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抱鲤
小佟贵妃想要彻底沉寂是真;想要在五公主大婚当?日酝酿一出惊天丑闻,令皇帝与?佟佳氏颜面扫地也是真。
如此行事?,是能出一口积怨恶气,但后果亦是显而易见——轻则被囚苦难余生,重则招至杀身之祸。
容淖无法坐视不?理,任其做下玉石俱焚的疯狂行径。
小佟贵妃不?仅是孝懿皇后周全爱护过的幼妹;还是重诺守信暗中?关注她十年的姨母;更是牺牲在至尊权柄下的无辜女子。
小佟贵妃想要彻底沉寂,不?是非得使出这般枉顾性?命的激烈手段,总有?其他周全法子。
至于什么法子……
容淖察觉到自己思绪不?如方才清明了,下意识摸摸发间那道长疤。
近来她做四元术及垛积术等数术题集时,一旦出现这般混沌的反应,那答案八成是错的,索性?暂且放弃思虑。
事?有?轻重缓急,眼下最要紧的还是保证五公主婚仪无波无澜,消弭这场可能临头?的祸事?。
她故意熬走云芝,就?是为了私下确保喜院内没有?任何潜藏‘风险’,所以?她一定要得赶在云芝惊动宫中?之前处理好一切。
容淖抿平发鬓,压下疾行而来的喘息,一派如常朝喜院正门而去。
不?出意料,她还未靠近大门,两个守门太监已点头?哈腰迎了上来,满脸堆笑拦住她。
“六公主,这里您不?方便进去的,若是有?事?,还是由奴才们代为通传吧。”
公爵府没有?资格差用?太监,这二人显然是五公主的陪嫁奴才。宫里出来的,认得容淖不?足为奇。
容淖早知自己不?可能顺顺当?当?进门去。
毕竟是大婚当?日的喜院,有?些男女间的章程与?热闹不?太适合未婚姑娘瞧见,是以?今日奉命而来的送亲福晋、命妇皆是妇人。
如她一般的闺阁女儿皆是早早被安排入了女宾宴厅听戏赏花,等婚仪开始时再?去正厅观礼。
“我的猫儿攀上西南角门边那棵树跳进喜院院墙里了,那小畜生野性?顽皮,在王府时没少惹是生非,我担心它会惊扰到院内的五姐及各位福晋。”容淖随意扯了个理由,“我就?在此处等候,你?们赶快多使些人替我寻回。”
五公主的婚仪一丝风波都不?能有?,她一个未婚女子以?身份威压强行进入喜院难免惹眼,未免横生枝节,只能设法偷潜入内。
“公主赴宴还带着猫?”有?个太监疑道。
容淖慢条斯理反问,“你?在责怪本公主?”
“奴才不?敢,奴才失言。”小太监忙不?迭作?揖告罪,退身轻声吆来几个人,分散找猫了。
容淖大大方方上前几步,站在门口,状似瞧着那些奴仆寻猫,实则快速打量过院内情形。
这是个三进院落,第一进过厅三间,前后出廊,东西配殿三间,皆是清水脊筒瓦屋面,典雅秀美。
入目可见的四方庭内,檐下廊中?随处可见扎红的奴仆穿梭来往,捧果奉茶,井然有?序。
如此众目睽睽之下,倘若真如那群宗室纨绔所言,有?人带着只显眼金雕悄无声息潜入了喜院,那此人必定功夫了得,深不?可测。
策棱确实是有?这个本事?的……
容淖想起策棱曾几次三番潜入内宫监视自己。
他在畿守重地的禁中?尚能做到神出鬼没,想必一个公爵府更不?在话下。
眼下这院内看似喜气洋洋、风平浪静,可到底隔着一堵墙,她必须亲眼确认里面一切无恙,方能安心。
容淖在心底掐着数,过了半刻钟功夫,正厅那边突然礼乐大兴,阵阵热闹传遍府邸内外。
这一遍鼓乐于主家与?宾客而言,是在报时。再?有?两刻钟,该是拜堂成亲的婚仪吉时了。
于奴才们而言,则是集结令号。在婚仪正式开始前,他们得去听管事?训示,安排活计。
那几个帮容淖找猫的小太监听见乐声,不?敢耽搁,只能空着手面色讪讪回来找容淖请罪。
容淖大度道,“无妨,我那猫从没见过这么多生人,可能是害怕藏起来了,你?们自去忙吧。对了,记得把西南角门开个缝,等人散去后,猫儿好有?个道自己出来。”
