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罗巧鱼
这时,只听外面马蹄声急促,一道尖细的声音远远传来?:“将军留步!还请听旨!”
贺兰香心上跳了下?子,顿时惊奇,压在帘子上的手改为抬起。
往外一看,正看到名身着宝蓝宫装的太监在禁卫簇拥下?打马而来?,下?马接过锦匣,取出?明黄圣旨抖开?,清清嗓子朗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经御史?台查证,大将军谢折诸多罪名属实,朕念起劳苦功高,免除死?刑,暂押御史?台大狱,待等三司会审,再做判决。钦此?。”
太监苦念完,低眉顺眼赔笑道:“将军,劳烦接旨吧。”
崔懿一声暴喝:“荒唐!辽北战火连天,正值行军在即,陛下?安能在此?刻下?此?命令!我看定是你这阉狗假传圣旨!想要毁我大周社稷!”
贺兰香被这乍然暴喝吓得不轻,还是头一回见斯文如崔懿能有如此?大的反应,但仔细一想,便意识到其中?的严重性?。
辽北战事正急,这种时候将谢折查办扣押,等同于强收兵权。
崔懿威胁太监假传圣旨,便是在暗示谢折宁愿造反,不可放权。
“崔大人含血喷人,圣旨白纸黑字,洒家纵然有十个脑袋,怎敢假传圣旨!”太监瑟瑟发抖,若非禁军在侧,早已弃履而逃。
崔懿横眉冷对,当即便要拔刀,“还在狡辩,看我不一刀砍了你去!”
这时,谢折将刀摁住,掰开?崔懿的手,刷拉一声脆响,长刀重回刀鞘。
他?抬脸,朝太监走了过去,走到跟前拿起圣旨,垂眸端详上面的字。
马车上,贺兰香看着谢折握住圣旨的手,心止不住狂跳。
今日他?将这圣旨一摔,明日京城便能成一片血海。
内忧外患,大周便再无安宁之地了。
贺兰香看着谢折。
所有人都在看着谢折,看着他?那双拿着圣旨的手。
狂风呼号,掀翻浓郁夜色,天边翻起一缕新鲜的鱼肚白,普照大地。
谢折将圣旨合起,俯首道:“臣接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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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接旨。
三个字简短明?了, 却令在场鸦雀无声?,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谢折,难以想象他们的将军竟会接下圣旨, 愿意入御史台大狱接受三司会审。
这太不是他的作风了。
辽北的头狼,大周的战神, 按照他以往的血性,他应该在此刻摔下圣旨直接造反才对, 那?才是他们所熟悉的主将。
晨辉里,贺兰香目睹这?一幕, 亦是震惊无比, 抓在帘子上?的手不?断收紧, 难以想象谢折会说出这种话。
她才不?信他会忌惮这?小小一张圣旨, 只要他想回辽北,没人有本事可以阻止他。
什么臣接旨,他根本就是自愿留下来。
贺兰香看着谢折, 想到先前对他说?过的话,内心五味杂陈。
*
“这?是威胁!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御史台大狱,崔懿来回踱步, 斯文了半辈子的人, 此刻粗鄙之言如吐滚珠, 不?好?直呼大名,便指桑骂槐, 唾沫横飞地道:“早不?查办晚不?查办,偏在此时查办!御史台行事如此难看,难道就不?怕你与他们急眼吗!他们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
谢折坐在青石案后的冷椅上?, 手持狼毫,正在看摊在案上?对众将士的安抚文书。
龙椅上?那?位学?聪明?了, 阴他的时候还不?忘把后顾之忧解决,知道贸然关人易引众愤,一封文书送来,只要谢折在上?面落字,便如同他亲自下令,将士们自不?敢轻举妄动。
借他的手,折他的翼,好?一出?绝妙的算盘。
“大郎!”崔懿扑到案前,差点便没忍住将那?文书撕个粉碎,目光灼灼看着谢折,压低声?音道,“事已至此,恐怕已成定局,与其坐以待毙,不?妨拥兵杀出?这?方寸之地,自成一番乾坤!”
谢折提笔,沉声?道:“局势已经够乱了,此时火上?浇油,百姓永无宁日。”
“那?你该怎么办!若王延臣当真拿到辽北兵权——”
谢折蓦然抬眸,目光漆黑寒冷,反问?回去:“那?又如何?”
“你觉得,辽北的弟兄们是认我这?个人,还是认那?张小小虎符。”
崔懿哑口无言。
没错了,生死兄弟并肩作战多年,又岂是一张小小虎符能够决定他们忠心于谁的。
他只顾急火攻心,此时方算转回想法。
“可若王延臣打赢胜仗。”崔懿仍有顾虑。
谢折落笔,“若能打赢胜仗,谁去都是一样。”
崔懿愣住,沉默半晌,忽然叹息一声?道:“大郎,你变了。”
“你过往从不?会有如此多的顾忌。”
“亦未有这?般理智。”
可这?并非是坏事,甚至崔懿觉得,不?知不?觉中,谢折身上?越来越有人味了。
这?种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生的?
