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香 第83章

作者:罗巧鱼 标签: 近水楼台 天作之合 相爱相杀 古代言情

  王朝云伺候郑文君服药睡下,便出了北屋, 回了浮光馆。

  她到房中刚静坐,便见案上放有一碟新鲜红柿, 柿子个头小巧圆润,飘着甜丝丝的香气, 教人不?由得食指大动。

  侍疾整日?,她一身的药苦气, 呼吸里都带了药味, 原本对甜食无感的性子, 竟情不自禁便摸起一颗柿子, 小咬一口,品着软糯甜蜜的果肉道:“谁端来的,倒有眼力见儿。”

  小丫鬟刚想出声, 周氏的笑声便自?门外飘来,抬腿入门道:“这些?小蹄子哪记得每月新鲜时令都有什么,还是我正?儿惦念三姑娘, 特地采买了托人送进来的。”

  王朝云听了, 神情?立刻冷却?, 顺手便将柿子放回了碟中,再未多看一眼。

  周氏视若无睹, 给周遭婢女使了记眼色命令退下,仍是堆起副笑脸道:“三姑娘不?知道,正?儿已经今时不?同往日?了, 不?仅收了性子,人还懂事体贴, 已从半大孩子长成顶天立地的男人了,不?光知道孝顺我,还知道惦念起你来,张口闭口都是他三姐姐近来可好,可缺什么,他一并采买了送来。”

  王朝云听到耳中,只觉得乏味烦躁,冷声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他又想干什么。”

  周氏见她如此开?门见山,干脆也不?遮掩,转头看了眼合紧的门,回过脸朝王朝云走去,低声笑道:“哪里是他又想干什么了,是我觉得他已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想早点给他择门亲事,也算了却?我的一桩心头夙愿。”

  王朝云知她已有主意,便问:“哪家姑娘。”

  周氏将声音一压再压,故作?神秘道:“不?是别人,正?是姑娘你的小表妹。”

  王朝云霎时皱眉,“姝儿?”

  周氏不?置可否,只是笑。

  王朝云轻嗤一声,冷眼瞧着周氏,“你莫不?是在跟我说?梦话,姝儿是我姑母姑父的幺女,素来最得疼爱,我姑父为人孤直,能在陛下面前给谢折下绊子的主儿,皇亲贵族尚且看不?上?眼,就凭你那个酒囊饭袋的废物?儿子也配?你是怎敢同我提出来的?”

  周氏得了劈头盖脸一顿数落,脸色自?然好看不?了,但为了儿子的婚姻大事,只好生忍下去,继续赔着笑脸道:“不?过一说?罢了,谢家的女儿金尊玉贵,我们?正?儿自?是高?攀不?起的。”

  王朝云哼了声,阖眼揉着着眉心,似在嘲讽她的不?自?量力。

  周氏缓回来脸色,再度压声,意味深长道:“谢家的女儿不?成,别家的女儿不?见得便不?能成,譬如那个前不?久才入京的郑氏?论风光远比不?上?谢家,那威宁伯说?好听了大小是个爵爷,但哪个爵爷又能干出卖女求荣的勾当,京城谁人不?知他削尖了脑袋把女儿往谢折身边送?这好在是在世家高?门里,若是乡里乡间的,哪家女儿被送上?门又遭退货,真?是连做人的脸面都没有了,定要跳河自?尽才能保全名声。”

  王朝云揉眉心的手一顿,瞬间彻底明?白了。

  什么谢姝,分明?一开?始就是冲郑袖来的,怕被她骂作?异想天开?,才拿谢姝遮掩,由此拉低她心里的抵触。

  王朝云面无波澜,抬眸盯住周氏,不?冷不?热的样子,没急着斥责,只淡漠道:“既连人选都想好了,又来叨扰我做什么。”

  周氏溢出笑意,眼冒精光,“瞧姑娘说?的,我这不?是想更名正?言顺些?吗,夫人那么疼你,你找她撒撒娇,让她收我正?儿当干儿子,到时候再辛苦夫人亲自?到郑氏府邸下聘,有她的面子在,不?信威宁伯敢不?同意。”

  王朝云冷笑一声,冷不?丁斥出四字:“痴人说?梦。”

  周氏堆积出的笑立马便僵了,逐渐沉下神情?,冷幽幽的试探地问:“姑娘的意思,是不?愿意帮我们?母子这个忙了?”

