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相吾
李化吉想,只是一个称呼而已?,又有?什么?意义?呢?他们本就没有?什么?夫妻情分。
谢狁却直直地看着她,好像她不把这?个称呼改回来,就不肯放她走一样。
膳食摆好了,宫婢也来催过几次,谢狁却仍旧牢牢地握住她的手,不叫她以用膳为借口,轻易逃过去。
李化吉没了法子,又固执不过谢狁,只好顺从:“郎君。”
只是个称呼而已?,他若喜欢,便随他去。
谢狁却眉开眼笑起来,牵着她的手起来:“用完膳,叫御医来给你诊平安脉,看看我们的孩子还好不好。”
又说起李逢祥明日?离宫的事:“我与你一起送他到十里长?亭。”
李化吉无可无不可。
*
建邺城外,植有?柳树依依,将挽留之情铺到十里长?亭。
李化吉与李逢祥相顾流泪,却知离开建邺是极好的事,故而也收起了泪水,劝李逢祥尽快上路,好赶上下一程的驿站。
“记得每半月都?要给阿姐来信,信中?要说一件幼时的事。”李化吉不放心地嘱咐。
李逢祥点头?应是。
他在谢家奴的簇拥下,爬上马车,最后依依不舍地看眼李化吉,才放下帘子。
马车滚滚而去,几匹骏马轻驰护送。
李化吉泪眼朦胧地望着,这?时谢狁倒是可以走过来了:“不要哭了,往后还有?我和孩子陪着你。”
李化吉没有?理会他,只看着马车渐渐便小,忽然,前方异变突起,一骑落于队尾的骏马忽然奋起直追,与马车并行,那马上的谢家奴弯弓,向着马车的方向搭箭。
其?余护卫的谢家奴看到,纷纷拔剑相护,刹那之间,马车轮子急转,尘土飞扬,雪光交错。
李化吉的血液冷了下来,她第?一时间怀疑的就是谢狁。
谢狁却皱着眉头?道:“不好,李逢祥有?麻烦。”
他圈起手指,放在唇上唿哨一声,他的坐骑便飞奔而来,他扯过缰绳,翻身上马,在黄门的惊呼声中?,伏低上半身,急驰而去,鹤氅猎猎。
李化吉不善骑射,只能焦急地看着。
就见那挽弓的谢家奴在几方攻击下,仍占据上风。而其?余的谢家奴苦于还要保护李逢祥的马车,大?晋的弓箭射程又有?百里之远,只要马车还未脱离射程,他们就被困在了马车附近,无法反守为攻,十分被动。
就在这?时,一骑马飞奔而来,与嘚嘚马蹄声一同而至的还有?三支凌冽的长?箭,等他们看到是马背上的正是英勇神武的谢狁时眼前一亮。
但不知道为何素来有?百步穿杨之技的谢狁,这?三支箭却箭箭落空,反而叫那叛徒有?了可趁之机。
疑问还未来得及发酵,谢狁便骑马赶到,喝道:“你身为谢家奴,却敢背叛朕,好大?的胆子。”
那叛徒便以箭镞对准谢狁:“望陛下知晓,属下至死效忠谢府,从未背叛。等完成了任务,属下自?去讨今日?对陛下刀剑相
向之罪。”
他绷紧了手臂,将弓拉得更开。
谢狁皱眉:“你是听了谢家何人的指令?”
他道:“属下是谢家奴,从不背叛谢家!”
他说着,准星忽然一移,往谢狁身后的马车射去,谢狁拔出佩剑挡去箭矢,但这?是一箭三珠,谢狁只挡去两箭,就在属下的惊呼中?,身中?一箭。
谢狁咬牙:“拿下这?叛徒!”
黄尘厮杀,鲜血漫天。
等一切都?结束后,已?是半刻之后,那背叛的谢家奴被双手缚链,锁于地上,而谢狁因为失血,面色微白,被属下们搀扶下了马。
一奴纵马飞奔至长?亭,要一大?夫,李化吉焦急道:“可是逢祥受了伤?”
那谢家奴道:“李郎君无事,受伤的是陛下!”
