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罗巧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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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一冷,太阳便?比秋日更加温暖和煦,暖融融的阳光晒在身上,铁人也?要昏昏欲睡,无精打采。
凝碧桥前后,各路巡卫不敢放松警惕,见有同伴打盹,一个胳膊肘便?捅过?去了?,顺带往前一扬下巴,眼神示意:头儿来了?。
偌大的太阳下,王元瑛眼下两块明?显乌青,面无表情,一身的阴翳太阳晒都晒不化,乌云般团绕不散,所经之地鸦雀无声,未有一个护卫敢发出动静,生?怕撞刀口上。
如今满京传得沸沸扬扬的,便?是内务参事王元琢当街怒斥父兄。
若时光倒回,回到当日,王元瑛绝对不会再对那不争气的弟弟躲避不见,毕竟他怎么能想到,他的好弟弟竟会为了?贺兰香那妖妇将他当街拦下马,不顾百姓围看,质问他是否下毒陷害,甚至口出恶言,简直不可理喻。更关键的,是他爹居然把对老二的怨气一块撒到了?他身上,怪他连这点事都做不好,更怪他隐瞒老二与贺兰香相好之事,若早知道,决策绝不会下得如此草率。
桥上传来走动声,王元瑛强压怨怼,抬脸巡视,未料这一抬脸,正见凝碧桥上下来一抹明?丽袅娜的身影。
压在心底的怨愤与不甘拔地而起?,绕在心梢,王元瑛硬着头皮行礼,沉声道:“见过?夫人。”
“王提督客气了?。”
香风逼近,贺兰香走到他面前,低下声音,柔声笑道:“我没死成,王都尉一定极失望吧?”
她笑意盈盈,一身明?快,毫无黯然,反倒衬得王元瑛这个幕后黑手形容潦倒,一副失魂落魄之态。
王元瑛眸色深沉,“下官听不懂夫人在说什么。”
贺兰香:“听不听得懂,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我的气已经解了?,今日过?来也?不是为了?同你算那笔账的,我是想问你——”
贺兰香目光倏然锐利,刀子一般盯紧了?王元瑛,咬字狠重?地道:“我同你们王氏敌对,你们想法设法想除了?我,我能理解,可我不明?白,兰姨一个勾栏老鸨,与你们无冤无仇,你们究竟为何对她痛下杀手,就因为她把我养大成人吗?”
王元瑛顿时皱眉,看着贺兰香,“什么兰姨,什么痛下杀手,你到底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东西。”
贺兰香冷笑:“还在装傻,杀害她的人千真万确是你们王氏府上的暗卫,就在两个多月前做出的血案,难道还要我将调查出的证据甩在你脸上吗?”
王元瑛怔住,将“两个多月前”“暗卫”诸多词汇组合在一块,一个线索便?清晰出现在脑海。
原来被派到南边的暗卫根本不是在找人牙子,而是把将贺兰香养大的鸨母给杀了?。
他三妹在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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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元瑛的沉默让贺兰香越发笃定他是在做贼心虚, 她定定注视王元瑛皱眉狐疑的样子,眼中满是冷意,阴阳怪气地道:“王都尉, 你可不?要?告诉我?,你身为家中嫡长子, 却连你自家暗卫的动向都一无所?知?”
王元瑛抬眸看她,不?理会她的试探与讥讽, 直接了当的一句:“人不是我派去的。”
贺兰香一时怔住。
王元瑛眼中澄澈坦然,看着她的眼眸道:“但我会调查清楚, 给?你一个交代?。”
“同?样的, ”王元瑛声音沉下, “从今日往后, 你不可再蓄意勾引我二弟令他与家中为敌,否则,我绝不会放过你。”
贺兰香嗤笑, 不?以为然,俏生生地扶了下发髻,清甜香气自袖中跑中, 萦绕二人之间?, 嗓音慵媚地道, “说?得好像我?什?么都不?做,你们就?能放过我?一样。”
王元瑛嗅了满鼻香气, 脊背随之僵硬了下子,神情?里有丝不?自然闪过,启唇补充道:“如有违背, 天打雷劈。”
贺兰香见他发这种毒誓,虽然不?信, 到底感慨,看向他道:“王都尉,我?只是个无依无靠的妇人家,所?行的一切不?过是为自保罢了,你王家若不?下狠手在先,我?又何必阴你们这一把。”
说?完,不?再?留商议余地,转身便要?回去。
王元瑛静静看着她的背影,看她迈上?凝碧桥,忽然叫她名字:“贺兰香。”
