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香 第23章

作者:罗巧鱼 标签: 近水楼台 天作之合 相爱相杀 古代言情

  贺兰香着实穿厌了那身寡妇装,今日出门,特地选了件稍带艳色的衣裙, 面上也略施胭脂,不过她天生一副好脸色,上了妆也像没上, 像她天生?便长那样?。

  细辛知她早上没胃口, 只准备了几样?小?点, 一盏清爽的梅饮子。

  贺兰香喝了饮子,顺手拿了块牛乳糕细嚼慢咽, 出了住处没走两步,便遇上了同往仪门的谢折。

  她刚醒不久,起床气未消, 懒得正经福身,嚼着糕点敷衍行礼:“妾身见过将军。”

  声?音黏黏糊糊的, 爱搭不理,说完便走。

  谢折伸出手臂,径直拦住她的去路。

  贺兰香这才想起前夜说好的那出,耐住性子,轻舒口气道:“金光寺,你呢。”

  谢折声?音低冷:“清凉台,我说过的。”

  贺兰香瞥他一眼,由上到下打量一遍,颇为嫌弃,“好歹是御宴,你就穿这身?”

  在她的记忆里,谢折除了一身杀人时穿的冷盔,便服似乎只有两身换着穿的玄色粗布衣服,都洗到发白了,肩颈上的料子也紧贴骨骼,明显穿了很多年?,且不太合身。

  说他节俭,四千两的银子他说掏就掏,说他阔绰,像样?的衣服没有一件。

  清晨鸟鸣叽喳,叫嚣在二人头顶,大眼瞪小?眼。

  谢折冷眼瞥她一下,没理她,走了。

  贺兰香气得想将手中牛乳糕砸他背上,恍然想起先?前崔懿跟她说的话,临脱手又?改为塞进?自己口中,用力咀嚼泄气。

  “跟我多稀得问一样?。”

  她险些噎到,用力锤了两下胸口,加快步伐,走到了谢折的前面,白他一眼,没理他,走了。

  *

  金光寺香火繁盛,往来香客不绝,大殿里佛陀高达九丈,通体金身,佛光普照。

  贺兰香并?不信佛,上香上的也不够虔诚,分明烦心事?一箩筐,真等跪到蒲团上,心中憋上半日,憋出句:罢了,祝您老?人家?福如东海。

  拜完起身,捐过香油钱,这佛便算拜完了。

  卢宝月想为肚子里的孩子求支签,想想又?作罢,改为求平安符,求完便与贺兰香等人到了外头的百年?老?银杏树下乘凉,聊起家?常。

  李噙露进?宫看望当太妃的姐姐,崔浔芳前日回家?路上有些受凉,这两日抱恙,二人皆未到场,其余千金谨慎不敢多言,里里外外,也就谢姝话多一些。

  但话匣子总有掏干的时候,谢姝很快便自觉无聊,甩着袖子扇风道:“热死了,这闷雷自两日前便打,雨却?一滴子不下,无端扰人心烦。我瞧天色还早,不如咱们到翠玉山上凉快去吧?”

  卢宝月拿扇子打她,“你不要命了,清凉台就在翠玉山上,陛下今日大宴百官,闯出祸来,脑袋都要搬家?。”

  谢姝:“哎呀,翠玉山那般大,咱们又?不是非往清凉台去,宝月姐你就说去不去吧。”

  卢宝月摇头不去,谢姝不死心,将在场闺秀挨个问过来,问到贺兰香,不情不愿地唤了声?嫂嫂,问:“嫂嫂,你去不去。”

  贺兰香笑眼盈盈:“妹妹去,嫂嫂便去。”

  谢姝被这一笑弄晃了神,回过神来清清嗓子道:“那就这样?,愿意去的都将自家?婆子交代好,不得走漏风声?,否则我以?后不带你们玩了。”

