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香 第93章

作者:罗巧鱼 标签: 近水楼台 天作之合 相爱相杀 古代言情

  王元瑛心道:“若你从未勾引过我二弟,从未对我蓄意引诱,我怎会对你痛下杀手。”

  一切都是你自己活该。

  *

  “主子,厨房特地给您熬的火腿母鸡汤,您喝口尝尝,正好暖身。”清晨寒气强劲,细辛手端一碗热腾腾的鸡汤,顺手用银针试过毒,见银针没有发黑,才端到?贺兰香的面前。

  贺兰香赖床不想起,脸埋枕中嘟囔:“谁家一大清早喝这个,油腻死?了,我就想吃点?爽口的。”

  细辛应下,吩咐小丫鬟让厨房多备爽口饭菜,手里的汤随手给了春燕。

  春燕端过汤笑道:“主子若真不喝,奴婢可就不客气了?”

  贺兰香嗯了声,随她不客气

  春燕舀起勺汤,喝下一口直喊鲜,问细辛:“要不要尝尝?”

  细辛摇头?,“忙着?呢,你自己享用去吧。”

  春燕高兴,一口气喝下半碗,剩下半碗没来得及喝,因为贺兰香要下榻,她得帮忙伺候梳洗。

  正忙着?挽发,她忽然脸色发白,放下掌中托着?的青丝,捂起肚子道:“不行……我肚子疼。”

  贺兰香转头?去看,不知?她是何情况。细辛正忙着?揉化胭脂,扫了眼春燕道:“吃太多撑着?了吧,去茅厕便是。”

  春燕摇头?,额头?隐有冷汗沁出?,从齿缝里嘶着?凉气道:“不是,我肚子真的疼,我……”

  说着?一弯腰,低头?便呕出?一口鲜血。

  贺兰香被吓怔了神,其他人也反应全失,直到?春燕瘫倒在地,贺兰香倏然回神,高声呵斥:“快叫医官!叫医官!”

  *

  长明?殿外,冷月高悬,琉璃檐铃经风扑打,奏出?嘈杂的曲,梁枋下,二人狭路相逢。

  李萼挡在萧怀信面前,向来苍白羸弱的一个人,此时眼中竟有火焰在烧,盯着?萧怀信,颤抖着?,咬牙切齿地道:“贺兰香的毒,是你派人下的?”

  。

  寒意凌冽, 四目相对,两道僵硬的影子在灯下对峙,无形中?箭拔弩张。

  萧怀信变形的双目里是漆黑不见丝毫波澜的平静, 看着李萼,像看石头, 木头,唯独不像看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他?未理会她,径直绕她而行。

  李萼转身再度拦住萧怀信, 这一次, 她的声音已带了冷沉的凶狠, 咬字坚硬, 宛若威胁,“回答我,贺兰香的毒, 是不是你让下的!”

  萧怀信停住步子,但这回连看也没看她,两个?人近在咫尺, 中?间却如隔天堑, 不在一个?世界。

  风声嘶哑, 长夜静寂,李萼定定看着面前这张全然陌生的可怖容颜, 一寸寸打量着,竟找不到丝毫记忆里的痕迹。她眼中?的愤恨逐渐化为空洞的绝望,轻嗤道:“我知道, 你恨我,恨我忘恩负义, 翻脸无情,恨到想让我生不如死?,所以才会故意谋害我妹妹,让她背上罪名,随时可能东窗事发,祸及满门。”

  “可贺兰香是无辜的,她与我无亲无故,只不过?同为女子,知晓彼此心酸,所以愿意帮我照看露儿,若只因如此便招来你对她的杀心,”李萼声音蓦然一重,“我愿意一命换一命。”

  李萼拔出?发髻中?的簪子,尖锐簪头对准自己的脖颈,抬眼看着面前人疤痕蜿蜒的下颏,试图寻找与过?去?相似的影子,可无论怎么找,都没有丁点相似。她启唇笑道:“萧怀信,你的目的达到了,我累了,我现在的确生不如死?,看在过?往的份上,在我死?之后,麻烦你能够放过?我妹妹和贺兰香一马,我在地下定保佑你萧丞相长命百岁,子孙满堂。”

  她手下用力?,皮肤刺破,一颗鲜红血珠沁出?,顺着瓷白?的肌肤蜿蜒流淌,像一大颗通红的泪滴。

  萧怀信猛然抓住她的手,冰冷的掌心抵住她细腻的手背,不容抗拒的力?度,逼着她的手往下移走?,簪子坚硬的尖头对准她的柔软心口,启唇,嗓音嘶哑阴冷——“刺到脖子上,血多,我嫌脏。”

  李萼发笑,眼中?乍然明亮的星子倏地熄灭,闭上眼睛,手上发力?。

  殿里响起咳嗽声,年少的天子似被噩梦惊醒,含着哭腔呼唤:“李姐姐,李姐姐你在哪,李姐姐我害怕,李姐姐……”

