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伦纯悫公主 第25章

作者:抱鲤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古代言情

  那?还真是‘巧了’。

  容淖与春贵人对视一眼,淡淡挑眉,“也好。”

  春贵人顶名入宫已有些时日,算不得新人,她身上那?些艳闻也被翻来覆去传腻歪了,不再新鲜。

  再加上此?处乃旷渺北郊,天阔地广,终日困束于四方天地的人难得展目之机,容括世?间生相?尚嫌不够,落在春贵人身上的目光自然更少?了。

  借着赏画的由头,容淖大大方方随春贵人进了她临时歇息的帐篷。

  春贵人屏退左右,亲自净手烹茶。

  她煮茶的手法别?于时兴冲泡清饮,用了宋时点茶之法,碾茶成末,沸水调膏,量茶注汤,茶笼击拂。

  丽人素手,点弄斯文,行云流水,当真颇有祛襟涤滞,致清导和的意趣。

  一碗茶汤悠散轻烟,移奉容淖面前。

  容淖垂眸落了一眼,漫不经?心抬指推开一分?,不咸不淡开口,“先人曾记,茶为闲暇修索之玩,益与客清谈欺话?,探虚玄而?参造化,清心神而?出尘表。”

  她的举动配上这句引经?据典的话?,言下之意完全可用一句大白话?囊括。@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有话?就说,和你不熟。”

  两人确实不熟,算起来,这还是她两头一遭单独且正面对上。

  虽然,早在北巡之前,双方便?因?最后一个嫔位归属,由王贵人在其中撕扯,搅弄出不少?微妙弯绕,但?双方却从未正面起过交锋。

  这场‘巧合’邀约,更像是对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

  春贵人一番冗长风雅无人应附,面上笑?意不改分?毫,亦不显尴尬,慢条斯理放下茶箲,好声好气应道。

  “倒是我唐突了,我观公主衣饰妆容矫精更尚雅,不乏宋时风致。胡乱揣测了公主喜好。点茶犹费工夫,随意泼洒着实可惜。公主既然不喜,那?我便?斗胆赏给宫人了。”

  春贵人的宫人早早便?屏退了个干净,只得把茶汤分?给嘠珞与孙九全。

  这才回身从捧出一只云纹画匣,当着容淖的面露出内里的卷轴,“公主,请。”

  容淖本?以为春贵人品鉴丹青只是春贵人约自己私谈的托词,未曾想她还当真准备了一幅画轴。虽拿不准这卷轴内究竟藏有什么?玄机,但?并不露异色,点颚示意嘠珞接下展开。

  “且慢。”春贵人避开嘠珞的手,意味深长强调,“此?物贵重,需得公主亲启。”

  她的目光自嘠珞而?过,移到?近旁垂首侍立的孙九全身上,眼睫微颤,最后定?然落于帐门,驱逐意味十足。

  容淖闻言,当真探身亲手接过卷轴,却并未顺春贵人之意屏退嘠珞及孙九全,指尖利落挑落卷轴缠丝。

  “刷——”的一声,画卷玄机毫无保留,彻彻底底展于四人面前。

  四人反应各异。

  容淖唇角抿平,孙九全怔愣避视,春贵人蹙眉相?对。

  其中数嘠珞最为激动,“呀……”的惊呼出声,猛地跨步上前,胡乱把画轴卷成一团抱在怀里,双目恶狠狠瞪向春贵人,犹如川剧变脸,就差没喷出火来。

  因?为画上,是一幅美人入浴图。

  汤泉轻烟氤氲,美人半伏池畔广玉兰下,相?伴天光小睡正酣。

  画者并不下流,寥寥几笔,如瀑乌发与朦胧轻雾巧妙掩过水中曼妙光景,只余遐想无限。

  自肩颈以上,一笔柔滑弧线才逐渐明朗,清晰勾勒出熟睡的美人侧颜,鬓洒玉兰,人比花盛。

  画中人容貌神态甚至气质肖似容淖八分?,剩余两分?差异,非在皮相?,而?是妆容。

  嘠珞呼吸滞重,恨不得当场把画烧了。

  因?为她太清楚了,画上人是没有斜红妆,也没有毁容,素净一张睡颜的容淖;画中景则是温泉行宫东边的汤池,卷轴左下角那?棵广玉兰树便?是最好证明。

  她脑子虽不灵光,但?眼前这事,明摆着是昨日容淖在东边汤池入浴时,无意被春贵人撞破了脸上的秘密。

  春贵人拿捏着容淖的把柄,特作画作相?邀,分?明是有所图谋。

  “无耻,下作……”嘠珞涨红了脸,顾不得尊卑体统,咬牙切齿破口叫骂。

  相?较嘠珞的惊怒难平,身为当事人的容淖反倒显得气定?神闲,以目示意孙九全把嘠珞带出去。

  孙九全迟疑一瞬,不发一言强行扯走不依不饶的嘠珞。掀帘离开的瞬间,他隔着张牙舞爪的嘎珞,不动声色瞥了春贵人一眼。

  春贵人目送两人身影离开直至彻底消失不见。

  帐中彻底安静下来,地上散着半展的画轴,那?是嘠珞在孙九全手中挣扎时,无意掉落。

  容淖垂眸审视一瞥,云淡风轻点评,“麻溪姚氏不愧是人才辈出的望族世?家,清贵门庭,贵人这手丹青运笔委实出众。”