为防婚仪生出变故,自五公主的鸾架进喜院后,喜院几处小角门统统以?婚仪专用?的‘吉字锁’封闭,只留下正门与?侧门两处以?供出入。且把守很是严密,凡进出者,无论?身份高低,都要一一核验。
“这……”那小太监本是犹豫不?决,可管事?那边催得急,容淖又紧盯着他看。他一时无法,只能依照容淖所言,硬着头?皮跑去开了西南角门的‘吉字锁’,半栓门闩,留出一条缝。
容淖趁院中?奴才被管事?召去训话的机会,避人耳目溜到西南角门,顺着那道缝隙伸手进去把门闩拨了,推门闪身进入。
她头?一次踏足喜院,眼前一砖一瓦皆是陌生,但她并未迷失方向,而是很快找准五公主新?房所在方位。
先?前她故意借口找猫去前门小站那片刻,其实是磨刀不?误砍柴工。
不?仅意在哄骗小太监给她开角门的吉字锁,更重要的是去观察喜院的建造格局,防止私下潜入后走岔路,又不?方便找人询问,平白耽误事?。
皇家建造殿宇楼阁前,内府营造司都会先?制个烫样模子呈到乾清宫给皇帝御览。皇帝点头?后,才交由工部营缮司修建。
容淖跟在皇帝身边多年,见过许多样式不?一的烫样,和硕公主府邸有?哪几种主要建造格局她十分清楚。
这喜院是佟佳氏为五公主大婚在府内扩建的,肯定比不?上正经和硕公主府邸屋宇宽阔、楼阁齐全。
但从一进院落那过厅三间,前后出廊,三间东西配殿的格局,能明显看出仿建和硕公主府的影子。
容淖正是据此断定,喜院几处主屋方位与?她曾在乾清宫见过的公主府烫样大差不?差。
——五公主的新?房肯定在第二进主屋。
容淖凭着对和硕公主府烫样的记忆,径直穿过西边垂花门,上了一处游廊,朝主屋行去。
途中?难免遇见往来的奴仆,她都以?白玉宫扇略遮住脸。
那些奴才见她衣着华贵,又堂而皇之出现在喜院内,下意识认为她是某位耐不?住性?子溜出来透气的年轻福晋,根本不?会仔细甄别她的身份。
容淖畅通无阻行到第二进院落前的月亮门,眼看五公主所在的主屋新?房近在咫尺。
怎料意外横生——
有?道十分眼熟的身影从新?房右侧值房里快步而出,站在檐下张罗,使人点亮院内花花绿绿的吉利灯。
借着五光十色,恍若一颗颗吉星普照人间的吉利灯,容淖把那人的脸看得一清二楚。
——乾清宫女官孙姑姑。
据嘎珞所说,上次她在盛京浑河边落水,正是由这位孙姑姑奉秘令悄悄去把她接回旧宫的。
由此可见皇帝对这位姑姑的倚重,无怪会把人派到公爵府看顾五公主大婚的章程。
容淖头?皮发紧,下意识侧身避在月亮门门墙之后。
孙姑姑这等浸|淫宫廷几十载的老人可不?像云芝那样好糊弄,若让孙姑姑瞧见她出现在此,肯定会刨根究底,届时怕是纸包不?住火。
屋漏偏逢连夜雨,容淖只是一个闪神的功夫,再?次探身观察时发现孙姑姑在院内巡视一圈后,往她所在的方向来了。
“……”容淖思索一瞬,果断左转朝东路花园走去。
她记得烫样上标注过花园筑有?一处排房,作?主子们游园更衣之用?。
现下距五公主婚仪不?过一刻半钟,送亲的福晋命妇们肯定都侯在偏厅喝茶闲叙,无人会在此时跑出来游园,倒算个好的藏身所在。
容淖快走几步,果然见到一处排房,毫不?犹豫推门而入。
与?此同时,排房南窗木闩‘咔哒’一声,自外掀开,一人奔跃闯入,衣袍翻飞。@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容淖与?来人一个抚门,一个攀窗,面面相觑。
“果真是你?!”容淖反手利落把门阖紧,蹙眉先?发制人,“吃熊心豹子胆了?”
策棱被容淖明晃晃的嫌恶质问刺得心头?发慌,那点隐秘的重逢惊喜散得一干二净,果断矢口否认,“不?是我!”