  尖锐簪头在李萼柔软的心口不断下陷,有刺破衣料,深入血肉之势。

  萧怀信抽回簪子,将李萼一把推向?了殿门。

  *

  “毒叫文殊兰,无色无味无香,误食后会腹疼至极,毒性伤及肺腑,最终吐血而亡。”

  窗外北风呼号,灯影摇曳乱晃,揉碎满地阴影。细辛低头说着话?,声音抽泣着,不敢抬头去?看卧在美人榻上阖目养神的贺兰香。

  烛舌舔舐灯芯,发出?滋啦微响,如热油烹心。贺兰香道:“春燕如何了。”

  “老天保佑,”细辛喘了两口大气,劫后余生似的,“所幸她没将那汤喝完,不至于送命,但伤着了内里,须终身调养,往后不能常伴主子跟前了。”

  贺兰香紧绷的口吻释怀许多,“知道了,人没事就好。”

  细辛低了头,接着说:“厨房那边已经把今日沾手过?厨具的人打死?一片了,但没有一个?承认。”

  贺兰香不以为奇,淡淡道:“能做到这步,就没想过?事发后能留下一条整命,去?查一下那些人家中?情况,若有提前将家人送走?,还不愿说出?去?向?的,不必多问,一律杖毙处置。夜深了,去?睡罢,我想一个?人静上片刻,不必候在跟前。”

  细辛嗫嚅应声,临退下,却又猛地跪在地上,泪如雨下道:“奴婢该死?!那汤是奴婢给您递的,今日若不是春燕……奴婢,奴婢该死?,求主子责罚奴婢!”

  贺兰香叹息一声,轻声道:“起来罢,若有人一门心思想让我死?,怎么着都是法子,如今府上已严守至此,却也依旧防不胜防,怨不得?你们身上。”

  细辛抹了眼泪,平白?生出?许多勇气似的,“主子您别怕,以后无论吃喝都由奴婢先过?口,奴婢纵是豁出?这条命,也一定护您平安。”

  贺兰香却道:“我没有怕。”

  细辛不懂她意思,怔怔看着那自事发开始便镇定过?了头的美人。

  贺兰香睁开两眼,精致的眉间隐有戾气在绕,启唇道:“我只是,有点受够了。”

  “从?入京到现在,我最大的心愿不过?活下去?,是非能避则避,善缘能结则结,为的便是小心度日,遇到磨难不至于束手等死?,可我都做到如此地步了,该来的灾祸依旧没少。”

  贺兰香眼神倏然一厉,发出?句讥冷的笑声,“横竖我就一条命,没了就没了,既然他?们不让我好过?,那干脆都别好过?,要?死?一起死?。”

  她看向?细辛,“既不急着去?歇息,便给我取来纸笔,我要?写信。”

  细辛忙去?照做,取好纸笔摆在案上,又扶贺兰香下榻坐到案后,研墨时道:“主子要?写给谁。”

  贺兰香提笔思忖,似在思索该如何开头,不假思索,“自然是写给我孩儿的爹了。”

  细辛点头,“谢将军若知道主子遭此大劫,定会早日回来的。”

  贺兰香:“谁说我要?写给谢折了。”

  细辛迟疑,瞠目结舌道:“那您是写给?”

  贺兰香未答,先在信封上写下“王二公子亲启”一行字,深谋远虑地道:“远水救不了近渴,亲爹不如后爹,他?王二不是说我的孩子就是他?的孩子吗,好啊,我答应了,只要?他?敢为了我和家中?闹翻,我就可以不顾孝期,带着孩子嫁给他?。”

  细辛心惊胆颤,“那,谢将军那边……”

  贺兰香揉着眉心,“不重要?,让他?打他?的仗罢,等他?回来了,兴许孩子都学会喊王二叫爹了。”

  *

  “阿嚏——”

  龙骨山下寒风彻骨,恶战当?头,谢折却打了个?喷嚏。

  “哟呵,这是哪位美人念叨咱们将军了。”方路断头台上斗蛐蛐,箭尖都瞄准了不忘调侃一嘴,“将军再不回去?,怕要?跟人跑了。”

  谢折并?不惯着,张腿便是一脚。

  “嘶!属下知错!”

  谢折踢完人,抬头看向?面前高大山峦。

  夜色浓郁如墨,偌大的龙骨山笼于夜中?,雄伟如巨兽,虎视眈眈盘踞在南北咽喉之地,山势陡峭,山路盘虬,进山便等同自送虎口。

  “放箭——”

  一声令下,箭矢如雨袭山,带动狂风呼啸,然待等箭矢落地,便如石沉大海,再无一丝波动。

  在辽北雪原驰骋惯了的将士们到了此地,根本舒展不开本领,不由便有亲信道:“成王宁王皆已伏诛,剩下泰王这老小子躲山上至今不出?,再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有人提议:“既然久攻不下,不如改攻为守,反正如今天寒地冻,山上草木不生,咱们就地扎营耗上他?一阵子,待等贼子山穷水尽,自会归降。”

