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罗巧鱼
第29章 败露
仅是一夜之间, 清凉台御宴风波便在京城权贵之中传的沸沸扬扬,哪怕御医在杯子里的残存酒水中,发现了能致人迷幻的曼陀花粉, 光禄寺负责御宴的官吏里,也有人投案坦白?, 直言昔日曾与谢折结仇,便?想在宴上让他出丑, 借此羞辱。
新帝大怒,杖杀肇事官吏, 罢黜光禄寺掌事官员十余人。
犹是如此, 谢折依旧被传成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他杀母杀弟, 嗜血残暴, 甚至不吃人食,喜食猪饭,用食时粗鲁野蛮, 与?猪狗无异。
一传十十传百,等传到贺兰香耳朵里,谢折便?已?成了妖邪附体, 厉鬼托生?。
清晨时分, 廊下鸟鸣清脆, 翠绿的藤条蔓延廊檐,垂下万条丝绦, 遮天蔽日。这是无人打理长成的野藤,本?来下人想除去,被贺兰香拦住, 稍为修剪,借此乘凉。
“旁人爱说什么?说便?去说, ”她手?持长匙,专注往鸟笼中续食,心无旁骛的样子,“人每日就那么?点精力?,自己尚且顾不过来,如何去管别人的嘴。”
细辛顾虑颇多,“奴婢是担心,主子的名声也会因此被牵累,经人背后瞎嚼。”
贺兰香轻嗤,用匙子逗着笼中的相思鸟,“名声?我能有什么?名声可?言,随便?背后怎么?嚼罢,横竖舞不到我面前来。”
她将长匙放在笼旁匙托上,从?荷包企讹羣爸幺司爸衣刘9六伞每天更新各种资源中掏出一块饴糖,转身往细辛口中塞,温柔娇嗔:“少想东想西了,吃块糖来。”
阴冷扑面,漆黑眼瞳与?她相对,贺兰香递糖的手?僵持在半空。
谢折身着昨日那身玄衣,似是一夜未睡,身上的煞气如山浑厚。
“妾身见过将军。”贺兰香福身,藕色洁白?的柔荑收回,指尖的糖亦入了自己口中。
她笑眼盈盈,糖将一侧香腮撑出一个小小的鼓包,一派皎洁娇憨之态,“将军可?是有要事交代于妾身?”
这么?大个子走路没半点动静,这混蛋吓死?她算了。
谢折目无波澜,与?她正经交代,“这两日我久待于军营,无暇顾你,你不可?胡乱走动,出门前务必遣人告知于我。”
贺兰香再一福身,乖巧温顺,“妾身知道了。”
气氛由此静下,绿荫廊下,唯有鸟鸣聒噪绕耳。
谢折抬眸,扫了眼那两只?花里胡哨的鸟,想起是谢晖送给她的,眼中无端闪过一丝躁色,转身离开。
行至长廊尽处,他又蓦然停下,扭头看着贺兰香道:“昨日里——”
贺兰香接话:“昨日里如何了?”
谢折顿下话语,未再置有一词,定定看她一眼,转头迈出长廊,背影消失于绿荫。
贺兰香的笑容缓慢敛去,嚼着糖的神情显得很是冷淡,从?匙托上拈起长匙,接着给鸟喂食。
她知道他想问什么?。
不是曼陀花粉带来的幻觉,昨日清凉台下,她的确抱了他,安慰了他。
但?那又能说明什么?。
她不觉得谢折因此便?会对她生?出多少感激之情,她也不会因此对谢折生?出太多怜悯之心。
两个各怀鬼胎的人,连同流合污都做不到,又谈何报团取暖。
*
午后,天上闷雷阵阵,天地成蒸笼,将沙场蒸的滚热,扬起的沙土也成了出炉铁砂,溅在身上,足以烫伤皮肤。
场中箭靶林立,骏马嘶鸣。
谢折腰跨驳色大马,身上汗水将衣袍沾透,衣料紧贴在每一寸结实的肌肉上,上身轮廓毕露,线条清晰分明。
他上箭拉弓,弓弦大张,绷至最紧,隐约可?听铮鸣,脱手?瞬间,箭矢如白?虹贯日,眨眼之间正中靶心,箭尖穿透赤心,尾羽震颤。
“好!”
“将军威武!”
士气得以鼓舞,将士们?精神大振,纷纷上马张弓,加大训练。
谢折将弓扔给部下,下马接过水壶大饮几?口,之后又想上马,被崔懿生?生?拦住。
“练兵练了一上午没停下喘口气,你自己不要命,也该为小虫想想。”崔懿指着吐舌大喘的可?怜大马。
谢折扫了一眼小虫,命人牵走补充草料,径直选中另一匹,蹬上马蹬跨上马背,继续练兵。
崔懿挠头,狐疑惊叹:“怪,真是怪,今日大郎是吃错什么?药了吗。”
日沉月升,转眼夜幕已?至。
谢折用尽精力?,入帐拎水沐浴,洗完倒头便?睡,妄图清除杂念。
可?是除不尽,根本?除不尽。
哪怕他已?经累了一天了,可?等闭上眼,满脑子还是贺兰香的脸。
他想不通,为何她昨日抱了他,今日又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他更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在意那种无关?紧要的事情。
想来想去,他已?经不知该恨贺兰香,还是恨自己。
谢折翻了个身,逼迫自己入睡。
梦中,还是贺兰香。
笑意盈盈的贺兰香,指尖捏了块饴糖,递到他唇边问:“将军,吃糖不吃?”
