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相吾
谢狁看着她:“化?吉,不要用看仇人?的目光看着我。”
他稍许一滞,他唤碧荷进来?,让碧荷准备两只负着重石的狸奴。
李化?吉一下子就?警惕了起来?:“你?要做什么。”
谢狁用很坚决的语气,道:“你?不是想要权力吗?”
李化?吉一怔,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她不知道谢狁连这?点都察觉了。
谢狁道:“没?有关系,你?只是要权力而已,你?是我的妻子,太子还没?有出生,当我离开建邺北上时,需要有人?能替我守好后方,所以我不介意给你?权力。”
“但是,这?是汉室的江山,是谢家的江山,也是百姓的江山,在我离开建邺,让你?监朝之前?,我必须要保证你?可以担负起这?个责任。”
他的声音低了下来?:“化?吉,不要怪我残忍,我只是想让你?看看,我当年走过的路,让你?可以更为理解我。”
他把李化?吉带去了御花园。
此时已入秋,红枫如火,将整个湖池印染如霞。
小黄门脱去外袍,感受着秋日的凉意,瑟瑟发抖。而船娘撑着船,正飘向了湖中心,在她的脚边是两只身负石头的狸奴在惧怕的发出喵喵叫声。
谢狁道:“这?黄门的凫水之技不高,在狸奴沉没?之前?,他只能救出一只,由你?来?决定救哪只。”
李化?吉道:“你?明知依着这?个黄门的凫水之技只能活一个,为什么不安排技艺更高的人?来??或者安排更多的人?去救?”
谢狁沉声道:“因为大晋的国力只有这?些。”
李化?吉一怔。
谢狁扭过头,看向湖面,船娘已停了船,正在捉畏水的狸奴,狸奴发出了声声的惨叫。
他的神情是平和的,可是目光悠远,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谢狁道:“若再不做出任何的改变,大晋的国力还会继续衰败,直到亡国灭种之际。”
“往后如何,我不能预知,但在这?个朝代,人?命必须只能是数字。”
第70章
李化吉眼睁睁地瞧着船娘将无助的狸奴捉在手里, 只等岸边谢狁的命令,就要将狸奴抛下水。
只能?救一只。
可?无论?哪一只都是无辜的,李化吉怎么可?能?抉择地出到底救哪一只。但她也知道这是分秒必争的事?, 若不能?尽快决定了救哪只, 很可能到头来一只都救不上。
所以她只能救一只。
救了一只, 总好比两只都一起失去了。
而在这样紧急的情况下,决定要救哪一只的只有?这只狸奴与湖岸的距离、凫水的状况, 这些充满理智的可?以?用来?判断值得和成功可?能?性的东西。
与生命无关。
原来?这就是谢狁说的人命只能?是数字。
李化吉望着湖面,湖上秋风吹得她眼眸干涩而发疼,谢狁在旁冷冷下令,她忽然回神:“狸奴无辜,放了它们。”
李化吉面无表情:“你想要我明白的道理,我已然明白, 不要再牵扯过多的生命了。”
谢狁观察着她的神色, 命人与湖中心的船娘传话, 自己?则去牵李化吉的手。
她的手是冰凉的, 也不知是不是被?湖风吹凉的。
谢狁有?些心疼,想让她的手伸进他的广袖中, 偎着他的体温取暖。
李化吉有?些不自在。
是在湖边吹冷风, 看着狸奴挣扎的时刻, 李化吉忽然意识到?她从未了解过谢狁。
世人皆说谢狁薄情寡义, 就连李化吉也这般以?为, 可?是当她凄凄凉凉无奈将狸奴看作一个冰冷又无奈的数字时, 又产生了很奇异的想法——谁说这又不是另一种情呢?
天下不缺有?情人, 世家就多生痴情种, 可?正?是这些痴情种冷眼看大晋船覆,看无辜狸奴淹死, 两只都一起淹死,也仍旧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无情。
一时之间,李化吉的思绪开始凌乱,竟然开始对‘情’之一字开始疑惑起来?。
要让她承认世人无情是容易的事?,因为世道如此。可?要让她承认谢狁有?情,却是无比艰难的事?。
所以?她分外抵触谢狁要她偎他取暖这一事?,她若被?火焰烫到?手般,迅速将手抽了回来?。
谢狁微怔,露出?了个受伤的神情:“化吉,不要嫌弃我。”
李化吉喉音艰涩:“你,不要这样说话。”
因为真的很怪异啊。
谢狁不知向哪位郎君或娘子请过教,自后他一直在李化吉面前流露出?脆弱的一面,与往日?那强大、坚不可?摧的模样大相径庭,常常让李化吉以?为就连她都可?以?掌控他。
但其实那不过是谢狁有?意给她制造的错觉而已。
他连她想要权力?都知道。
李化吉为此不敢深想谢狁是如何猜测她的目的,是把她当作野心勃勃的女?郎,还是猜到?她还想逃跑?
若是后者,难怪长亭遇刺后,谢狁一力?劝诫她暂且把李逢祥留在建邺。
虽然李化吉深思熟虑后,也觉得那是唯一的办法,谢二郎虎视眈眈,她并不放心真的放李逢祥离开。
可?是这么轻易地就让她理解并认可?了谢狁的主意,难免会让李化吉产生一切都在谢狁的算计和掌握之中的感觉。
这让李化吉越来?越觉得谢狁这个人,太可?怕了。
她暂且不想理谢狁,可?谢狁有?办法叫她回应自己?:“化吉,先不要生我的气了,我们先回太极宫,把公务处理了。”
他可?怜巴巴地抬了抬右手,让李化吉看他身上的伤。
于是李化吉就想,生气归生气,但是政务要紧,那些百姓不能?白死。
便又随着谢狁回了太极宫。
谢狁打算彻查贪墨之事?,这没有?什么好说的,本来?就在他的布置之中,李化吉要做的只是按照他的口述,写下谕旨而已。
谢狁几乎把什么都安排好了,什么样的人处理什么样的事?,也都有?他的深思熟虑,李化吉越写越觉得惊心动魄——谢狁此人,是不是过于可?怕了,他怎么连满朝文武的心思都能?忖度,连他们会有?什么样的反应,都可?以?事?先预料且做出?安排。
她真的还有?机会骗过他吗?
