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徐风吟
“我去找你,为什么不见我?”他突然转了身,面上神情似怒似悲,略显克制的眼神令她心头一颤。
她眉头蹙起,努力回想却仍旧未曾想起他何时来找过自己。
“你什么时候来找过我?”
她这话本只是正常询问,并未带有玩笑意味。可谁知拓拔晗闻言看着她笑了起来,只是这笑意怎么看怎么苦涩。
“那天过后的第三日,”他笑意隐了去,又恢复成了先前面无表情的模样。说着也不待她回答,只是听不出情绪地问她,“决定好了?”
鱼听雪原本要说的话被这句话堵在了嗓子眼,看着他沉默了下来。他并未言明,可她却知晓他所言何意。
今日宴席明显是为她与拓拔旭赐婚而设,她若是出席,便会毫无疑问地嫁与拓拔旭。
二人相对无言,半晌后她轻“嗯”一声。
“鱼听雪。”他盯着她的发顶看了半晌,轻声叫她。
“听雪。”他还未来得及再次开口,拓拔旭的声音便从身后的暗处传了过来。紧接着一道身着浅褐色长袍的身影走了出来。
“二哥也在,”他走了过来与她并肩而站,似是完全未曾看出他们二人间古怪的氛围,“快开宴了,进去吧。”
“嗯,”鱼听雪抬头与拓拔晗对视一眼,又跟被灼伤了似得慌乱移开。点点头转身离开紫藤花架,步履匆匆。
“二哥也早点进去吧。”拓拔旭笑言道,说着不待他回答便转身离开。
月色昏暗,可他们二人置身的走廊却被烛火照得格外亮堂,明明灭灭中,一高一矮的两道身影,恰若璧人。
拓拔晗站在花架的阴影处看着两人并肩远去,神情麻木,像失了灵魂的木偶。眼底却有着自嘲意味,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鱼听雪目不斜视地向前走,略显突兀的声音在走廊中响起。
拓拔旭笑了笑,道:“没什么想问的,你已经做出选择了。我相信你。”
她停了下来,略微仰头。临近月中,月亮已趋近圆满,可今夜却被乌云遮掩。
透过走廊间的缝隙,微弱的月光照在地上,一阵风吹过,枝影摇晃。
这道走廊原来这么长,先前竟未发觉。
“可我有话问你。”她转身看向他,第一次对他冷了脸。
“拓拔晗来找我,是不是你将他打发走的?”
他若来找自己,山奈不可能不告诉她,除非她也不知道。而这一个多月只有他经常来往自己宫殿,除了他,她实在想不到还有谁会“替”自己做了决定。
拓拔旭被她问的一愣,面上浮现几分心虚,“是。”
“那日你在休息,我就说你现在不见人,”他急忙解释,“我后来忘记告诉你了。抱歉。”
鱼听雪心下了然,面上冷然神情略微松动,语气也缓了几分。
“我希望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无论是谁,都没有资格替别人做主。”她抿了抿唇,看着他的眸子极其认真,“日后不论你我是何关系,我的事情只有我能做主,你可以提建议,但不能替我做决定。”
拓拔旭面上显出诧异,嘴巴张了张,却没说出什么话来。只是点了点头。
她露出笑来,又恢复成了先前温和知礼的昭宁公主。
“走吧,要开宴了。”她转身向前走去,直到身影消失在拐角处,他才反应过来向殿内走去。
鱼听雪率先踏入大殿,却是只身前来。直到她落座席间,拓拔旭才在门口现身。
而拓拔晗来得就更晚了,宴席开始一刻钟他才再次出现,而且坐下就开始一言不发地大口闷酒,面色冷峻,生人勿近。
估摸着众人看到这三人的古怪行为,又是在心下好一顿猜测。但鱼听雪不在乎,她走她的路,问心无愧,又不能将别人的嘴堵上。
丝竹音起,妙龄舞女踩着莲步轻移至大殿中央,广袖纱衣,翩然起舞,腕间铃铛声声入耳。
殿内酒香四溢,众人觥筹交错,酒不醉人人自醉。
“昭宁,在漠北的一月余适应得可还好?”漠北王坐在上首看向下方的鱼听雪,粗犷的面容硬生生扯出了温和笑意。
鱼听雪站起福身道:“谢王上关心。漠北景致民情与西楚大为不同,昭宁十分喜欢,适应得也不错。”
漠北王抬了抬手示意她坐下,笑呵呵道:“以后还要在这里生活,能适应就最好了。”
说着她拍了拍身侧柔妃的手,道:“不然像柔妃刚来漠北那会水土不服,病了得有好几个月,遭了不少罪。”
柔妃温柔一笑,说起往事似有怀念,“是啊,臣妾自小在西楚长大,刚来漠北适应不了,可是遭了不少罪。昭宁这丫头比臣妾有福气,适应得很好呢。”
“说来旭儿也是有功劳的,臣妾这一个多月都没见几次他的人,听说呀,”柔妃看向拓拔旭,促狭笑道:“可都是在陪着昭宁玩乐呢。”
漠北王亦笑着看向下方。一侧的王后却是面色极其阴沉,冷哼一声,狠狠剜了一眼柔妃。
--------------------
第36章 储君
==============
拓拔旭收起折扇,笑脸和煦道:“昭宁远道而来,儿臣自当多为照顾。”
漠北王笑意淡了些许,视线一转却只见拓拔晗斜靠着灌酒,便问道:“野儿呢?”