  出了金光寺,一行人分为两拨,一拨回家?,一拨前往翠玉山。

  翠玉山与金光寺同处北郊,离得并?不远,马车不到三炷香便至山下。

  贺兰香下了马车,放眼望去,只见山上翠柏苍竹,碧波萦绕,相比其他山色尤其鲜亮,当真对得起“翠玉”二字。

  她本来只是随口应下,看到这山,倒觉得不虚此行了。

  山脚下,禁军把守森严,初时并?不让她们上山,还是谢姝将她那个提督二十六校尉的舅舅搬出来,方获得一线通融,还得由人专门领着,在山间乘凉可以?,入清凉台绝对不行。

  贺兰香顶着个“孕体”,不可劳累,谢姝想找人布置轿辇将她抬上去,被贺兰香推辞,笑称:“哪里就有那般娇气了,这山又?不高,走两步便到,我走走停停,权当散心了。”

  谢姝哦了声?,面上冷淡淡的,心中对这所谓“嫂嫂”倒是生?出半分好感出来,觉得她也没那么讨厌了。

  进?了山,没了规矩约束,女?孩子们叽叽喳喳,话说不停。

  可若细听,也无非是抱怨父母管束,或是悄声?说起婚姻大事?,无论谈什么,都会绕到那两样?子上。

  贺兰香动作慢,很快便被甩下大截,她乐得耳边清净,干脆同两个丫鬟原地歇了小?半炷香,认真观起景色来,歇够了,方慢慢跟上去。

  到了山上,日头已有倾斜,贺兰香离老?远便见女?孩们聚于一隅,借着葱茏枝叶作为遮掩,翘首张望,窸声?谈论着什么。

  她脚踝发酸,没上前,找了个地方坐下,由春燕按着脚,吩咐细辛:“过去瞧瞧都看什么呢。”

  细辛很快归来,“回主子,那边对着清凉台御宴,小?姐们正争论王家?那三个儿子哪个长得最好看。”

  贺兰香见过王元瑛和王元璟,但还没见过老?二王元琢,都说王家?三个儿子各有千秋,她也有点难想,兄长弟弟长相皆如此出类拔萃,中间那个还要如何才算不落下风。

  她让春燕扶起自己,“走,一块去看看。”

  到了地方,贺兰香拨开一片障目树叶,御宴辉煌灯火顷刻映入她的眼帘。

  金灯缭绕,本就不暗的天色更被衬成不夜之地,四根盘龙金柱绕于宴上东西?南北四角,龙座高筑,两边朱雀形香炉慢吐烟气,座下,百官汇聚,朱浪翻涌。

  在场这么多人,贺兰香的眼睛却?只看到了一个人。

  谢折一身玄衣,看不见脸,背影端正近乎刻板。她觉得,即便今早没有遇见他,不知道他穿什么衣服,单凭这个背影,她也能一眼认出他。

  一股孤冷气。

  “你们有没有觉得……谢折,长得也怪好看的?”

  一众人里,不知是哪道声?音弱弱说出一句,场面顿时安静下来。

  安静过后,又?有另一道声?音附和:“他个子高,穿衣服是好看。”

  “我觉得,脸也好看……”

  “就是吓人了点。”

  谢姝气得咬牙:“你们都给我闭嘴!谢折哪里好看过我表兄了,那么喜欢他,把你们许配给他好不好啊!”

  好几个姑娘当场红了脸,也不知是怒还是羞。

  贺兰香有些哭笑不得,就在这时,又?有女?孩没忍住,惊呼一声?:“你们快看,陛下给谢折赐御酒了!”

  闺秀们也不知是想到了父亲还是兄长,一时艳羡连连,啧啧称叹,气得谢姝又?嚷:“你们别?看了,都下山去吧!”