他既隐踪现身在此,许多事?自然是心中?有?数的,听得懂容淖言下直指他潜入公爵府是为私会五公主。
容淖冷嗤,目光不?经意往策棱光秃秃的左耳游移一眼,她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在看什么,好像只是一个无意识的举动。
“当?真不?是我,我出现在此与?五公主毫无关系。”策棱再?次无奈强调,没注意到容淖那一瞬间的走神。
容淖不?以?为意,斜他一眼,“你?这算不?打自招?”
“……”策棱张口无言,若要把事?情解释清楚,那得从去岁他突然退婚容淖转而求娶五公主开始,可就?说来话长了。
眼下并非澄清误会的好时机,此地更是不?宜久留。
“我不?管你?今日因何缘故在此,只奉劝你?一句话。”容淖无视策棱的沉凝,面无表情道,“若想保住身家性?命,当?马上收起你?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或打算,在宫中?来人之前滚出公爵府。”
策棱微怔,试探问道,“此言何意?”
容淖冷冷吐出两个字,“金雕。”
策棱面色微变,却未露多少意外,只是朝容淖诚恳一揖,“多谢公主不?计前嫌,冒险而来提醒。”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既然能察觉到恭格喇布坦暗中?干下的荒唐事?,别人自然也能察觉,宫墙内外从不?缺聪明人,譬如面前这个心有?七窍的小姑娘。
若非她被他去年求娶五公主之事?一叶障目,八成早猜到了恭格喇布坦身上去。
其实,策棱发现恭格喇布坦带着金雕一起失踪时已有?些晚了,匆匆潜入公爵府寻人的时机更不?凑巧。
院中?奴才们正张罗着掌灯,人来人往,明火煌煌。若贸然潜入新?房,极可能暴露身形,只能暂且藏身在院墙树荫上。
站得高看得远,早在容淖靠近月亮门前策棱已发现了她。先?时本还疑惑她一个未婚姑娘为何出现在此,待发现她对御前的孙姑姑避之不?及,便隐约猜到了她私自进入喜院实是一番好意。
眼看这天马上要黑了,策棱担心她一个小姑娘慌不?择路发生意外,这才暗中?跟了过来。
容淖不?明策棱的思虑,见他嘴上承情道谢,实则挑开一角窗纱,还在谨慎查探新?房方向仆役往来的情况,一副没见着心上人不?肯死心离开的模样,登时沉脸再?度警告。
“你?愿当?个不?惜命的情种去私会也好,私奔也罢,我都不?拦你?。只是绝不?能选在今日,扰乱婚仪,牵连旁人咽你?苦果。”
容淖不?便说出小佟贵妃,只是笼统带过,强硬得像只张牙舞爪的小螃蟹,“你?必须马上离开公爵府,否则我只能把你?交给孙姑姑,以?绝后患!”
如此剑拔弩张的情形,策棱竟放下窗纱回头?冲容淖坦然弯唇,夕照最后一缕余光镀软了他犀利的眸瞳。
他深深凝视容淖,目光触及容淖髻上那支活灵活现的银镀金嵌珠珊瑚蟹纹簪时,眼眉俱松,涟漪暗生——‘小螃蟹’戴了小螃蟹。
“你?不?会的。”策棱回道,笃定又轻松。
从前他看待容淖,皆是浮于表象。觉得她小小年纪活像算盘成精,拨一下全是心眼儿。
出言无尺,行事?无度,为人无量。
直到去岁在盛京旧宫,容淖病重那会儿,他才意识到自己错得离谱——她出言是无尺,行事?却有?度,分明是个把所有?雅量良善藏在冷脸里的小姑娘。
否则,何至于在知晓自己时日无多后,竟为他将来计较,费心提点他暂且按下赐婚一事?;
何至于顶着皇帝的雷霆之怒去为私交稀松平常的太子与?大阿哥辩驳;
何至于吃力不?讨好地为戍边军民力争迁徙塔里雅沁回子去呼伦贝尔种地之事?;
还有?她身边那群宫人,在把主子伺候到病入膏肓的情况下,竟无一人重责殒命,只是轻描淡写呵骂两句逐离而已。
他不?清楚她为护住那群命如草芥的宫人做了什么,但她肯定做过什么!
——她行事?之度,远比这世道厚道。
所以?,哪怕容淖疾言厉色至此,策棱也不?相信她当?真会去告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