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相吾
她是世家的女?郎,所嫁之人的门第与宠爱、所生养之子的聪慧与官阶,是她一生成功的证明,她从未拥有?过前者,却因后者荣耀了小半生。
可?是谢狁摧毁了一切。
谢夫人虽然身为太后,可?她也知道建邺之人是怎么嚼她舌根的。
生的五个孩子,除了远嫁的女?儿?,其余四个儿?子,各个无情无义,在屠杀外家和外大公家的谢三郎的衬托下,就连私奔的谢五都变得眉目温柔可?亲起来?。
她这一生活得可?真是失败。
所以?为了证明自己?,谢夫人必须得到?权力?。
权力?。
谢夫人弯腰问宫婢:“皇后日?日?与皇帝在一起?”
宫婢点头称是。
谢夫人就知道依着谢狁那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反骨态度,哪怕作为母亲的她,也很难私见李化吉。
于是谢夫人想起了个迂回的法子:“哀家听说皇帝养了一班戏子?明日?你带哀家去瞧瞧。”
第71章
谢狁养戏班子这件事, 只有李化吉不知道。
因为李化吉对谢狁最不关心?。
但谢夫人是谢狁的母亲,又是谢府的主人,所?以她理所?当然?知道了。
这让谢夫人觉得是件大事, 戏班子里那些油头粉面的青衣花旦最会勾人, 难道谢狁当真转了性子?
于是她想?办法与韦氏打?听, 韦氏不喜李化吉,自然?上心?, 找了个机会和谢二郎一问,倒是清楚了。
谢狁养了这戏班子,却没有一回叫她们浓妆艳抹地登台唱戏,反而回回都是他办完公务后,去梨园亲自寻她们,偶尔找小生, 但更多?的是找花旦, 也不叫人伺候, 只与她们在一间屋子里, 待上几个时辰。
这叫谢夫人眼前一亮。
她不知道李化吉和谢狁的故事,只以为李化吉怀了孕, 谢狁需要找个纾解欲望的去处, 所?以才会养这班戏子与她们亲近。于是当谢夫人左等右等, 等不来李化吉时, 就想?到了这么个办法。
李化吉收到谢夫人送来的请帖时, 很有些意?外, 她此?时已经从碧荷那儿知道谢夫人的不满, 以及之前等她不到的事, 直觉谢夫人为发作就假惺惺地给她下帖子,肯定?是宴无好宴。
李化吉但没有立刻说去, 还是不去,而是把帖子拿给谢狁看。
谢狁正?准备上早朝,他上朝也不穿冕服,不戴旒冠,而是冠束乌发,着一身委地的广袖长袍,他做了半个月的皇帝,气质愈发内敛起?来了。
李化吉叫他看帖子,他便拿了看了。
“怕是鸿门宴,不安好心?。”谢狁不客气地说。
李化吉道:“我也这般想?。”
她说完这句话就不继续说了,只是看着谢狁。
谢狁想?了想?,道:“不过你倒是可以去,你在如我在,你之言便如我之言。”
李化吉笑了一下:“她是你的母亲,可不是我的母亲,我说什么,你都不介意??”