谢折猛然惊醒,粗喘吁吁,身上汗水如瀑,比白?日里训练出的汗还多,鼻尖若有若无,萦绕着那股幽幽甜香。
他分得清,那不是糖的香气,那是她身上的香气。
因那一个不该存在的拥抱,他眼中的红粉骷髅陡然生?出血肉,长成一个活色生?香的女人,折磨着他的每一根神经。
“来人。”谢折出声,嗓音干哑至极,似是再多的水也难解其渴。
士卒隔门行礼:“属下在。”
“备马,我要回府。”
他要找她问清楚,她昨日究竟,到底有没有抱过他,那到底是不是他的幻觉。
如果是,他就给自己一刀,从?此再不得胡思乱想。
如果不是……
“天色似要下雨,将军不妨天亮再回?”
一声闷雷轰下,谢折声音冷沉,斩钉截铁:“我再说一遍,备马。”
*
老天几?日来积攒的所有压抑一朝释放,大雨倾盆,雨打屋檐。
这是贺兰香第一次见识到北方?的雨,与?南方?的雨大有不同,每一次雨点都又重又沉,没有那么?多的柔情蜜意,要么?不来,来则气势汹汹,要了卿卿性命。
她被动静吵得头痛,吃了半盏安神茶,了无用处,干脆摆了盘棋,同丫鬟下棋打发时间。
下着下着,她恍然想起,“对了,廊下的鸟笼收了没有?”
俩丫鬟面色同时一滞,显然忘个干净。
趁贺兰香还没沉脸,细辛连忙提灯撑伞,“奴婢这就去收。”
春燕顶上细辛,继续陪贺兰香下棋。
这时,门被赫然推开,凉风灌入,灯火为之一皱,光线变得晦暗发沉。
贺兰香以为是细辛,还道这么?快便?回来了,结果抬头一看,对上的,是谢折的脸。
谢折浑身湿透,雨水顺着下颏蜿蜒流淌,一双黑眸冷沉如不化玄冰,直勾勾盯看着她。
贺兰香毛骨悚然,一瞬的惊吓过去,她起身迎去,巧笑倩兮,“半夜三?更的,将军怎突然大驾光临,您今晚不是要留宿军营吗?”
“贺兰香。”谢折沉声叫她的名字,无视她的询问,目光锐利骇人,“我问你,你有没有对我隐瞒什么?事情。”
贺兰香的心狂跳一下,笑意从?容,“隐瞒?妾身能对将军隐瞒什么??”
谢折不语,直直盯她。
贺兰香裙裾荡漾,款款走到他面前,美目清亮潋滟,看着他的眼睛,“妾身就站在将军面前啊,这就是全部的贺兰香,看得见的看不见的,都在这了。”
谢折的目光下移,顺着她的眉眼鼻口,脖颈锁骨,落在了经薄纱遮掩的那片旖旎上。
在那下面,有一颗正在跳动的心,他看不见,摸不着。
“我以后不会再对你撒谎。”
谢折重掀眼皮,看着她的眼睛,空气中的杀伐之气倏然浓重,“同样的,贺兰香,你若再对我撒谎,我会要你的命。”
贺兰香仍是噙笑,点头,“妾身知道。”
谢折转身要走,贺兰香叫住他,“对了将军。”
谢折回头看她,眼眸冷若冰霜。
乌发雪肤的美人轻抬起手?,粉腻的指尖指着他的右耳,小心询问:“那里……疼不疼?”
瓢泼雨势似在这刻弱了一瞬,灯火葳蕤,氤氲柔和的光。
光芒跳跃在谢折眼中,映出一小块沉默的神彩。
谢折与?她对视片刻,一字未言,转身离开,背影没入漆黑雨幕中,与?夜色融为一体。
在他走后,贺兰香再也装不下去,身体顷刻瘫软在地,手?捂胸口大口呼吸,遍体香汗淋漓。
春燕上前扶她,已?被吓出哭腔,“谢将军刚刚都在说什么?,什么?撒谎不撒谎,他难道知道主子……”
“不可?能!”
贺兰香双手?死?死?攥紧,厉声斥责:“此事如此隐秘,他该从?何处知道!何况,何况他可?是谢折,他如果真的知道,他根本?不会和我虚与?委蛇,他只?会直接提刀杀了我!”
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
脚步声响在房门,细辛匆忙回来,发丝湿透,脸色惨白?如纸,手?中的伞和灯笼不知去了哪里,提着鸟笼的手?都在打颤,进门便?将笼子哐当垂在了地上。
“主子,大事不好了。”细辛扑跪到贺兰香身前,浑身抖若筛糠,“张,张德满不见了,他跑了。”
贺兰香怔愣一下,两眼不可?思议地瞪大瞪圆,抓住细辛的肩膀问:“你再说一遍,你说谁跑了?”
“张德满跑了!”细辛泪如雨下,“奴婢收完鸟笼,途经他的屋子,见他的房门被风吹开,便?过去想帮他关?上,结果灯笼一照,房里分明是空的,他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