,其余的大多是些吃食罢了。”
她每说一个?字,谢狁的手指头就在桌面上敲一下,敲得她心惊胆战,颤颤地?低下头去。
“若要说唯一不妥的地?方,就是夫人酷爱吃冰食,奴婢想到大夫曾留下遗嘱,让夫人戒冰少碰凉水,故而劝过?几?回。但夫人都没有听,还与奴婢撒娇,说天气实在热,每每逛下来身上都要出点汗,腻得慌。所以奴婢想也就只吃一点,应当无碍。”
最末说到无碍时,谢狁的手掌落了下来,震得桌上茶盖蹦起,沿着茶盏口撞了几?回,发出清脆的响声。
谢狁的神色还算平静:“都买了哪些?”
碧荷吓得要命,赶紧回忆,恨不得把李化吉每日吃了什么,说了什么都捣腾个?干净。
在说到龟苓膏时,谢狁的眼皮一抬,骇人的眼光直直刺向了碧荷。
谢狁于女人之事上有诸多不懂之处,可唯有这?龟苓膏他是知道的,因为谢四郎的娘子崔氏的头胎,就是因为她贪凉偷偷吃龟苓膏吃多了,小产了。
虽说后来大夫把过?脉,也说过?崔氏小产很?大的一部分原因是坐胎不稳,身子又弱,故而如?此。可谢狁不能?不敏感。
他想起很?多的夜晚里,李化吉都执意要起身沐浴,给出的理由也算正当——汗出多了,睡得不舒服。
他那时不懂,也就随她去了。
可是当大夫来过?,他有心想知助孕的法?子,才知道原来事后最好?是不要沐浴的。
于是李化吉再要去,他就不让了,还把大夫的话告诉了她,李化吉在他怀里沉默了半天,才说了句:“这?些阿娘也没与我
说。”
因为那时李化吉的月事刚走,她又因为月事疼得厉害,谢狁再不想这?世上还有人会故意伤害自己的身体?。因此李化吉说阿娘没有教过?她,这?样的理由用了两次,回回谢狁都信了。
就连李化吉那长久的沉默,他也只当做心有余悸。
于是谢狁逗她:“没关系,有我在,定然能?让你早早怀上孕。”
他后来做完就不出来了。
李化吉的反应极为激烈,手撑在他的胸膛前推他,还用腿踢他。其实现?在想想应当是极为抗拒的,只是那时候她累得慌,
四肢酸软无力,作用在他身上自然就更为软绵绵,很?像是撒娇。
故而谢狁也没往心上去。
他当然不会往心上去的,他想不到李化吉不给他生孩子的理由,她既嫁给了他,又不是有权有势的公主,若想在后宅站稳脚跟,一个?傍身的孩子就是必须的。何况在宫里,还有一个?如?此不成器的弟弟指着她依靠。
当初她都要眼巴巴地?认他作皇叔,生一个?有二人血脉维系的孩子,难道不是更容易的手段吗?
所以她何必要吃龟苓膏。
谢狁看着碧荷,他攥起的拳头上,手背上悉数是绽起的青筋:“龟苓膏不能?多吃,你没有劝过?夫人?”
碧荷哭道:“奴婢也是劝的,可是夫人买得本来就不多,崔二少夫人也总和?夫人一起吃,夫人吃得就更少了,那点份量,奴婢瞧着应当无碍。”
“无碍,又是无碍,她当着你的面吃得不多,焉知她离了你时又吃了多少。”
谢狁觉得他的头越来越疼了。
那种背叛的痛苦像条毒蛇咬住了他的心脏,喂进毒液,让毒液顺着血脉经络汇聚到他的脑海,吞噬掉他的理智。
他眼前朦胧住了云雾,就连碧荷的脸也渐渐幻化成李化吉的那张脸,只是往日的乖顺已被?厌恶与挑衅取代,落在他眼里,讽刺无比。
谢狁低着嗓子:“滚出去,如?果谢灵、谢炎回来了,让他们立刻滚过?来见我。”
*
李化吉取到船,花了一日,自行撑到了山阴。
她其实还想南下,只是建邺还有李逢祥在,因此她要留下来,等一个?能?与弟弟重逢的时机。
她付了些银子给渡口的船老大,将船暂停在他家?的船坞里,然后走上岸。
李化吉并不打算回到槐山村,毕竟若是回去,与自投罗网无异,不若在繁华的县城里住下,这?里是码头渡口,南来北往的人多,她不易引起注意,而且此处消息灵通,也便于她打探建邺的情况。
只是究竟是暂住客栈,还是直接赁个?院子,李化吉还没有想好?。
她先进了家?面馆,点了份云吞面,暂且坐下休息充饥,再作打算。
面馆客不多,小二很?快将云吞面端上,李化吉付过?银子,从筷筒取下一双筷子,挑起面条开?始吃。
才吃了两口,她的肩膀上就被?人拍了下:“李兄。”
李化吉唬了一跳,差点把热汤面打翻,等抬起眼,看清了来人,面上倒是一喜:“阿鲲?”