贺兰香停住脚步,转脸看着他。
“我?想和你谈一笔交易。”
王元瑛道:“我?可以做你的靠山,助你摆脱谢折,护你与孩子平安,就?像你想要?的那样。你若愿意,我?还可以送你到一个无人认识你的地方,让你重新开始生活。”
听到“重新开始生活”,贺兰香眼睛亮了一瞬,但随即黯淡下去。
除却对?王元琢的威胁,她不?觉得她身上?有什?么能够让王元瑛主动帮她的重要?筹码,同?样的,她也不?信王元瑛会真有这么好心。
她若真信了他的鬼话,要?他把她送到一个无人认识她的地方,他怕是能转眼便将她杀了。
贺兰香佯装为难地叹了口气,轻飘飘的口吻:“好是好啊,只可惜,我?舍不?得京中的荣华富贵,仆从成群,多谢王都尉好意,妾身恕不?奉陪。”
王元瑛没想到她会一口回绝,联想到她先前所?言,这会才反应过来,什?么勾引什?么引诱,这女人从一开始就?是在戏弄他。
愤怒与难以言喻的羞恼混合在一起,成了复杂的失望,王元瑛语气不?悦,“那你到底想要?什?么。”
贺兰香若有所?思:“我?想要?的是——”
尾音拉得极长,微微上?扬,漫不?经心的柔与媚,像欲拒还迎花骨朵,一触即绽放。
贺兰香却就?此?收声,将下文全收在喉中。
她慢悠悠扫了王元瑛一眼,唇上?噙笑,眼中带钩,转过脸去,离开了。
王元瑛心神震荡,恨不?能追上?去问个明白,碍于周遭有人,才堪堪稳住了差点迈出的脚步。
女人心,海底针。
王元瑛在今日方真正懂得了这话的涵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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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身上?怎么有贺兰的香气,你去找过她了?”
内务参事的公房外,王元琢质问王元瑛。
王元瑛别开脸,“我?过来找你是要?你去同?爹赔礼道歉的,休要?将话岔开。”
王元琢又仔细嗅了下子王元瑛身上?的香气,斩钉截铁道:“没错,就?是贺兰的香气,你果真去找过贺兰了,你对?她做了什?么,你又威胁她了?”
王元瑛拧紧眉头,眼中既有不?愿继续话题的不?耐烦,又有一丝极难察觉的心虚。
王元琢自然将这沉默视为默认,痛心疾首道:“大哥,看在我?现在还愿意叫你一声大哥的份上?,我?求你和爹放过她吧,她一个弱女子,能在谢折手中活下来已经很不?容易了,身上?还怀着孩子,你们真的要?把她逼死才甘心吗!”
王元瑛怒视王元琢,“什?么逼死逼活,我?难道还不?是为了你吗,你若当好你这个王二公子内务参事,不?因为儿女情?长闹出那般多的笑话,我?会对?她下手?”
“闹笑话的是我?,让家族丢脸面的是我?,那你应该对?我?下手才对?,为何要?去动她!”王元琢眼眶发红,目眦欲裂。
王元瑛怒斥:“因为你是我?亲弟弟!”
房中静下,久久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王元琢哽咽道:“大哥若还记得我?是你亲弟弟,那大哥为何便不?能爱屋及乌?看在我?的份上?放下对?贺兰的成见,像我?一样去好好对?她!”
王元瑛差点将“你怎知我?没有”一句话甩在王元琢脸上?。
他试过了,是贺兰香自己不?愿意,她舍不?得荣华富贵,不?愿意去过平凡普通的生活,和他有什?么关系。
王元瑛不?愿多说?废话,气急之下凶狠看着王元琢道:“油盐不?进,我?看你真是鬼迷心窍,逼着我?要?大义灭亲才好。”
王元琢字字坚定,“大哥纵是杀了我?,我?对?贺兰的心意依旧不?变,我?就?是变成了鬼,也要?在她身边保护她,不?让你们动她分毫。”
“保护她?”王元瑛冷笑,打量着自己过往最看重的弟弟,口吻满是讥讽,“你也配谈保护?”
“你王元琢除了提督府二公子的身份外,还有其他拿得出手的东西?吗,从小到大,你不?学无术,只知泡在酸诗腐文里不?问世事,若非爹把内务参事的职位给?你历练,凭你自己的本?事,你这辈子能摸到皇宫的门吗?”
王元瑛看着王元琢,咬字冰冷,“贺兰香那种女人,本?就?应该由更强的人去配。”
“那个人,不?是你。”
王元琢面色惨白,一瞬中仿佛被抽干所?有生机,呼吸都凝滞了下去,唯胸膛在滔天怒火中强烈起伏。
而看着如此?模样的弟弟,王元瑛非但不?觉得愧疚,反而生出些压抑许久终得爆发的痛快。
他在想,反正谢折此?刻还未回京,他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将贺兰香绑了,藏到一个只有他知道的地方养着,在对?外传是她自己逃走,让老二从此?死了这份心,以后不?就?能风平浪静了?