  王朝云瞥着她,纠正?道:“这不?叫帮忙,这叫狼狈为奸。”

  周氏眉心一跳。

  王朝云看着她,字正?腔圆道:“我告诉你,莫说?是郑氏的女儿,纵是宰猪杀驴,下九流泼皮破落户的女儿,但凡有些?心气品貌在,都不?会找一个只知胡赌滥喝,闯下祸事便躲亲娘屁股后头哭丧耍赖,烂泥扶不?上?墙的废物?。”

  “你!”周氏被说?急了眼,怒目圆瞪血丝外翻,高?高?抡起右手,作?势便要甩上?王朝云一巴掌。

  王朝云并不?躲,直勾勾看着她,眼神阴冷至极。

  周氏气得浑身哆嗦,牙咬了又咬,终究没有将巴掌落下,最终将手收回,泛红充满怨怼的长眼剜着王朝云,颤声开?口道:“你一个做姐姐的,怎么能这样说?他,正?儿他可是……可是你的亲弟弟。”

  “放屁!”王朝云陡然睁大了眼,冷静沉着的壳子裂个粉碎,死死瞪住周氏道,“谁是我弟弟?我只有一个亲弟弟叫王元璟!贵为提督府四公子,他才是我亲弟弟!你的废物?儿子算是什么东西,也配与我论姐弟!”

  周氏面色苍白,再多的话都凝结于喉,看王朝云的眼神活似在看什么毫无人性的怪物?,身体一晃,踉跄一脚跌在地上?,掐着脚脖子哀哭道:“我的老天爷啊,我上?辈子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这辈子竟生出这么个白眼狼出来,富贵日?子过惯了,忘了自?己是谁了,连自?己的亲兄弟都不?认了。孩子他爹啊,你怎么忍心丢下我在人世受苦,若是在天有灵,赶紧将我一并带去吧,现在就将我带去吧!”

  王朝云头脑嗡响,深呼两口气平复下心情?,冷眼打量瘫坐在地的周氏,慢悠悠地讥讽道:“对,就这么哭,哭大声点,让所有人都听见,咱们?一个都别活。”

  周氏赶紧闭结实了嘴,抹着泪强撑站起来,苍老枯黄的脸上?可看出怨愤与心痛交织在一起的复杂心情?,注视王朝云半晌,终是一甩袖子,愤愤出门。

  到了门外,冷风往周氏身上?一吹,彻底吹硬了她的心肠,她回头望了眼门,心中暗道:我呸,不?帮就不?帮,既指望不?上?你,便只能靠老娘我自?己想法子了。

  周氏眼仁一转,一个阴狠的点子立上?心头。

  再娇贵的小姐也有出门的时候,她就不?信了,她还能一次机会找不?着。

  *

  十五当日?,贺兰香借着给腹中孩儿祈福的由头,到金光寺上?了炷头香。那颗老银杏树已顶满金黄,风一过,金灿灿的小扇满地飞扬。

  所幸艳阳高?照,阳光暖洋洋洒在身上?,算不?得多冷。贺兰香晒够了太阳,便坐在银杏树下,慢品清润热茶,看香客人来人往,恬静成了一副泼墨美人图。

  “你怎么在这?”

  突兀熟悉的声音响在耳侧,贺兰香转过面孔,眉目弯弯,朝一身布衣乔装的少女笑道:“我为什么不?能在这?”

  李噙露哑然失语,眼中闪过丝异色,丢下句:“我是来这边上?香的。”说?完便要转身往佛堂走。

  贺兰香起身走去,声音是刻意的扬高?,“是来上?香,还是来碰运气,看看能不?能遇到某个人的。”

  李噙露转脸看她,虽未出声,眼中神色却?已将自?己全然出卖。

  贺兰香抓住她的手,叹气道:“行了,就你这点能耐还敢与虎谋皮,你若不?想一错再错,到头来把你姐姐气死,就跟我走,听我好好说?。”

  李噙露听她提到李萼,神情?先是惊诧,似乎没想到她姐姐这么快就已经知道她的所作?所为,紧接着便是复杂,犹豫要不?要按贺兰香的做。

  贺兰香才不?给她下决定的时间,趁着她犹豫的工夫,拽起人便往僻静处的禅房走。

  半个时辰过去,禅房门开?,李噙露脸色苍白的出来,恍惚难以?回神。

  贺兰香后脚出来,敛了下衣衽,云淡风轻地道:“道理我都给你掰开?揉碎说?明?白了,你若再执迷不?悟下去,整个李氏都要被你拉下水,成下一个萧氏。当然,你要是敢赌,就权当我说?的话是耳旁风,继续与萧怀信合作?。”

  李噙露的脸越发惨白,未正?面回答贺兰香的话,而是声音艰涩地道:“为何?好心帮我,我姐姐是不?是答应了你什么好处。”

  “李妹妹哪里话。”贺兰香笑语晏晏,真?心实意地道,“你还不?知道嫂嫂我么,我这人天生心善,最是见不?得女孩子家误入歧途,能拉便拉一把了,谈什么好处不?好处。”

