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抱鲤
容淖望着眼泪珠子跟断了线似的嘠珞,一时百味杂陈。
她的脸差不多是两年前彻底恢复的,但?早在四五年前,伤处疤痕已有好转迹象。
也就是说,素来没心没肺的嘠珞察觉到?她有意隐瞒伤情后,硬是把这个不通缘由的秘密当成自己最大的秘密暗中守护,提心吊胆好几年,却从未表露分?毫。
甚至还第一时间在背后,用自己不算灵巧的脑袋瓜笨拙地替她想脱身之法。若非今日事情赶到?头上,嘠珞怕是还会继续保持缄默。
“你不要哭了。”容淖扯扯泪眼婆娑的嘠珞衣袖,凑近耳语几句。
嘠珞不敢置信瞪眼,抽抽噎噎反复确认,“孙九全当真只会取东西,不见血?”
容淖实在是怕了嘠珞的哭嚎,硬是把五分?揣测冒险,装成十分?镇定?,自若颔首,“等?着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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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彤日丹霞。
鼓乐乍兴,响彻北郊营地。
此?乃军号,意味着北巡队伍已集结待命,御驾一炷香后便?将拔营北行。催促还未准备好的大小主子们,莫要耽搁,抓抓紧。
嘠珞伴着急促的鼓点往容淖发髻插上一朵七宝攒珠花,心神不宁道,“公主,马上便?要上路了,孙九全还未归来,不知是否出了意外。要不,奴才还是出去看看吧。”
容淖撑着睡眼惺忪的眼皮,打了个小哈欠,恹恹点头。
嘠珞领命立刻往外走,没走出几步,便?被唤住。
“我与你同去。”容淖正色起身跟上。
嘠珞见她神情不对,立刻紧张追问,“公主,可是出什么?事了?”
容淖示意嘠珞,“你仔细听外面的动静,可有异常。”
北郊营地比不得高墙深宫,隐天蔽日。只要肯留心,远远近近的响动能听个七七八八。
“不就是鼓声军号……”嘠珞一愣,小圆脸煞白,“不对,鼓声之下,还有人马奔驰的声响。听动静,阵势不小。鼓声军号分?明昭示北巡卫队已集结完毕,在外候驾待发。公主,这支策马奔腾的队伍莫不是专门奔着咱们来的吧,是不是孙九全他……”
嘠珞父兄皆是八旗兵甲,幼时没少?跑在他们身后去郊外或演武场凑热闹,对人马调集的响动再熟悉不过。
容淖面沉如水,一时也拿不准,“出去看看。”
因?容淖是皇帝亲自从温泉行宫召来北郊伴驾的,内府揣度圣意行事,又知她喜静,特地把她的帐篷安排在了皇帐附近一块僻静方位。四周只有值守的太监宫女,并无其他主子打扰。
此?刻帐前的太监宫女们已收拾好自己的帐篷行囊放上车,放目望去,四下再无阻挡,极是开阔。
以至于,嘠珞绕开几道身影,一眼便?看见了独身朝她们跑来的孙九全。
嘠珞舒了口气,兴奋提醒容淖,“公主,人在那?里。”
容淖自顾望着西北皇帐方向,那?里果然有一支卫队,气势汹汹,迅速往营地四周扩散,瞧着似乎是在搜寻什么?。只不过鼓声太响,掩去了他们翻找的大动静。
待孙九全跑近了,容淖才缓缓收回眼,面无表情望向他。
孙九全喘息不匀,脑子还算好使,目光往自己袖袋浅淡一落,不动声色解释道,“动静是皇帐那?边传来的。”
言下之意,与他从春贵人处偷画无关。
容淖看不出满意与否,淡淡道,“准备起行。”
孙九全应了一声,低眉顺眼跟在容淖身后,与嘠珞一左一右,准备扶她上小轿去往营地外面换乘舆车。
“且慢。”一道高大的身影不知何时逼近,出手如风,阻止孙九全靠近容淖。
孙九全躲避不及,被半拽住衣领,袖袋内的画轴痕迹隐约显露。
容淖余光觑见来人那?张熟悉的俊脸,迅速示意孙九全扶住自己,借势挡在孙九全面前。若策棱执意要继续揪住孙九全,必须先绕过她。
策棱眼风犀利,沉沉与容淖对视一眼,似是在让她躲开。
容淖不为所动,冷声先发制人诘问,“轻车都尉,你这是作何,以下犯上?”
“巡卫营有事,我要请这位公公前去相?助。”策棱无奈收手,不卑不亢行礼,肃声道,“还望公主见谅。”@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原来西北皇帐方向,正在四处搜寻的队伍是巡卫营。
容淖拿不准策棱找孙九全究竟所谓何事,但?孙九全身上的画轴,肯定?是不宜被一起带走的。
“行。”容淖干脆应道,“但?是我腰疼,需他先扶我上轿。”
策棱居高临下打量还没他肩膀高的小姑娘一眼,见她面色紧绷,心知她又在扯谎,遂随口说了句老人爱念叨的话?堵她,“小孩儿家家哪来的腰?”
“你!”容淖被激得反应不及,策棱趁机迅速绕过她抓人,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下来,孙九全袖袋中的画轴瞬间落于策棱之手。
只见他长指淡定?一挑,那?画轴立刻展露出半幅真容。
“这……”策棱目瞪口呆,又似不敢置信画上的内容,遂多看了两眼。沉肃的表情冰封在脸上,别?样滑稽。
容淖攥紧一双白生生的拳头,咬牙切齿,一字一顿恶狠狠道,“看清楚了吗,我有腰吗?”
