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伦纯悫公主 第54章

作者:抱鲤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古代言情

  殊不知,此刻的?寺庙后门大大方方走出两名?衣着简朴的?少女,相携上了一辆不起眼的?青棚马车。

  其中一人头顶帷篱,面容遮得严严实实,正是?金蝉脱壳的?容淖主仆。

  嘠珞到底是?头一遭‘拐带’公主下民间,坐立难安,紧张之下,絮叨不休。

  “公主,奴才方才分明?瞧见那?个木槿鬼鬼祟祟躲在禅房窗外?窥视,显然不是?个本分人,她当真靠得住?虽然出来前奴才已?几次检查门窗是?否从里面合紧,断了她再次窥视的?途径,可她还能偷听屋内的?‘木鱼’声!”

  “万一她耳尖,听出那?几乎能以假乱真的?‘木鱼声’实际上是?小金木摆件发出来的?。或者那?金木摆件的?小锤子在咱们回?去之前卡壳没声了,昨日奴才夹带它出王府时太紧张了,好像磕碰过?一下……”

  “停!”容淖慢条斯理摘下帷篱,她实在不擅长?安抚言辞,直截了当就事而论道,“唯有借木槿的?眼和嘴,乾清宫才不会起疑。”

  昨日下晌,容淖听过?嘠珞讲述通贵人家中惨淡境况后,决定亲自前去探望。但皇帝显然不会同意,甚至还可能因此愈加厌恶通贵人,让通贵人本来不妙的?处境雪上加霜。

  她只能设法掩人耳目,私自出行。

  嘠珞家住城北山寺脚下,曾在想家时多次对容淖念叨起附近的?一草一木。是?以,容淖知道山寺乃去往北郊的?必经之路,遂打?算借助嘠珞对寺庙的?熟悉程度悄然脱身。

  故而,容淖今早主动提出前去北郊观看宗室考授,寻机甩掉敬顺,带着一群以木槿为首的?奴仆到寺外?与嘠珞汇合。

  她虽不爱身边乌泱泱堆着一群宫人伺候,但不代表她对底下奴才是?人是?鬼心底没数,更遑论木槿还是?乾清宫出来的?人。

  木槿与云芝一样,是?皇帝放在她身边的?耳目。可又不一样,云芝风光无限,木槿不得重用。

  尝过?沉寂滋味的?人,最易被利驱使。

  木槿趋利权衡的?反应落在容淖眼中,让容淖更加笃定这是?个抬举出来掩人耳目的?好人选。

  容淖依计行事,故意以解签之事引|诱木槿先?入为主认定她今日是?为通贵人祈禳而来,主动送出把柄迷惑木槿。

  而后再用以假乱真的?木鱼声,造成?她与嘠珞一直在屋内诵经的?假象。

  实际上,早在主持和尚离开之后,她便卸掉钗环,换上寻常衣衫,随同嘠珞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与禅房相通的?静室离开了。

  她为通贵人‘祈福’之事于她而言是?隐秘把柄,于皇帝而言则属微末小事。

  木槿是?个‘聪明?’人,掂量得出轻重。

  与其因她一点小错贸然状告到皇帝面前,一不留神弄个里外?不是?人。还不如为她隐瞒,借机卖她一个好。

  反向利用皇帝的?耳目蒙蔽皇帝,再周全不过?了。

  容淖敢大胆策划今日这出金蝉脱壳,正是?掐准了木槿不安分的?小心思。

  -

  五黄六月,火伞高张。

  青棚马车狭小憋闷,嘚吧嘚吧疾驰了两刻钟终于到了目的?地,容淖早被颠簸得胃液翻腾,面无人色。

  抖着腿被嘠珞扶下车后,容淖狠狠吸了一口气,压下溢到嗓子眼儿的?恶心。好半天才缓过?来,随意环视周遭,疑窦乍生,“你确定没带错路?”

  容淖目之所及,略显老旧的?胡同巷口,古树参天,虽不如御街王府之地齐整平坦,但自有一番干净清幽。

  要知道,时下京中沿街不设茅房。市井小民聚居的?街道常有溺污,脏乱不堪。先?前青棚马车打?一处普通集市路过?时,她便闻见过?阵阵恶心熏臭。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眼前这般整洁的?胡同口,足见里面住的?人家是?讲究的?,想来家底殷实,食用无忧。

  可通贵人的?娘家分明?早已?落魄了,或者说从未富足过?。

  上次小佟贵妃转告通贵人那?些疯话时,曾提及过?一句通贵人之父变卖官服补子买首饰以助女儿选秀,足见其家境窘迫已?久。@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本朝官服皆由官员自出,官服造价不菲,尤其是?胸前那?块用织锦、缂丝、精绣等技艺制成?的?补子。许多家境贫寒的?官员为了节省银钱,无奈之下只得与同僚们合买一块补子。当值需用时把补子缝在衣袍上,不用时便拆换下来,妥善保管。

  通贵人家中若能住得起这般齐整的?宅子,其父何须变卖官服补子给?女儿打?首饰;其母又怎会独身操持先?夫丧事,重病卧榻,连个伺候汤药的?奴仆都没有。

  嘠珞看出容淖的?疑惑,打?发走车夫后,挠挠脑袋低声道来,“奴才头一次寻摸到此处时,反应与公主差不多,还以为找错了人家。等真进了大门,方知一切皆是?驴蛋粪球面上光鲜……呃,奴才失言,还请公主恕罪,是?奴才出宫后少了约束……”

  “行了。”容淖打?断嘠珞请罪,“别再一口一个公主奴才的?,你可知道等会儿进去了该怎么说?”