  李噙露静静看着贺兰香,只觉得面前站着的不?是个雪肤花貌的美人,而是只披着人皮的狐狸精,眼睛一笑尾巴一摇,根本不?知道她心里在算计什么。

  但有一点她没说?错,即便她居心多半不?良,但在很多时候,她的确能拉便拉一把了。

  李噙露收回心神,没再看贺兰香,看向?了随风飞舞的银杏叶,沉下声音道:“不?管怎么说?,今日?我都多谢你,萧……我以?后不?会再刻意见他了。”

  贺兰香释怀道:“你明?白便好了,但无论如何?,你的把柄都已经落下了,至于他到底想留到什么时候用,目的是什么,除却?他自?己,没人能知道。”

  李噙露思忖片刻,面露懊恼,“我实在想不?通,我和他又无冤无仇的,他为何?要害到我身上?。”

  贺兰香喟叹道:“想不?通就别想了,赶紧回家去,日?后少出门,少胡思乱想。”

  李噙露应声。至于照不?照做,只能日?后另看了。

  二人分别,贺兰香送李噙露先行,看她身后零星跟的几个人,知她是为了掩人耳目才未将排场做大,但想到京畿动荡,还是让细辛匀出几个随从,暗中跟过去了。

  李噙露一走,贺兰香也未多逗留,带着丫鬟随之返回城中府邸。

  回到府上?正?值午后,贺兰香用过膳便上?榻小憩,想要补个舒服的觉。

  觉睡至一半,她便被春燕的呼喊声吵醒——“不?好了主子!李姑娘出事了!郑姑娘出事了!”

  未等贺兰香发作?,细辛先怒,拦住跑入房门的春燕道:“你说?清楚,到底谁出事了!”

  春燕气喘吁吁道:“两个姑娘都……都出事了,听护卫说?,李姑娘回城的路上?正?遇到郑氏车驾出城,李姑娘过往在临安与郑姑娘颇为交好,便出声问候,未料马车连停都未停,车厢里还寂静一片,连句回话都没有,周遭随从的打扮也很是怪异,不?像府中护卫装束。李姑娘觉得蹊跷,便带人跟了上?去,直跟出十里开?外的郊野,终见马车停住,有个小厮模样的人物?把昏迷的郑姑娘搀下马车,驱散同党,将郑姑娘放倒在地,光天化日?之下便要行……”

  春燕涨红了脸,牙一咬将话说?完:“行不?轨之事。”

  。

  贺兰香惊了心魄, 乍听以为是自己听错,忙不迭道:“你说的什么,再说一遍。”

  春燕便又将话重复一遍, 另外补充道:“李姑娘为了保护郑姑娘,带着人?便闯了过去?, 可惜随从太少?,两方打?起来根本没胜算, 所幸有主子派去?的?护卫跟着,及时出手将两位姑娘救下了。”

  贺兰香这才长松一口气, 心落回肚子里, 抚着胸口埋怨春燕道:“下回说话记得一次把话说完, 平白吓死个人?。既救下便好?, 现在她?二人?在何处?行凶的歹人又在何处?”

  春燕:“那边正准备将两位姑娘各送回家中,作恶之徒也皆被拿下,等主子发话处置。”

  贺兰香思忖一二, 道:“不要把她?俩送回家中,否则若走漏风声?,她?二人?清白受损, 后果不堪设想。不如先将她?二人?送到我这里来, 再遣人?往李郑两家发话, 就说她?俩到我这做客,说话与我投缘, 被我留下小?住两日?,改日?再将人?送回府邸。切记绝不能提她?二人?出现在城外险被歹人?所害,半个字都提不得, 问就是一直在咱们府上。至于?那些脏东西,还?等我发什么话, 就地砍死便是了。”

  春燕正要应声?,转而又想到什么,为难道:“可领头那个欲图玷污郑姑娘的?,对咱们的?人?出言威胁,说他是提督府的?人?,咱们若敢拿他怎样,便是跟提督府作对,要咱们日?后好?看。”

  贺兰香诧异道:“王家的?人??”

  这就怪了,王家虽与郑氏敌对,但?无论是王延臣还?是他底下三个儿子,都不像是能纵手下干出如此龌龊之事的?脾气,亲自授意就更不可能了,一是恩怨没到那个地步,二是世家名门最为看重名声?,若一旦败露,整个家族都要被戳烂脊梁骨,怎会派出来个如此色胆包天的?猥琐鼠辈。

  贺兰香想了想,左右有些为难,干脆道:“那就先不急着杀,全部拿下押入皇城司,将情况与将军说明,由他来定夺。”

  “是。”