至于她肚子里那个小的……横竖生下来也不?懂事,叫谁爹不?是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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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兰姨再?度入梦,爬在血泊里喊冤。贺兰香在凉雨殿偏殿醒来,又惊又怕,吓出满面清泪。
殿内炭火足,热气重,她一身香汗淋漓,雪堆般的胸脯上?下起伏,喘息急促,支起身子便要?喊细辛倒水。
灯影幽微,阴影重重,她一眼过去,视线直接落到床畔一道高大身影上?,黑漆漆看不?清面容,只觉得气势阴冷如阴司恶鬼,浑身杀气腾腾。
“救——”
贺兰香以为是王元瑛派刺客来杀她,呼救声喊到一半,一只大手赫然捂住了她的嘴,沙哑低沉的声音响在她耳侧:“别乱叫,是我?。”
声音太过熟悉,贺兰香惊了心魄,瞪大眼睛,定睛看向这人的脸,她一点点打量,好不?容易在尘土血污下辨出俊美面容,双目顷刻升温,两条雪白的藕臂停止挣扎,张开便抱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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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道年轻的心跳有力而强烈, 隔着骨骼血肉贴在一起,节奏从杂乱到?统一,能?清晰感受到?对方?身上的温度与气息。
谢折两个多月没碰贺兰香, 此时拥她入怀,便如溺水许久的人终于得以呼吸新鲜空气, 续命一样。
贺兰香恍若梦中,久久难以回神, 等她挣脱开怀抱,又将谢折的脸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克制住激动, 不可思议地道:“我当真不是在做梦, 真的是你, 你怎么回来了?”
谢折满面?风尘,血污与灰尘紧糊在硬朗英俊的面?容上,一双漆黑的眼倒显得比平日亮了些, 不知有多久没喝水,嗓音低沉至极,咬字嘶哑艰涩, “三个反王镇压完毕, 大?军班师回朝的消息已经?在路上, 不日便会抵达京城。”
他快马加鞭,不眠不休, 比信使还要早一步来到?。
贺兰香听完,本就升温的双目愈发热了些,她别开脸, 有意不让谢折看到?眼中的红意,平复下声音, 有些讥讽地说:“来就来了,你闯到?这里来做什么,皇宫里护卫那么多,万一被瞧见,再?被人添油加醋编排,光是秽乱宫闱这一条罪名,便够你喝一盅的……”
两个多月来的艰苦等待与难解相?思全化为此刻欲盖弥彰的嗔怪,贺兰香眼睫颤着,话未说完,人便又回到?了那堵结实?的怀抱中。
谢折抱紧了她,哑声道?:“这些时日,辛苦你了。”
贺兰香一时五味杂陈,轻嗤着,不以为然的口吻,“你可真怪,豁出命打了一仗,回来却是在朝我道?辛苦,我辛苦什么,不过每日吃饱晒暖,好好养胎罢了。”
她想了许多次谢折回来的场面?,她一定?会打他骂他,怪他丢下她一个人,害她险些被害死?,她一定?不让他好过。
可如今看到?他一身尘土,拼了命赶回来见她的样子,狠心的话竟说不出口了。
贺兰香觉得自己也怪有病,她心疼谢折的次数有点过多了。
漫长的沉默过去,两道?强烈的心跳渐渐平复,因对方?的存在,转化为难得的安稳,如雨过天晴后的淡淡灿阳。
贺兰香的心静下去,嗅觉便格外灵敏,她嗅到?了血腥气,混合年轻男人身上不算难闻的汗气,以及浓重的烟熏火燎气。
“你是去火海走了一遭吗?”她皱眉,颇为嫌弃道?,“好重的烟味。”
“泰王藏到?山上隐而不出,我一把火烧了山,将他逼了出来。”谢折说。
贺兰香吃惊,下意识道?:“这也太危险了,冬日本就干燥,万一山火蔓延席卷,将你卷了进去,我怎么办?”
时至今日,贺兰香也不敢说自己对谢折知根知底,可她知道?,但凡两军交战,谢折永远都是在最前面?领兵的那个,也是最危险的那个。
谢折怀抱收紧了些,说话却冷淡恶劣,“若将我卷进去,不还有王元琢等着护你终生吗。”
贺兰香哑口无言,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知道?她与王元琢闹出的风风雨雨,想解释也不知怎么开口,干脆别开脸不想看他,双手支起,推向?谢折的胸膛,抗拒显而易见。
越推,谢折抱得越紧,不由分说的强势,一如他过往秉性。
贺兰香被这密不透风的怀抱憋得喘不过气,亦被他身上的热气灼得口干舌燥,沉下声恼怒道?:“你够了,快点松开我,我要渴死?了,你去给?我倒杯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