  嘠珞望着只簪了一朵简素通草花的?容淖,忙不迭点头,“就说公……就说你是?我的?亲眷,结伴同行回?家,路过?时顺道探望老夫人。”

  前段日子嘠珞找上门时,遵循容淖吩咐隐藏了身份来意,谎称自己是?附近新搬来的?人家,特来串串街坊四邻,之后也一直以邻居身份照看卧病在床的?老夫人。

  反正老夫人重病日久,几乎足不出户,并不清楚邻里胡同人家搬迁情况。

  容淖今日私下前来,亦没有认亲的?打?算。

  她有此一行,纯粹是?慨于通贵人那?些孺慕疯话,夙夜难寐,决定替通贵人到亡父灵前上一炷香,算是?了却一桩心事。

  再则,还有个极现实的?考量。

  若老夫人得知她的?身份,必会追问她通贵人境况。

  她回?答不了。

  索性避开。

  主仆两人踩着青石板路行到胡同最深处,停在一处檐挑丧白灯笼的?宅小院前。

  嘠珞熟门熟路上前叩响门扉,过?了片刻,院内终于传来脚步声。

  吱嘎一声,门扇半开。

  一位骨瘦如柴的?华发老妇站在门槛内,周身了无生趣的?素丧之色几乎与黯淡木门融为一体?,像一根枯了水分的?老树枝。

  老妇浑浊的?目光慢悠悠越过?嘠珞,直直落在容淖脸上,恍惚荡起丝丝缕缕涟漪。

  嘠珞正要报出容淖的?假名?号,只见老夫人费力张臂洞开大门,尔后郑重朝向容淖福身行礼,平静道,“您来了,请进来说话吧。”

  如此重礼客气,显然……

  嘠珞咂舌,无措转向容淖,她真的?不知道自己何时暴露的?。更想不到老夫人如此厉害,一眼看穿了容淖的?身份。

  两相比较,容淖倒算镇定,无声避过?老夫人的?请安,垂眸踏进院内。

  深巷人家,庭院幽幽,满架蔷薇一院香,青砖灰瓦沾染了几分草木之气,平添天然。

  光是?瞧这葳蕤齐整的?庭院,倒不像嘠珞言下那?般清贫,只是?不知屋内是?何光景……

  “公主,这边请。”老夫人并没有邀容淖进屋的?意思,引着她去蔷薇花荫下的?石凳落座。自己则再次福腰,蹒跚转身去往倒座房,“我去倒茶。”

  嘠珞连忙跟上去想要帮忙,被老夫人坚定制止了。

  容淖趁机四下打?量,发现这一进的?小院儿格外?安静。北房与东、西厢房皆是?门窗紧闭,一砖一瓦虽然整洁,却不见半分人气。

  唯有光影昏暗的?倒座间门窗敞开,门前拥挤摆挂着一些白事用具。

  “这屋子是?赁来的??还只赁了倒座三间?”容淖蹙眉问起。

  嘠珞点头,往倒座间看了一眼,确定老夫人正守在炉子前扇风,这才凑到容淖耳边压着嗓子回?道。

  “其实这座宅子原本是?纳喇氏族产,分家时给?了老大人,贵人便是?在此处长?大的?。老大人醉心诗书,不通世情,以监生入仕后官阶一直停滞不前,至辞世时仍只是?个八品笔帖式。好在朝廷恩养满人,日子倒也过?得去。”

  “直到后来家中少爷年?岁日长?,秉性顽劣,老大人无力管教,决定送他去国子监求学。纳喇氏族中子弟佼佼,少爷排不上族中荫监的?名?额,老大人只得卖掉唯一值价的?宅子送他走纳捐路子。幸而遇上一个好买家,愿意把宅子赁出一部分,老大人一家也就免了颠簸搬迁之苦,只是?由正房搬到了倒座间。”

  “少爷?”容淖讶然,“我额娘还有个嫡亲兄弟,为何先?前没听你提过??”