  春燕退下,贺兰香困神飞走,再无法安然?补觉,只?能阖眼养神,让细辛留意着门外动静,若李郑二人?来了,随时叫她?下榻。

  约过了有一个时辰,马车入府,李噙露和郑袖终于?在丫鬟的?搀扶下与贺兰香会面。

  因眼观打?斗,还?见了血,李噙露受了不小?的?惊吓,魂魄早飞去?天外,身体哆嗦难以自持,话都说不完整,浑浑噩噩不得清醒。至于?郑袖,便更不能提了,也不知她?到底身中何等迷药,直至如今人?都还?是昏着的?,好?在诊过脉说人?没有大碍,等睡醒便好?了。

  贺兰香将二人?安顿在院中偏房,并未急着问其中缘由,一直等到傍晚时分郑袖有苏醒的?征兆,才问郑袖到底发生了什么。

  郑袖半昏半醒饮下半碗茶水,咳嗽着回忆道:“我记得,我一开始是到军营给谢将军送剑的?。我父亲新得了一块玄铁,觉得宝剑赠英雄,特地铸成了剑,让我亲自送到谢将军手里——”

  郑袖眼眶渐红,声?音哽咽:“可我连将军的?面都没见上,驻守辕门的?士卒说,将军从来都不用?剑,让我再带回去?。我很难过,却没有办法,只?好?回城。路上车马却被一伙忽然?闯出的?蛮匪劫道,身边的?侍从都吓跑了,没人?顾得上我。有一个人?跳到车里,用?布帕掩住了我的?口鼻,我的?眼皮忽然?变得很沉……后面的?,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贺兰香将话拆开逐句细品,叹息道:“那些人?不是蛮匪,而是乔装打?扮过的?城中歹徒,今日?多亏有李妹妹救你,否则便要出事了。”

  贺兰香将李噙露搭救她?的?过程细细说了一遍,郑袖听完后怕不已,久久无法平静,回过神便要下榻去?找李噙露,要当面谢她?的?救命之恩。

  贺兰香将郑袖摁住,告诉她?李噙露如今受了惊吓,谁都不想见,让她?也好?生养着,以后有的?是机会。

  郑袖心神震荡,既感谢李噙露,又感谢贺兰香,得知贺兰香连后路都给她?想好?,她?无需为名声?担惊受怕,一时激动,掩面便啜泣起来。

  贺兰香没多安慰她?,带着丫鬟离开,让她?一个人?待上片刻。

  夜晚,谢折回府。

  贺兰香等李郑二人?都睡着,特地到了后罩房找谢折,问起那伙下狱皇城司的?歹徒。

  “都招了。”烛火下,谢折坐于?案后,遍体肃穆,声?音低沉,“为首的?那个叫周正,原先在王元瑛手下当差,因上个月赌博打?死了人?,被罢了职位赋闲,出了牢狱后便一直在街上游荡。他说他对郑袖一见钟情,碍于?身份卑微不能上门提亲,便听了他娘的?话,先找机会将郑袖玷污,好?威胁郑袖主动下嫁他家。”

  贺兰香惊诧道:“好?歹毒的?法子,这周正他娘是什么人??胆大包天便算了,同为女子,如此阴狠的?主意竟也能生出?”

  谢折眉心略跳,借机讽她?:“你三天两头去?王家一趟,会不知道他娘是什么人??”

  贺兰香正欲发作说谁三天两头去?王家了,明明就去?了一次。忽然?心思一动,蹙紧眉头喃喃道:“周……他若是随母姓,那他娘岂不就是王朝云的?贴身嬷嬷周氏?”

  谢折未语,算是默认。

  贺兰香长吸一口凉气,顿时感到知人?知面不知心,那周氏的?面相虽让她?觉得不舒服,但?接人?待物都是一副温良谄媚之态,没想到私下里竟能毒到如此地步。

  谢折欣赏着她?那副极少?流露出的?震惊模样,觉得挺有意思,一身疲惫都没那么沉重了,饶有兴致地问:“周正今天杀还?是明天杀。”

  贺兰香先是下意识说今天杀,之后忙不迭道:“等等,先不急着杀,关着折磨两天便是,待等探清王元瑛那边的?态度,再做定夺不迟。”

  一个嬷嬷是不以为惧的?,但?王家人?若借题发挥,反咬谢折无故关押他们的?人?,事情便有些麻烦了,毕竟眼下情况特殊,真?相根本不宜声?张,否则郑袖李噙露二人?的?声?誉一个都别想保住。

  贺兰香越想越觉得麻烦,一时无法归咎原因,便对谢折抛出记白眼道:“都怪你。”

  谢折没接话,但?眼神明显在斥她?无理取闹。

  “别看我,就怪你,”贺兰香理直气壮,“你若将那把剑收下,接见了她?,送她?走时再多派几个人?跟着,她?兴许便不会着了那个禽兽的?道了,这种麻烦事也就不会找上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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