谢狁道:“不介意?,只盼化吉可以消气。”
李化吉就收了笑,觉得谢狁太聪慧了,当真没意?思,她什么都没说,就看穿了她的意?图。
不过看在他肯配合自己?的份上,李化吉决定?暂时不与他计较。
李化吉去赴了谢夫人的鸿门宴。
这宴席设在梨园,李化吉还没有来过这儿,但听碧荷介绍,这是从前的皇帝豢养擅长曲艺、杂技表演的宫女的地方。
李化吉一时之间还想?不到谢夫人挑选此?地的用?意?,但谢夫人的婢女已经很热情地簇拥了上来,似乎很害怕李化吉中?途折返一样,拥着她路过戏台、穿过亭台廊轩,走到了半开的房间里。
里面正?有一个花旦,只有眼周抹了油彩,穿戴水袖,正?腰肢袅娜地唱着戏,而谢夫人坐在圈椅上,明明很看不惯这场景,却还要装作细致盎然?的样子。
看到李化吉来了,她很和蔼地道:“你来得不巧了,这折子戏刚唱到一半,暂且听听罢。”
于是李化吉一坐下,就听花旦在唱‘他若是肯来,早身离贵宅;他若是到来,便春生敝斋……’等句,李化吉顿觉浑身不自在来。
托谢狁的福,她的《西厢记》学得未免太好,因此?只听花旦这一唱就知道是在唱崔莺莺夜思张生,而一想?到这是《西厢记》里的折子戏,许多?往事浮上心?头,李化吉难免坐立难安。
她这反应落到谢夫人眼里,就以为是李化吉早已知晓谢狁的行径,只是为了脸面才装作不知罢了。
谢夫人于是更是志得意?满,忙叫花旦听了,这软绵绵的唱腔,她实?在听不惯,李化吉既知道了,没道理再让耳朵受折磨。
谢夫人便道:“你也知晓皇帝钟情这花旦。”
李化吉是真不知晓,睫毛一颤,目光错愕地落在了花旦的身上。
那花旦害羞地以水袖遮面,举手投足皆是风流妩媚。
谢狁喜欢这样的?
谢夫人见状,便道:“哀家知你与皇帝成亲至今,都无旁人,可三郎到底是男人,如今又做了皇帝,需要为江山社稷开枝散叶,身旁不能只有你一个女郎。你便是再不舍,也该拿出皇后娘娘的气度,为天下女子做垂范。”
谢夫人边说,边回忆着当初她出阁时,阿娘是怎么说服她给谢道清准备通房妾室的。
她很清楚,只要男人的注意?力被勾走了,就意?味着宠爱散去,而没了宠爱,又谈何什么权力呢。
李化吉又没什么依靠。
她牢牢地盯着李化吉,不让她说出个不字。
但李化吉只是打?量了番花旦,就道:“可是花旦为妃嫔,出身到底还是差了些。”
谢夫人以为她是不愿,便道:“可难为的是皇帝喜欢,你不知道,他处理公务处理乏了,就总是背着你到这梨园来,关着门与这花旦见面。三郎给足了你面子,你也要为三郎着想?,随便封个低位的宝林也罢了。
李化吉听到这话,却面露古怪。
她最开始倒是还在想?谢狁喜不喜欢这花旦并?不重要,要紧的是谢夫人想?给谢狁纳妃,既如此?,她没有什么好拒绝谢夫人的。
可是现在听谢夫人讲了,李化吉反而确信了谢狁并?不喜欢这花旦,他之所?以来找这些戏子,不过是为了学那些眼技罢了。
为了让这个猜想?得以证实?,李化吉微欠身,对花旦道:“你且露个委屈又不得不为大局考虑的眼神给我。”
那花旦不明所?以,下意?识看了眼谢夫人,见谢夫人颔首后,便听李化吉的话露出个她要的眼神。
李化吉倒吸了口气。
当真是一模一样。
谢狁受了箭伤后,依靠在车厢里,就是搭配着这样的眼神告诉李化吉,他受点伤无碍,要紧的是能完成对李化吉的诺言。
难怪谢狁这假皮越做越好了,原来不单是有天赋,还有他精益求精的努力。
谢狁这个人真的是……怎么连这种事都这般认真。
李化吉就不说话了。
她在想?,到底要不要给谢狁纳妃,这值不值得。
尽管在不久之前,李化吉已经给自己?安排了一条出路,她也是很渴望得到自由的,所?以刚才谢夫人一说,她才会下意?识地想?給谢狁纳妃。
但现在李化吉的心?境又很不一样了。
谢狁让她尝到权力的味道了。