  “一母同胞的?,好像比贵人小了七八岁吧。”嘠珞道,“奴才也没见过?这位少爷,只是?听说他桀骜古怪得很。十几年?前打?伤了国子监掌学规的?七品监丞,漏夜出逃,此后音信全无。”

  “有说他隐姓埋名?出关当了游侠儿;也有说他因平时树敌颇多,得罪了国子监里的?权贵送了命;还有更离谱的?说老大人恨铁不成?钢,为了避祸,怒而杀子的?。

  反正众说纷纭,老夫人从不提起他,只当没他这个人,甚至不肯在老大人碑上落他的?名?,这些消息全是?奴才从胡同口那?些老人嘴里打?听来的?。”

  容淖听得直皱眉,竟有些无言评说这一家子……

  正好老夫人颤颤巍巍捧着托盘过?来了,分明?只是?小半刻钟未见,她身上行将就木的?衰老气息似乎更浓了。唯剩藏在黢皱眼角下的?那?道红,能证明?她其实不似面上腐朽。

  容淖盯着香茶注入瓷盅,颔首致谢过?后,请老夫人对面落座,一时相顾无言。

  以她的?性情,莫说主动抚慰一个‘陌生人’的?丧夫之痛,甚至连一句外?祖母都难以出口。

  静默在两人之间流淌,嘠珞识趣退到一旁。

  老夫人盯着容淖看了许久,率先?打?破安静,“您叫什么名?字。”

  “姬兰。”容淖用满语回?过?,想了想,又干巴巴补充道,“您不必如此客气。”

  “姬兰。”老夫人反复念叨几遍这个名?字,咳嗽几声,面上浮起怅然之色,“听说宫中早开始学汉人给?孩子排字辈取名?了,这个满语名?字是?乳名?吧,她取的??”

  这个她,自然指的?是?通贵人。

  容淖心头一跳,按这个话头下去,老夫人该问通贵人境况了。

  而事实是?,老夫人根本没等她的?回?答,自顾继续说道。

  “她阿玛没有满族儿郎的?英勇,不爱骑射,反倒像那?些汉人酸腐一样醉心诗书。生平最是?敬佩同族那?位‘身在高门广厦,常有山泽鱼鸟之思’的?楞伽山人,却没有楞伽山人那?般生于富贵,才禄双全的?命数……”

  老夫人怔忡一愣,须臾间转了话头,又绕回?通贵人身上。

  “她是?头生女,她阿玛见她小小一团,唯恐出了意外?,主动舍弃了那?些风花雪月的?好名?字,取了个粗俗乳名?盼着好养活。”

  后来她长?大些,知道美丑,便闹着改名?。她阿玛在许多满汉小姑娘名?字里挑挑捡捡,定不下主意,最终由我选中了姬兰这个名?字。”

  “姬兰——意为河流急转弯处激起来的?水花。望她柔净如上善之水,又不失活泼锐气,柔字藏矛。”

  “多好的?名?字,可她不喜欢,嫌不够响亮,吵着闹着给?自己取了个隐喻凤凰的?名?。她阿玛视她为掌中珠,闻之当即拍手称好,还赞女儿好志气。”@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曾想,她在宫中兜转几年?,竟给?自己的?女儿取名?叫姬兰。”

  老夫人声音越来越低,后面几不可闻,消弭在风摇蔷薇阵阵香中。

  容淖也不打?断,耐心听着。

  “人老了没个新鲜见识,嘴痒时只能讲两句古,平白耽误了你的?功夫。”老夫人并未在回?忆里深陷太久,一盏清茶冲淡思绪,整个人再度归于平静,瘦骨嶙峋的?手撑住石桌僵硬站起,示意容淖。

  “你今日私下前来是?为了替你额娘尽一份孝吧。请随我来,我带你去给?他上炷香,完了你好早些回?去。”

  容淖下意识扶了一把颤颤巍巍的?老夫人,两人相携慢悠悠朝倒座间的?正房去。

  六月底的?暑热天,容淖甫一跨进倒座间的?门,便被扑面而来的?阴冷霉气激得背心泛凉。常年?蜗居在这般潮湿昏暗的?住所,难怪老夫人一身腐朽之气。

  老夫人似乎察觉出了容淖的?不适,并未请她入座,自己径直去香案前点香。

  容淖趁机打?量起屋内,说是?家徒四壁也不为过?。极为简单的?桌椅陈设还脱了漆,靠墙那?面木料颜色明?显更深,应是?常年?潮湿所致。

  唯一称得上齐整的?,只有柱上那?幅裱装精细的?字,似乎也有些年?岁了,上书——士生则桑弧蓬矢,射乎四方。

  落款加印都是?老大人的?手笔。

  老夫人把点燃的?香递给?容淖,等她揖首后便立刻把人带了出去。

  “我该回?了。”容淖踩着阶上半干的?青苔,斟酌道,“您可有什么想问我的??”

  从两人相见开始,老夫人话里话外?全是?通贵人,足见其牵挂爱女之心。却又始终冷静自持没道一句想念,更不问及通贵人经年?境遇。

  老夫人外?表看似与街上垂暮老妪一般无二?,可实际上耳聪目明?,否则也不可能早早看穿嘠珞的?伪装,还作若无其事状,安然以待她上门来。

  在容淖看来,面对这样一位老者,瞒她等于熬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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