这话虽未指名道姓,却都知晓在问谁。王后瞥了眼空缺的位置,淡淡道:“野儿身体不适,臣妾来之前说是今日恐怕不能来了。”
“是吗?”漠北王转头看向她,神情担忧,“等会宴席结束了,王后可记得找医师来给野儿看看。”
王后眼神闪了闪,伸手拂了下鬓间的发,点头答:“臣妾记住了,谢王上关心。”
柔妃笑着睨了眼不甚自在的王后,端起酒瓶倒了盏酒递给漠北王,漠北王安抚地拍拍她的手。
鱼听雪抿了口酒,眼皮微掀看向拓拔野的位置。这人自从那日与她在酒楼撕破脸皮,倒也没有再来纠缠她,甚至这一个多月都不怎么见过他。
不过听闻近日羌族来访漠北。所以这拓拔野是不是身体不适,倒也不好说。
“昭宁,你来漠北已经快两月了,是时候该给你赐婚了,”漠北王看向她,询问道:“寡人的三位王子可有入你眼的?”
鱼听雪忙收回思绪,恭敬答:“王上言重了,三位殿下皆是人中龙凤,倒是昭宁难以相配。”
漠北王似是被她的话逗笑了,拈着胡须满面笑意。
拓拔晗嗤笑一声,手中酒盏竟出现一丝裂纹。
身侧坐着的拓拔旭瞥他一眼,抬了抬手,身后婢女又端上来一套新的器具,他接过放在拓拔晗的桌上。
“我昨日见大哥还好好的,今日也不知怎么了,竟病重到连宴席也来不了,”他抬起酒坛替拓拔晗倒了酒,笑着问:“二哥可知大哥如何了?”
拓拔晗仰头灌酒,许是喝得急了些,酒水洒出了一些,将他身前衣衫染透了些许。他放下酒杯,也不看他,只淡淡道:“你既然这么关心大哥,不若宴会结束了去看看?”
拓拔旭笑笑没说话,转头看向中央舞女。
柔妃不经意看了眼他,又转头看向漠北王,柔声道:“不知王上想给昭宁赐婚哪位王子?”
漠北王抬手示意歌舞稍停,舞女轻手轻脚退出殿内。众人放下酒盏,与旁人攀谈的也歇了动静,纷纷看向上首,他们知道,今晚的重头戏要来了。
“寡人闲来无事听宫人说这一个多月里,昭宁与旭儿倒经常待在一处,”他顿了下才道:“昭宁觉得旭儿如何?可还满意?”