李化吉并?非是贪恋权欲的人,可是她手里的权力能让她帮到很多?人,救很多?人,能把这个摇摇欲坠的大厦扶起?来,李化吉就有些不舍得了。
她想?着,如果有权力,她纵使身体还被困在深宫里,可她的精神是自由的,权力会把她的意?志带到江山的各个角落,她的功绩会代替她的身体既寿永昌。
哪怕日后谢狁与她翻脸,她从一个要受人白眼的贫女到母仪天下的国母,她做了那么多?有利于百姓的事,她这一生其实?也尽够了。
既然?如此?,李化吉就得好好想?想?该怎么巩固手中?的权力,去思忖谢夫人为何这般做的用?意?。
首先她必然?是没有安好心?的,李化吉不喜欢她,并?不想?要让讨厌的人如意?;其次如果开了这个先例,必然?是要纳后妃的,而后妃真的太容易从世家中?出了。
至少,在眼前这件大案解决掉之前,李化吉不想?谢狁与世家有太多?的纠缠。
所?以李化吉决定?,她暂时不让谢狁纳妃。
于是她直接了当地对谢夫人道:“可是我不想?让郎君纳妾。”
谢夫人不高兴了:“三郎已登基,你该尊称他为陛下,还叫郎君,像什么话?不过你出身卑微,想?来没什么礼数,哀家择日派个教养嬷嬷来教导你,顺便也为你正?正?女德。”
李化吉微笑道:“我不光叫他郎君,我还叫他谢狁,郎君宁可我直呼其名,也不愿我换他陛下,因他觉得这样我与他太过生分?。母后若觉得这样规矩不好,还请你指责你的儿子,给他派十个八个教养嬷嬷去管教,我并?不介意?。”
谢夫人怒目:“这世上有你这样对母亲说话的儿媳吗?”
李化吉道:“可能是有其儿子必然?有其儿媳。”她惭愧道,“我确实?疏于礼教,便只能照着郎君学,只是我为人天生老实?,缺少了郎君那点桀骜之气,还是学得有些不成样子。”
谢夫人与李化吉相处时,是她最为委曲求全的日子,因此?谢夫人一直以为李化吉特别好拿捏,她还不知道只要李化吉想?,张嘴就可以气死人。
在这点上,若谢夫人与谢狁多?讨教几次就知道了。
谢夫人气呼呼地起?身:“哀家知你做了皇后,是小人乍富的心?态,所?以连孝字都忘了,才这般不把哀家放在眼里。也罢,你瞧不起?哀家也罢,哀家本来就只是个老太婆,不怪你瞧不起?。哀家去与皇帝说,早知搬进宫来,会叫皇后娘娘这般不舒服,还不如仍旧在宫外住着,至少在谢府,哀家还像个主子。”
她说着折身就走,这是个压人的态度,脚步却不快,是为了留机会给李化吉去道歉挽留。
但李化吉没有意?识到这点,她稳稳地坐在那儿,像是看了一场唱念作打?的好戏,还发出了惊叹的声音:“母亲在家中?也是
这般对几个儿子吗?怪不得哇。”
她的惊叹,却不小心?戳中?了谢夫人的痛楚,她立时立刻止住了脚步,凶狠地瞪着李化吉:“怪不得什么?”
她的面容不再和蔼端肃,反而显得阴恻,瞪过来那眼,凶狠得像是一头野兽。
可能谢家血脉确实?有点问题,不单几个郎君疯,谢夫人也不遑多?让。
谢夫人当然?要疯。
随着几个儿子一点点长大,逐渐与她生分?,直到最后,她再也管不了他们了。
五郎私奔,三郎篡位,二郎四郎助三郎篡位。
更重要的是,三郎还下药毒害了自己?的父亲,二郎对此?心?知肚明却没有任何的反应。
她享受着生为母亲的荣耀,可是现在也不得不冒出了冷汗。
他们这般厌恶自己?的父亲,那会不会也会对他们不喜欢的母亲出手?
谢夫人快步走到李化吉面前:“怪不得什么?你说啊?”
李化吉微笑,很无辜:“我说了什么吗?”
直到这时候,谢夫人才发现那个看起?来很老实?好欺负的三儿媳,原来长了那么一双勾人的狐狸眼,眼尾勾着笑时,无数的狡黠从中?流露出来,让人分?不清究竟是善意?的玩笑还是恶意?的警告。
谢夫人咬牙切齿:“哀家耳朵没有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