*
子时,崔懿离开,牢房重归寂静。
两炷香后,牢房外?再出?现一道身影。
牢门开,贺兰香步入牢房,耳边是狱卒点头哈腰的交代,眼睛里却只有坐在案后的谢折。
牢里又冷又暗,潮湿的要命,寒气如小蛇,往人的衣袖里钻,蔓延全身。她看着身穿囚服的谢折,原本还在平静的眼眸中波动四起,复杂无比。
“你来干什么。”谢折头未抬,声?音冰冷地道。
贺兰香压下眼中汹涌情?愫,开口并无好?气,“来看看你有没有被人严刑拷打,用?不?用?给你收尸。”
好?在囚衣虽单薄,料子却是干净的,没有血迹污痕,没有受虐的迹象,虽然她也明?白?即便皇帝下令也不?会有人敢动谢折,但仍松了口气。
谢折面无波澜,对这?不?好?听的话无动于衷,仿佛贺兰香无论说?什么都再勾不?起他的心情?。
无声?的僵持中,贺兰香气势稍收,轻了声?音道:“天太冷,我来给你送衣服。”
谢折:“不?需要。”
贺兰香没管他需不?需要,从丫鬟手里接过厚衣径直走过去,不?由分说?便要往他身上?套。
只听哗啦脆响,也直至此刻她才发?现,原来谢折手脚皆被镣铐扣住,锁钉深入墙体,留下的锁链只长三尺,堪堪够他举手活动,既起不?来身,也躺不?下去,远比受刑要受罪的多。
贺兰香眼一阵发?酸,衣服穿不?了,便将带来的裘衣往他肩上?披,欲言又止道:“其实,你不?用?为了我做这?些的。”
谢折脸庞别开,并不?看她,冷冰冰道:“自作多情?。”
贺兰香那?点难得的愧疚顿时烟消云散,挑起眉梢问?:“我自作多情??”
谢折不?语。
贺兰香盯紧了他,咬字发?狠,“谢折,你给我发?誓,你真不?是为了我留下来?”
“不?是。”谢折不?假思索。
贺兰香不?死心,“不?是因?为担心我的安危,不?放心我与孩子,所以才会接那?道圣旨?”
谢折:“不?是。”
“看来还真是我自作多情?了。”贺兰香发?笑,眼中光芒暗下,嗓音凉薄下去,“你谢将军有种,对陛下如此忠心耿耿,宁愿坐牢都不?愿造反,我都要为之感动了。”
她转身离开,再不?看谢折一眼。
一步迈出?,却传出?疑似摔跤的一声?惊呼。
铁链哗啦声?清脆作响,谢折着急,起身想去扶她,神情?里是暴露无余的焦色。
贺兰香听到动静,慢悠悠转了身,迈着沉稳的步子朝谢折走去,巧笑倩兮,意味深长道::“既不?是为了我而留下,又为何如此紧张我的安危?”
谢折这?才明?白?自己受了捉弄,一时间呼吸都沉了几分,咬着牙关恼怒道:“你给我出?去。”
贺兰香轻飘飘的口吻,“着什么急,衣服都还没换好?呢。”
她走过去,捡起谢折起身时滑落在地的裘衣,重新披在他身上?,细细系起颈下衣带来。
抬眸间,眼神交替,呼吸纠缠。
“谢折,你很在乎我么?”贺兰香看着谢折的眼睛,正下脸色问?。
谢折与她静静对视,未置可否。
贺兰香看着他这?副木头样子,忽然坏心乍起。
她已经不?想再纠结一个无聊的答案了,也不?想同他生气了,她突然间很想……玩玩他。
毕竟铁链捆锁,手足受敌的谢折,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我倒是很在乎你呢。”贺兰香嗤笑道,看着他,“那?么多条罪名,倘若御史台不?愿放过你,你会落得个什么样的下场?倘若——”
她垫脚,朱唇摩擦在他耳畔,手沿他结实的腰腹下探,小声?道:“再加上?一条与弟媳在牢房公然通-奸的罪名,会怎么样啊。”
外?面的狱卒走来,脚步声?逼近。
贺兰香笑了声?,放下脚步,迫不?及待去欣赏谢折的表情?。
铁链哗啦大响,谢折突然坐下,眼皮掀起,看着她道:“那?就自己坐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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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香恍然间以为自己听错, 表情都变僵硬了,可见?谢折漆黑脸色,便知他是认真的。
和他……就在这里。
贺兰香冷笑了声, 眼神仿佛问他在发什么疯,转身便要?离开。
这时?, 谢折的声音幽幽传到她耳后,带着强烈的轻蔑与挑衅, “怎么?,怕了?”
贺兰香步伐顿时?停住。
她转脸再看谢折, 眼中便是被激出的满满的胜负欲与挑战欲。
她道:“细辛, 出去给牢头塞五十两银子, 让他拿着与手下人到牢外吃酒, 半个时?辰内不必回来。”
“是。”
未等多久,牢房外的脚步声便远了,取而?代之的是带着喜气洋洋的道谢声与呼朋引伴声。
贺兰香看着谢折, 朝他重新走了过去,二人眼神一冷一沉,不像即将行-欢, 倒像阵前对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