李化吉一怔,道:“你且进城去医馆延请大?夫。”又命黄门赶紧回宫去找御医来,如此安排后,李化吉才登上马车去找谢狁。
其?实李化吉并不相信谢狁真的会受伤。
李化吉虽没见过谢狁上战场,可是二人亲密的时候,她难免见过、抚摸过谢狁的肌肤,知道这?清瘦的公子,衣袍之下有?着怎样一具肌肉贲发,体态矫健的身躯。
谢狁是有?自?保的能力。
他又那般薄情寡义?,怎么?可能做出为旁人损耗身体发肤的事?
所以,直到李化吉见到身中?箭矢的谢狁之前,她都?在想这?其?中?会不会是误会?
因为叛徒已?经?被制服,谢狁也受了伤,李逢祥也走不了了,那马车迅疾地返回,马夫从马车上跳下来,让两个谢家奴搀扶着谢狁上了马车,让他好躺得舒坦些。
尽管李逢祥被赶下了马车,但看到李化吉来了,还是很恭敬地请她上马。
李化吉先检查了李逢祥,确定他毫发无损,只是受了些惊吓之后,才登上马车,卷起帘子,一眼就看到身卧绒毯之中?,右手手臂扎进一条箭矢的谢狁。
他肤色苍白,虚弱了些,长?簇的睫毛下,乌黑的眼眸向李化吉望过来时,竟然有?罕见的脆弱。
李化吉因为过于震撼,结结巴巴道:“你怎么?中?箭了?”
谢狁浮出些愧疚的神色来。
一个被箭伤折磨的伤者面带愧疚,对于心善的李化吉来说,绝对能叫她立刻心软下去——无论?之前,她有?多么?厌恶这?个人。
“怪我未曾及时体察,我以为有?谢家奴护送,必然万无一失,却忘了二兄也能号令谢家奴。说来说去,还是我托大?了,我以为我说服了二兄,已?让他回心转意。”
李化吉道:“二兄?”
谢狁缓缓点头?:“二兄一直想杀逢祥。”
李化吉就不说话了,一直盯着谢狁的伤看,似乎在判断伤势轻重,也在思忖。
这?不怪她,她见识过谢家儿郎的疯狂,听谢狁提起谢二郎,第?一反应就是这?会不会又是个局。
这?就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谢狁早已?料到,他不慌不忙道:“其?实我不必受伤,就能杀了那叛徒,把所有?的事轻易解决掉,可是当我即将射出箭矢时,我便想到我不该怎么?做。这?次的刺杀,因有?我在可以被拦下,可若李逢祥彻底离开了我的视线呢?要一个人死,其?实很容易的。所以为了让二兄停手,我必须以身犯险。”
听到这?儿,李化吉的心一停,继而又快速地无法克制地跳动起来,血液慢慢回暖。
她仍带着怀疑:“二兄为何一定要杀了逢祥?”
谢狁说话声中?带着轻轻的嘶声,原本连刮骨疗伤之毒都?可以忍受的谢狁,现在却因为小小的箭伤,而吃痛不已?,这?传出去,任谁都?不知道。
但好在李化吉不知道他那些过往,她只是觉得常人都?耐不住箭伤的疼痛,于是便以常人忖度了谢狁,忙道:“很疼是不是?先不要说话了,我不应该问东问西的。”
谢狁的额头?浮出了些许的汗珠,青筋因为疼痛浮动着,他却还对李化吉笑着:“无妨,你心里有?疑惑,我应当为你解释清楚。二兄与我同在谢家长?大?,性子与我相仿,他除了自?家的兄弟外,谁都?不信,而你又曾想杀我,他便觉得留你和李逢祥在,都?是祸害。但你有?我力保,他怕杀了你,我要与他反目成仇,所以他想通过杀了李逢祥,挑拨你我的关系,让你我彻底离心。”
“可是这?样的事,我怎么?会允许发生?呢?既然我答应了你要放李逢祥走,护他平安,我自?然就要说到做到。”
谢狁睫毛轻颤,长?睫像是被雨水打得湿重,怎样也飞不起的蝶翅。
他露出一个虚弱但动容的笑。
“你已?经?足够厌恶我了,我不想,不想你更讨厌我,误以为我是言而无信、不把你的事放在心上的薄情郎。所以我想,既然二兄一意孤行,我便要用我的命和我们的大?业告诉他,不许动李逢祥,也不要来离间我和化吉之间的夫妻感情,否则,我当真会以命相搏。”
第68章
谢狁说着, 倒是越发虚弱了。
李化吉忙道:“你受了伤,实在不必一气说这么多的话,为我解释这般多。”
她掀起帘子, 想问大夫可曾请来了, 谢狁却道:“化吉, 你过来陪我。”
李化吉想他疼痛难忍,正是需要人与他说话转移注意的时候, 便也过去了。
她过去了,谢狁却觉得还不够,一定?要执着她的手?,握在掌心里,轻声问道:“你怪不怪我?”