李鲲身着蓝色棉布长袍,用方巾束头,五官端正平实,却有一股少见的书?生气。
他在一旁坐下,也很?是高兴:“果真是你啊李兄。”
李鲲同是槐山村的村民,与李化吉从小一起长大,自然知道她的境遇,现?在见她脸抹黄泥水,身着男装,腰上捆着棉花,肩膀上也垫着布块,把自己伪装成膀大腰粗的男人,必然是遭遇了什么事。
故而李鲲很?有眼色,并不点破李化吉的身份,只是道:“你走后,我遵着你的嘱咐,将你的东西都收起来,放在我家?里看管,放心,叔叔亲手给你编的那些竹蚂蚱、竹蜻蜓,一样都没丢!”
李化吉听得感激,她是很?匆忙就被?人带走的,哪有时间取拜托李鲲做什么,不过?是李鲲出面去收拾了她家?的东西。
而且她家?能?有什么东西,最值钱的也就是拿刀肉和?几?个?粗木箱子,但他仍旧记得李化吉最宝贝的是阿爹阿娘留下来的那些东西,故还是去将那些不值钱的竹编玩意收了起来,足见得他还如?之前般老实厚道。
李化吉道:“当时走得匆忙,只来得及带走阿娘留下的布娃娃,若没有阿鲲仗义,恐怕真会成一生遗憾。”
她不自觉就想流下眼泪,阿鲲忙逗她:“男儿有泪不轻弹,你这?说哭就哭,是想叫我好?生笑话你一番吗?”
她脸上还糊着黄泥水,是哭不得的。
李化吉一听就反应过?来,忙转移开?话题:“话说你是在这?儿找到营生的活计了吗?”
她觑着李鲲身上干净的袍子,猜道。
李鲲点点头:“在观涛楼做账房先生,每月有一两的银子,也能?养活自己了。”
这?话说得谦虚,毕竟当下四口之家?一年的嚼用也不过?二十两,他一人每年就能?挣十二两,已经很?了不起了。
李化吉笑道:“也不负李叔叔对你的栽培了。”
李鲲的父亲就是给李化吉取名的那位穷书?生。
李鲲笑了笑,才道:“李兄现?在找到落脚的地?方了吗?若没有,要不要暂且去寒舍住两天,我单赁了个?院子,偏僻清静得很?。”
李化吉迟疑了下,道:“还是不要了。”
李鲲知道她当下处境不好?,怕是不想连累他,因此静了静,方道:“山阴消息并不闭塞,我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你放心,我有分寸,不是意气用事。”
李化吉犹豫了下,想到她身上做了诸多伪装,可熟识的人如?李鲲仍然可以一眼认出她的背影,说明她其实不适宜在外抛头露面。
山阴离平江还是太近了,若她独自居住,难免要外出,若不外出,也少不得让人送吃食上门,同样引人注目。
故而她犹豫了几?番,最后还是点头道:“好?,那就要叨扰阿鲲几?日了。”
她低头把云吞面吃完,就起身随李鲲走出了面馆。
第48章
谢灵与谢炎连夜奔了个来回, 跑到差点把马跑死的地?步,终于把消息送了回来。
谢狁平静地?看完两封回信,面无表情地把纸张揉成一团。
他闭上了眼。
尽管他已?有了些许猜忌, 但他总还残留着万分之一可能的希冀, 想或许李化吉当?真是?被人掳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