  春贵人捡起画轴抚平,卷好放回云纹木画匣,“无奈之举,不敢奢求公主体谅,但?也请公主莫要误会……此?物,并非意在震慑威胁,而?是诚意。”

  方才进门时要求开门见山的是容淖,弯绕不肯直言的是春贵人。

  不过瞬息功夫,两人想法似乎对调了个,倒是春贵人更为直白。她脖颈线条松懈下来,眼睑微垂,让人探不清深浅虚实。

  “公主孝顺生母,不惜屈尊与王贵人暗中往来,联手谋求主嫔位份之事,我已知晓。公主贵为帝姬,在宫中行路尚且如此?艰难,韶华玉颜不敢大方展露人前,形如欺君,更莫说我与王贵人这般出身低微的女子。言至于此?,我再斗胆妄言几句……”

  春贵人顿了顿,慨然低语道,“后宫所有女人,不论尊卑,其实都是活在悬崖壁上,腰上系着同一根绳索,摇摇欲坠。按位份由高往低排,越是底层,系绳越细,不易承重,随时有跌落深谷,粉身碎骨的风险。”

  “所以,每个人都只能抓紧那?根绳子拼了命往上爬。遇上挡路的,也无路避绕,只能往前。任人践踏与践踏她人,总要选一个。”

  春贵人倏然抬眸,满眼真诚直视容淖,不卑不亢,“这条路上,王贵人败于我手数次,如今还在畅春园关着,起伏难料。公主不妨转投押我,赢面更大。”

  王贵人原也在伴驾北巡的名册中,结果先因?行事无度,‘逼’春贵人割肉以证清白,惹皇帝震怒。

  后为复宠,不惜与容淖联手,欲对春贵人除之而?后快,正好掉入容淖提前布好的陷阱中,稀里糊涂成为揭破种痘所旧事的引子。

  如此?,王贵人稀里糊涂愈发为皇帝嫌恶,虽凭腹中龙胎暂得保全,但?亦被皇帝以养胎为由,毫不留情踢出了北巡伴驾名册,如今还在畅春园里关着。

  春贵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不清楚容淖之前接近王贵人的真实目的,以为她与王贵人当真是为利共聚,故而?把她当王贵人的庇护伞看待了,遂有了今日拿捏把柄相?邀,冒险试探。

  若方才见到?那?副入浴图时,容淖但?凡露出丁点惊慌失措,惧怕怯弱。那?此?刻,春贵人出口之词八成是威胁而?非拉拢游说了。

  貌似小意,实则疯狂。

  “贵人进宫日子短浅,体悟倒是深刻。既然你如此?坦诚,我不妨得寸进尺多问一句,也好让我这心中有个底,尽早做出利弊衡量。”容淖指尖轻点,若有所思的模样,“姚若愚,你为何入宫?”

  姚若愚。

  她的闺名。

  春贵人目色大震,无端生出几分?恍若隔世?的怔忡荒唐。

  自她入宫起,前程往事风消云逝。世?上再无姚氏若愚,张家之妻,只有深受皇宠的伊尔根觉罗氏春贵人。

  以至于,‘姚若愚’三字同‘为何入宫’隐秘寄生她都无从察觉,冷不丁被人一刀正中软肋,打了个措手不及。

  春贵人余光不受控制般往帐外方向流散,死死咬紧舌尖稳固心神,迫使自己正视容淖的眼,张口便?欲说出早已措辞无数次的腹稿。

  “我……”

  “算了,反正你已是春贵人。”容淖唇角噙笑?,倏尔漫不经?心打断,“换个简单问题罢,可是王贵人主动向你透露,我与她之间有联系的?”