  “这主意好,咱们就在这扎营,先耗上他?几个?月再说。”

  听到“几个?月”,谢折的眼皮猛地跳了一下,声线突兀低沉,斩钉截铁:“火攻,速战速决。”

  。

  “内务参事王元琢, 当街痛斥父兄残害无辜,欺凌妇孺——”

  凉雨殿,银丝炭被火舌包裹燃烧, 发出小声裂响,清脆如玉裂, 殿中里外温暖如春,烟丝缭绕。李萼回忆着昨日从宫女口中所知的新鲜事, 淡淡道:“现已传遍京中大小街巷,满京百姓都跟着看了?场笑话。”

  她转脸, 看向对案托盏呷茶的贺兰香, “事到如今, 你打算何时收手?”

  贺兰香轻嗤, 雪白双颊在茶热里映出淡淡粉红,如胭脂薄涂,细润娇美。她开口, 懒洋洋的腔调:“收手,为何要收手?”

  “他们父子都想把我的命要了?,我只是让他们家里鸡犬不宁了?点, 都没到以?牙还牙的地步, 何必收手。”

  唯一让她心生?不忍的, 是郑文君,但事到如今, 已经顾不上那些?了?,她只想给自己好好出一口恶气。

  银炭噼啪轻响,如复杂起?伏的人心。李萼不语, 知道自己没有立场和理由让贺兰香停止这场闹剧,过?了?片刻, 若有所思地问道:“可你又是怎么知道,陷害你的是王氏,而非萧怀信。”

  贺兰香回忆起?那张狰狞可怖的脸,已经不再如往日那般心有余悸,反而有些?讥讽地道:“就算是萧怀信对我下的手,那他也?是为了?帮王氏对付谢折,姓王的一样脱不了?干系。”

  对上李萼探究的眼神,贺兰香直言:“萧家死的就剩他一个了?,他若果真有心争夺权势,早就娶妻纳妾,开枝散叶延续血脉,可他如此赤-条条一个人,不是清心寡欲为王氏做嫁衣裳是什么?王氏助他大仇得报,他助王氏位极人臣,本就是笔礼尚往来的买卖,若非有谢折在,这江山怕早成他萧怀信对王延臣的顺水人情。”

  后面更直白的话贺兰香没说,她想说:当今陛下一看就是个短命相,指不定哪日便?一命呜呼了?,这对王延臣来说,实在是笔稳赚不赔的交易。

  只要除去谢折,只要扳倒谢折。

  李萼看着贺兰香,像是短瞬间又重?新认识了?她一遍,不知怎么,竟鬼使神差道出句:“可惜了?。”

  贺兰香反问:“可惜什么。”

  李萼:“你如此思虑入微,玲珑心窍,可惜生?错了?地方?,但凡投胎富贵门第,再得精心教养,定能左右逢源,在闺门开拓自己一片天地。”

  贺兰香笑出声,“少来了?,我只是爱慕权势,舍不得荣华富贵,可若论真心实意,我是最?不喜欢与你们这些?高门显贵打交道的。”

  李萼静静看她,仿佛问她此话怎讲。

  贺兰香指拈茶盖,捋着浮游茶面上的浮沫,静下片刻,再启唇道:“在底层,笑怒嗔痴,恩怨情仇,人性?险恶一览无余,但好歹都是真的,是刀子是蜜糖,也?都是摆在明?面上的。可在你们这些?豪门大族之间,有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什么都可以?装出来,演出来,行为要揣度,心思要靠猜,但凡与人打起?交道,心便?必须高高悬着,不能往下放松一寸,否则便?要落入圈套。”

  “别的不说,”贺兰香嗤了?声,语气松快,像在说一个笑话,瞧向李萼,“七姓百年来世代联姻,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当年萧氏满门伏法,你们其?余六家愿意站出来为他们求情的,又有几?个人?”

  李萼哑然失语,不知想到什么,本就无光的眼眸越发黯然下去。

  这时,细辛过?来,对贺兰香附耳道:“主?子,南边来消息了?。”

  贺兰香蹙眉,低声道:“继续说。”

  待等听完,她的脸色瞬时发白,手中茶盏险些?跌落。

  李萼注意到她的异样,不由询问:“怎么了??”

  贺兰香强扯出抹笑意,将茶盏安生?放好,“没怎么,府上的一些?琐事,找不着人做主?,只好看我的意思。”

  她活动了?下腰肢,丫鬟立刻便?扶,窗外日头和煦,她看了?眼道:“坐了?一上午,身子憋屈难受,妾身出去透气,太妃娘娘可要同行?”

  李萼摇头,“我是没那么好的兴致,你去罢,不过?要当心,虽说宫里不好对你下手,但禁军都是他们的人,务必以?防万一,小心行事。”

  贺兰香也?懒得与她行那般多虚礼,走时未福身,只好声道:“明?白,我去去就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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