李化吉这般想着,笔墨有?些滞涩,谢狁适时将磨好的墨推过来?,又递过来?一盏清茶:“可?是累了?先歇一歇。”
他单手磨墨,多有?不便之处,再加上过往多是谢灵揽了这活去,谢狁很缺经验,因此难免手下得重了些,浓黑的墨迹就总是飞溅出?,落在他净白的脸上。
这黑色消减了他的气势,狼狈的模样又增添了几分可?爱,谢狁将墨推过来?时,眼里还漾着几分讨好求夸奖的姿态,让他看下去倒很像是红袖添香的红袖。
李化吉怔了许久,慢腾腾移开了视线:“我往常听人说官员是世间最好的角,所以?才有?粉墨登场这一词,现在见了你,我倒是明了,果?真如此。”
谢狁倒不意外李化吉能?看穿,他前后表现相差太多,傻子都能?看得出?。
李化吉又是冷静的姑娘,比起一味相信爱能?使人脱胎换骨,她更?相信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谢狁不怕她能?看穿,也不怕她问。
他道:“若是从前那般,总能?吓住你,我知那样不好,才想改变。”
李化吉道:“演得久了,我怕会被?你骗去。”
谢狁淡笑:“会么?你怎么会被?骗?我这副模样,与本性相差过多,若我有?一日?露出?了马脚,于细节之处开始懈怠,就是爱意消退之日?,你会很及时地察觉,并且筹划逃跑。那就是我留给你的烽火。”
他温情脉脉的:“化吉,我不仅会待你好,还会在最爱你的时候给你留下生路。所以?你不要怕我。”
李化吉却觉得毛骨悚然,她想,谢家究竟是什么邪窝,还是他们的血脉被?哪只山魈精魅诅咒过,怎么生养出?来?的郎君一个比一个疯。
她以?前以?为谢五郎为了私奔让自己?饿上几个月已经足够疯狂了,却原来?谢三郎更?加得恐怖。
*
与轰轰烈烈的贪墨案并行的还有?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
谢道清与谢夫人也要入宫了。
谢狁登基作了新皇,自然要尊还活着的父母为太上皇和太后,他们入宫,倒也无可?指摘。
这件事?本该由李化吉办的,只是谢狁又离不开她,她分身乏术,便把这件事?交给碧荷去做了。
谢夫人对此很不满。
尽管碧荷把这件事?处理得都很好,但谢夫人就是非常得不满,在她看来?,谢狁这个皇帝做得乱七八糟的。
不改国号便罢了,怎么有?皇帝刚登基就让后宫干政的?李化吉到?底顶了个前朝公主的身份,如此敏感,怎么能?叫她干政?再者女?郎这般积极干政,就不怕重蹈武皇牝鸡司晨的覆辙?
就算要干政,该让谢夫人去干政才是,李化吉说到?底也只是个外人,又没什么见识,能?干得了什么?
而让谢夫人这般不满,其实归归根结底还是娘家覆灭,外家卢氏也随之被?削减势力?,她觉得谢狁这般做,很不尊重这位母亲,如今被?横刀相向的郗家又求到?她面前,谢夫人为了争取些权力?,所以?她才蠢蠢欲动。
她不敢和谢狁抢权力?,但敢和李化吉抢。
谢夫人刚收拾好,就去太医院点了两个御医,气势汹汹地冲到?太极宫去。
李化吉没在。
谢狁最近在办贪墨案,虽很有?分寸地将范围控制在治粟内史府衙,但国库银两都从这里过,已然让人闻风丧胆。
府衙又留下一摊烂账,需要一一核算清楚,现在的凌烟阁日?日?夜夜都充斥着打算盘的声音,好几个官吏都把手指给打抽筋了,还没核算好。
而李化吉要做的就是通过这些账本,进一步去厘清世家之间勾结的证据,分门类别归纳好,递交给谢狁。
谢狁说要给世家上枷锁,而具体要怎么上,他只有?初步构思,具体还要看李化吉做好的证据。
如此,李化吉作为谢狁最好的帮手,自然不可?能?在太极宫无所事?事?,谢夫人从早等到?晚,等出?了一肚子气,也没等到?李化
吉。
谢道清那又离不开人。
自他被?谢狁下毒,就变得疑神疑鬼起来?,所有?吃的喝的都要旁人用了,等上半个时辰确认无事?后,才敢进口。
谢道清若昏迷还好,但如果?醒来?,他是必须要看到?谢家女?眷的,因为见不到?谢家女?眷,他就要疑心是不是他的死期到?了。
于是到?了晚上,谢道清就开始闹了。
谢夫人只好折回去,回到?了弘义宫。
她这时候就觉得搬入大明宫也没什么好的,若是还留在谢府,尚且有?两个儿?媳轮流伺候谢道清,哪里轮得着他受委屈。
谢夫人坐着肩舆回宫的途中,看到?凌烟阁那点起了明灯,明亮的灯火一路葳蕤向太极宫,仿佛火龙遨天。
谢夫人叫停了车舆,她眯着眼看了会儿?,勉强还能?认出?李化吉与谢狁并肩坐在一起。
谢夫人忽然就想到?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