  春贵人到?嘴边的话?被囫囵堵了回去,面上闪过一丝微妙,心中七上八下。

  眼前这个六公主比她想象中镇定?聪慧许多,甚至某些瞬间还会流露出超脱年纪的深沉锐利与狡猾,让人捉摸不透。

  上一次不经?意间被人调拨出无处遁形的惶乱情绪,还是她初见皇帝那?夜。

  春贵人定?了定?神,不敢再松懈轻视容淖分?毫,真真假假应答,“母羊为了保护羊羔,尚有与凶狼对峙的勇气。”

  后宫是母凭子贵的地方,今上尤重子嗣,宫中那?些有名有位的妃嫔,九成都是有生育之功的。

  王贵人育有十五、十六阿哥两个儿子,如今肚子里又怀了一个。哪怕目前她失宠于皇帝,但?只要她熬住了眼下落魄,凭借子嗣之功,早晚能等?到?翻身机会。

  春贵人若要彻底踏平王贵人这块挡路石,首当其冲便?该断其后路,令其再无翻身之日。

  王贵人应当也猜得到?,春贵人极有可能对自己的两个儿子下手。

  十五、十六两位阿哥一个七岁,一个五岁,稚龄伴驾北巡,本?就惹人忧心。北巡路上莫说是孩童,就连精壮威猛的八旗将士,随时都有可能水土不服趴下。

  以春贵人的心思手段,想要在北巡路上神不知鬼不觉下手,算不得难事。

  王贵人走投无路,为了暂且保全自己年幼的儿子,出卖容淖,以求震慑甚至是转移春贵人的歹意,倒也不足为奇。

  王贵人心思不错,只是可惜,识人不清,认事不明。想不通容淖的站身位置;更低估了春贵人的疯狂冒进。

  容淖凝神静思片刻,似终于计较好了得失利弊,淡声道,“你需要我做什么?。”

  春贵人应对自如,意味深长笑?道,“公主金枝玉叶,不敢以污垢沾染。”

  容淖闻言,不置可否扬眉,起身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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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主,你快些说罢,奴才都急死了。”方才嘠珞见容淖两手空空从春贵人处出来,本?已冷静几分?的惊怒情绪迅速席卷喷涌,几欲气得冲进去把那?幅画硬抢出来。幸亏容淖及时耳语告知她,已有解决之法。

  她憋了一路,好不容易到?了容淖暂歇的帐篷里,后脚还未踏进来,便?迫不及待追问,“究竟是什么?法子?”

  容淖慢条斯理落座,视线落在紧随二人身后入帐的孙九全身上。思忖瞬息,轻描淡写道出一字,“偷。”

  “……这。”嘠珞明显不认同容淖的法子,为难道,“就算现下偷回来她还可以再画,非长久之道。”

  “说得在理,那?只能顺便?把她的手偷回来,唔,脑袋也行。”容淖面无表情交代道,“孙九全,此?事交予你去办。最迟明日启程之时,我要见到?东西。”

  帐篷内陷入死寂,隐约能听见营地入口幡旗迎风招展的响动。

  孙九全再也维系不住表面谦恭,下意识抬头望向容淖,却发现容淖正冷眼瞧着他,一双眼沉幽幽的,恍如藏匿天日不起波澜的荒井。

  孙九全惊出一背冷汗,心念一转,那?几分?尚未被磨尽的张狂冒了头,破锣似的嗓子因?紧绷越发刺耳,“敢问公主,如此?吩咐是信任奴才?还是借刀杀人,一劳永逸?”

  不止春贵人,他也曾在荡渺仙居客院,无意撞破过六公主脸上的秘密。

  若六公主存了心要灭知情人的口,他自然也没命活。

  “鱼有鱼路,虾有虾路。你本?就是在阎王处挂过名的人,被本?公主强拉了回来。如今能走出哪一条道,全凭你自己本?事。”容淖淡漠道,“若一时片刻实在无法抉择,可先留下祖籍,你我主仆一场,也算全了情分?。”

  世?人最讲究个落叶归根,宫中太监宫女离世?之前,多半会委托相?熟之人,送自己尸骨回故土去。

  孙九全呼出一口浊气,低哑道,“多谢公主,奴才乃安庆府人氏。”

  说罢,默然行礼告退。

  “这……这……这万万不可啊!”嘠珞秉性纯良,显然被容淖口中‘偷’的大范围吓到?了,反应比冷不丁被点将的孙九全还要懵。

  待她慢悠悠回过神,孙九全已‘交代完后事’,走得不见踪影。

  嘠珞懊恼拍额,激动拽住容淖,“公主千万莫要冲动,谋害妃嫔乃是重罪,相?较而?言欺君之罪可大可小。大不了咱们耍赖,就说公主昨夜梦中巧得机缘,蒙胜鬘夫人赐福,一觉醒来容貌恢复如初。”

  “你这算是,急中生智?”嘠珞一改与孙九全说话?时的寡漠,勾出几分?意外浅笑?,“胜鬘夫人都扯出来,假假真真,神神鬼鬼。不错,这些年算没白在宫中受后妃熏陶。”

  胜鬘夫人乃大乘佛法里美名最盛的佳人,许以三愿十受,引二万阿僧祇劫之后得作佛,号普光如来。

  “才不是……哇呜……”嘠珞毫无预兆哇哇大哭,手还不忘死死拽住容淖,求她把孙九全召回来,“这法子奴才想出来四五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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