李化吉微顿,道:“我怪你做什么?”
谢狁嘴唇微勾, 露出个自嘲的笑:“我擅于蝇营狗苟, 方才当?我说我自己托大时, 你不会怀疑这是不是我故意所为?二?兄也掌谢府, 也能?唤动谢家奴,怎么这次我便正巧托大了?”
李化吉怎么可能?不怀疑, 所以当?他说出那番话后?, 才会用慎重的目光判断谢狁的伤势。
李化吉也心知?谢狁看出来了, 所以他才会将?一切索性摊开?来讲。
因谢狁知?道这就是个阳谋, 只要谢二?郎真?的想杀李逢祥, 那么谢狁本人在其中动什么样的小心思都没?关系——只要不会伤害李逢祥。
因为谢二?郎是真?的想杀李逢祥, 他所能?调动的兵力足够将?李逢祥碎尸万端数百次。
而李逢祥是要被她送走的, 届时等他远离了建邺, 谢二?郎想叫他怎么死都可以。
李化吉根本无法与他抗衡,她需要谢狁去保护李逢祥。
而正巧, 谢狁便是这样做的,用他的话说,就是故意受伤给?谢二?郎看,让谢二?郎知?道谢狁是当?真?会为了李化吉姐弟以命相搏,如此才能?让谢二?有所忌惮。
这是个很漂亮的苦肉计,因为谢狁的苦肉计一下?子算计了两个人,而偏偏,李化吉还不能?生他的气,还要承他的情。
谢家三郎果然精于算计人心。
李化吉内心复杂无比,最末只好摇了摇头,道:“你别多想。”
很快,大夫便来了,李化吉想着车厢内空间狭窄,要退下?去给?大夫腾让地方,谢狁却不肯松开?紧握的手?,他低声道:“陪我,好不好?”
他双唇泛白,呼吸微微急促起来,大夫说这是失血过多的迹象,他又剪开?布料,检查了谢狁的伤,说箭镞扎得深,过会儿拔箭镞的时候郎君可要吃大苦头了。
这般说完,大夫才以同情的口吻道:“这马车还算宽阔,可容老朽施展,夫人便陪着郎君罢。”
于是李化吉更走不开?了。
她看着大夫点起蜡烛,在镊刀上?喷上?烈酒,又举到火焰上?把刀子烫得火热。
然后?那锋利的刀刃就刺入了模糊的皮肉中,从下?往上?挑起,将?那箭镞拔出来。
骨肉分离的撕裂声和血液喷出的噗呲声,交合在一处,声声击打?在李化吉的心尖,她分明是完好的,却感?觉到自己的皮肉也随着这些响动经历了一次惨痛的疗伤。
当?箭镞被扔在银盘里,李化吉那闷住的长气才得以呼了出来。
反而是谢狁冰凉的手?始终半紧半松地握着李化吉,即便是最疼痛的时候,他也没?有骤然紧力,将?疼痛发泄在李化吉的手?上?。
“我不该留下?你的,好像吓到你了?”谢狁这样说,“只是伤得深些,其实无碍的,大夫是不是?”
大夫正往谢狁的伤口上?敷金疮药和止血散,闻言没?好气道:“什么无碍?是郎君你命大,这箭头再扎深些,这手?可就废了。不过你虽然没?伤到什么经脉,但也要精心养护,箭伤可不是小事。”
谢狁便眼带指责地看着大夫,似乎是在责怪他道出了实情,吓到了李化吉。
李化吉也不知?说什么才好,谢狁伤得实在太扎实了,这让李化吉有些茫然,也有些不知?所措。
她不知?道谢狁为何要这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