“…………”
第18章
“……”
近来几次碰面下面,策棱把容淖寡漠诡秘的处世之道看在眼中,却还是不能彻底把她与十多年前那个奶呼呼的懵懂瓷娃娃分开。
策棱从未想过,自己真切认识长大后?的容淖,是以这种‘清晰’且‘深刻’的方式。
卷轴之上?,袅袅几笔,已是描朦胧引遐思,旖旎暗生?。
独属少女的惊鸿年华,昳丽得惊心动?魄,见之难忘。
冲击太?大了。
策棱闭闭眼,脑中画面却始终挥之不去,喉结微妙一滚,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冷静思绪,莫要陷入混乱泥沼。
——天道好?轮回,昨日他衣冠不整被容淖嘲弄,今日容淖便赤……
不,这个乱七八糟的想法,好?像更不对劲!
策棱呼吸越发滚烫,一派鹰视狼顾的野性气象的草原狼,此刻犹如一块烧着的柴火,俊脸肉眼可见燥红起?来。
若非容淖阴测测的问话响起?,他大抵是要把自己活生?生?烧成红炭的。
“看够了吗,我有腰吗?”
“…………”直到?此刻,策棱才恍然回过神,意识到?画还被自己抓在手中。容淖大抵是误会他愣住半天是在仔细窥视画卷的内容,故而有此说道。
策棱虎躯一震,做贼心虚般猛闭上?眼,手忙脚乱把画一裹,两指捏着一角画轴裹边,犹如捏着个烫手山芋,忙不迭递还至容淖面前。
出乎意料,容淖并未第一时间拿走这幅见不得光的画。
她面覆寒霜傲立,瞳孔更是黑得深不见底,如不见星云的暗夜,铺天盖地的暗色肆意蔓延,不见边际。
个头小小,气势却是十足,如睥睨浮生?的小凤凰。
生?长于天下顶顶富贵窝的金枝玉叶,虽然年纪轻轻,但已能完美撑住这份威严倨傲,容不得半分忽视。
策棱被容淖盯得头皮发麻,灵光一闪,竟领会到?了她这满身公主威压映射出来的未尽之意。
踌躇一瞬,双手托住画轴呈上?,垂首恭敬唤道,“公主。”
没完全?确定那小太?监的嫌疑便追来贸然夺画是他唐突了,才会引来此番尴尬。容淖好?歹是天子掌中珠,想要出口气,压着他把画双手奉回也在情理之中。
策棱不想在此刻再?去挨容淖的冷眼,以免火上?浇油。奉画时有意眼皮半耷,避开与她对视。
目光兜兜转转,不经意落到?容淖发间那支银镀金嵌珠珊瑚蟹纹簪上?。
蟹纹簪首用珊瑚,目为珍珠,身是点翠,神形兼备,活灵活现?。
小螃蟹。
策棱晃了晃神,打?心底里?,蓦然生?出几分庆幸。
以往他都把容淖当小儿对待,而非一位过了及笄礼的成年公主,出言劝诫也不太?讲究措辞婉转,反而更力图简洁明了以便能让容淖辨出轻重。如此,难免有僭越冒犯之嫌。
容淖每次都像只惹不起?的倨傲小螃蟹,看似爪牙恣意不肯听劝,实则从始至终姿态漂亮,未曾真的红脸动?怒。基于良好?的修养,她其实是个高傲却有礼的公主。
这次,应该也一样吧……策棱心想。
他的注意力多半落在尴尬冲突的本身上?,并未觉察到?,潜意识里?,他更在意容淖会不会因此厌恶自己。
与此同时,容淖没策棱那些七拐八绕的心思,面无表情,一把抽走策棱手上?的画。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画轴一侧‘刚好?’高高翘起?,又‘刚好?’重重打?在策棱挺直的鼻梁骨上?。
并伴着一声利落的,“滚!”
“…………”
小螃蟹突然亮钳子了。
策棱摸摸生?疼的鼻梁骨,目送容淖拂袖上?轿,将欲离开,没来由心中一紧。
“且慢。”策棱闪身阻拦,稳如扎根挺拔的岩松,隔着薄薄一层轿帘子,硬着头皮低声解释,“今晨皇帐附近那片营地有外人闯入的痕迹,巡卫营查探时,发现?这位公公并非御前伺候的宫人。”
之前在畅春园时,策棱误会容淖在打?舜安颜的主意,没少盯着照水阁,防止容淖做出错事。
他对孙九全?有几分脸熟。
是以,方才巡查之时,他发现?孙九全?鬼鬼祟祟从皇帐附近溜出来,往容淖面前跑,怀里?疑似还揣着利器,立刻追了过来。
谁知……策棱耳根发热。
有人趁夜擅闯营地。
——难怪这一大早,又是军号,又是鼓点的。
容淖心下了然。
想来是皇帝下令故意弄出的大声势,以图遮掩巡卫营四下搜寻的动?静。
毕竟北巡队伍这才行?到?京都城郊,勉强还算百姓口中的天子脚下。若传出皇帝在此地遇乱的消息,岂非动?摇民心。
“所以,你此番冒犯是唯恐图穷匕见,关?心则乱了?”容淖掀帘冷觑策棱,似笑非笑往孙九全?身上?一瞥,毫不犹豫道,“既关?乎御驾安危,那人便由你带走吧,好?好?审审,没准儿他瞧见了擅闯营地之人。”
说罢,容淖甩手合窗,风带起?轿帘,糊了策棱一脸。
“……”策棱若无其事地把挡事的轿帘扒拉开,试探追问,“当真?”
他确实想带孙九全?回去询问,本以为会遭到?容淖阻止,毕竟那幅画的来历不像是经得起?拷问的样子,却没料到?容淖如此配合,坦然爽利。
容淖冷瞥策棱一眼,没再?搭腔的意思,径直示意下面人起?轿,去与北巡车队会和,换乘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