  贺兰香却?在这时收紧瞳仁,目光死死盯住了那盏经宦官端送到谢折手里的御酒,指甲陷入掌心当中。

  新?帝与谢折气焰相冲的场面她不是没见识过,她不觉得当着百官的面被赐御酒是什么好事?。

  不接,是打帝王的脸,可按抗旨处置。接了,便要承担根本无法摸清的后果?。

  贺兰香的头脑在这一瞬转动的极快,她想到了谢折饮下这杯酒的诸多下场。

  假如这杯酒有毒,谢折喝下当场暴毙,那么辽北大营即日便反,场面失去控制,于新?帝百害而无一利。

  所以?这杯酒大概率是没有毒的。

  不对。

  贺兰香蹙紧眉头,看向?光线尽失的山林四周。

  接风宴在哪不能办,为何非要在翠玉山,清凉台周遭环林,正如她所在之处,若被刺客潜入弓箭对准御宴,带来的骚乱将是惊天动地的,夏侯瑞那个病秧子看着便没几日活头,不应该如此不惜命。

  除非,他想到了这一点。

  潜伏进?山林的不仅能有刺客,还有假扮成刺客的宿卫军。

  凭谢折的身手,躲避两支暗箭绰绰有余,但若酒中下了药,手脚瘫软不受控制,即便他再是恶鬼转世,也只有乖乖受死的份儿。

  最重要的,是他死于暗杀,与皇室无关,辽北军营明面上没有理由喊反。

  落日霞光穿过枝叶间隙投下光斑,惊起贺兰香一身冷汗。

  她眼睁睁的,看着谢折领酒谢恩,而后一饮而尽。

  “主子,你怎么了?”细辛扶紧贺兰香。

  贺兰香堪堪站稳,摇头,“无妨。”

  她闭上眼,不敢去看接下来发生?的场面。

  在她预料之中的结果?,无论哪一种,都足以?令她窒息。

  “等等你们快看,谢折他怎么了,他在吃什么?”

  “好像是……谷糠?”

  “他为什么要吃谷糠,那不是猪吃的东西?吗。”

  贺兰香眉心跳动一下,缓慢睁开了眼,定睛望去。

  只见辉煌璀璨的御宴之上,在帝王,百官面前,战功赫赫的将军仿佛化为一只不通人性的猪狗,放着满席山珍海味于不顾,抱起一盆不知从哪冒出的谷糠,在嘲笑声?中拼命往口中塞,看向?其他人的眼神,幽幽泛着狠厉的绿光,宛若一只护食的恶犬。

  她什么都懂了。

  那杯酒的确有问题,但下药的人显然不想要谢折的命,他只想要他颜面扫地,提醒他无论此时何等风光,他都不过是一只靠吃谷糠活下来的可怜虫,也让他的部下都看清楚,他们的主帅可以?有多给他们丢人。

  帝王接风,百官艳羡,大庭广众之下,将他从风头正盛之时,拉回一生?的至暗时刻,何止歹毒,简直诛心。

  *

  清凉台下,池水冰凉。

  强迫自己苏醒的滋味并?不好受,谢折将整个头浸入到池水中,直到一线意识回归,方从水中出来,大口呼吸空气。

  记忆已经变成了模糊浅薄的存在,他不清楚方才都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在饮下那杯酒后,他便变得很饿,饥饿至极。

  脑海中是辽北的冰天雪地,他的身体很冷,气息尚带冰雪的冷涩,连带视野里也是白茫茫一片,缀满鹅毛大雪。

  不知不觉,雪地里出现一缕艳色。

  青山下,绿水旁,贺兰香看着躺在地上粗喘的男人,冷淡丢出二字:“起来。”

  她特地支开谢姝来找他,可不是为了看他这个样?子。

  谢折两肘撑地,踉跄而缓慢地爬了起来,身体里像有一只破败的风箱,嘶嘶往外拉起凉气,又?像有只战败的狼犬,毫无反击之力,只能苟延残喘。

  他面对她,走向?她,与激烈粗喘相对比的,是他语气的平静。

  “你怎么在这。”他问。

  贺兰香未答,伸手,抱住了他。

  谢折怔了下子,之后笑出了声?,当着她的面第一次笑出声?,声?音比冰还冷,“贺兰香,这个时候的勾引,很不合时宜。”

  贺兰香道:“我没有勾引你,我是在恭喜你。”

  她的声?音无喜无悲,淡淡的,仿佛只是在说一个事?实。

  她柔软温暖的手,抚摸着他潮湿冷硬的肩头,脸颊埋在他怀中,轻声?说:“恭喜你,将军,你把你此生?最难走的那一段路,走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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