拓拔晗抬头看向鱼听雪,她恰好与其对视,又忙移开眼,面上带着浅浅笑意,语气温和,“阿旭很好,臣女很满意。”
柔妃松了口气,“昭宁与旭儿倒的确相配,王上可是要做一桩好媒了。”
漠北王开怀大笑,显然也觉得两人十分般配。王后冷哼一声,看向鱼听雪的眼神像淬了毒。
“那好,寡人。”
“父王。”
漠北王尚未说完,拓拔晗突然站了起来,身体摇晃了一下才站稳,面色酡红。
鱼听雪心里咯噔一下,这人不会做出什么来吧。她面上没什么情绪,眼底的忧虑却骗不了人。
他看着她的眼神有片刻的迷离,随即勾了勾唇,朝漠北王行礼道:“儿臣有点醉酒,先行告退。”
说完不待他回答便摇晃着出了大殿,再未看她一眼。
她脑中紧绷的弦骤然松开,目光随着他的身影移动,可随之而来的却不是轻快,而是莫名的失落。她衣袖中的手攥了攥,又无力地松开。
漠北王愣了半晌,轻咳一声再次说道:“那寡人便替昭宁和拓拔旭赐婚。此外,寡人收到西楚的来信,半月后西楚使臣也将抵达呼兰,届时正是良辰吉日,你二人便在那日完婚吧。”
拓拔旭看了眼出神的鱼听雪,站起身行礼道:“儿臣多谢父王。”
她的思绪被这道声音拉了回来,也忙站起福礼道:“昭宁多谢王上。”
漠北王点点头,嘱咐道:“旭儿你要好生待昭宁,否则寡人饶不了你。”
拓拔旭挠了挠头,冒出一丝罕见的憨气,“儿臣一定好好照顾她。”
柔妃满意地点了点头,看向鱼听雪的眸光满是慈爱。年少时的遗憾,此时倒也算弥补了一些。
她亦浅笑着颔首。
漠北王沉声“嗯”一句,抬手示意两人坐下。待两人坐回席间,他淡淡扫视了一圈下方窃窃私语的众人,一向不苟言笑的脸庞此刻更是严肃,如雷般的声音在殿内响起。
“今日除了拓拔旭与昭宁的婚事,寡人还有一事要宣布。”
原本已经安静下来的殿内又响起轻若蚊蝇的私语声,纷纷在猜测他接下来要宣布何事。唯有身侧的王后皱眉看向他,压低声道:“臣妾以为王上所要宣布之事还当慎重考虑。”
在宴席前她便已有所猜测,可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如此心急,心急到此刻便要宣布此事。
可他却未给出任何回应,反倒缓缓道:“寡人已经年迈,漠北需要一位储君。三王子拓拔旭德才兼备,文武兼修,有储君之资,宜立为太子。”
“众位爱卿可有异议?”他扫视了一圈下方众人,眼神冷冽又迫人。
众大臣避开他的眼神,与身侧其他人低声交谈,询问意见。毕竟一国储君的册立,并非儿戏,甚至对朝堂和军队的安稳都会产生影响。
鱼听雪事不关己地倒了盏茶,水葱般的手指轻敲着盏壁。册立拓拔旭为太子,也在她的意料之中,只不过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拓拔旭与柔妃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勾起了唇。
“王上!”王后一拍桌案站了起来,面带怒容,冷声道:“野儿才是你的嫡长子,而且他骁勇善战,无疑比拓拔旭更适合做漠北的王!”
漠北王转头看她,面色冷淡,“我朝册立储君从不注重嫡庶长幼,只论能力。况且寡人非嫡非长,怎么,王后你的意思是寡人不配坐这个位置吗?”
最后一句话说完他的声音已带了明显的怒气,看着她的眼神极其不满,置于桌案上的手青筋暴起。
他的这位王后出身羌族,仗着羌族势力不弱,自嫁于他开始便一直嚣张跋扈,宫中妃子无一不被她磋磨,这么多年他早已忍无可忍。
可谁料王后也争锋不让,指着拓拔旭的方向就喊,“拓拔旭性格软弱,哪里比得上野儿的能力。”
“况且她,”她突然指着柔妃嗤笑道:“她可是西楚公主,她的儿子身上还流着一半的西楚血脉,王上你当真放心将漠北交于拓拔旭手中吗?你这行为无异于将偌大一个漠北拱手让于西楚!”
话音刚落,拓拔旭变色一变,柔妃同样心头一颤。众大臣仿佛也被她点醒,看向他的眼神是不加掩饰的不信任。
鱼听雪喝茶的手顿了一下,又像没事人一样抚了抚衣袖,冷眼瞧着场中的争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