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徐风吟
短暂的挣扎过后,他却又放弃了,依旧在沉沉睡着。
她的神情一僵,心里不知是松一口气还是失望,反应过来后又无奈自嘲。
鱼听雪啊鱼听雪,先前不还气他利用假身份接近你吗?怎么这会又期待他醒来见到你的反应了?
见他面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她随手将面皮扔在了一侧,探手摸了下他的额头,入手发烫。
先前被面皮遮着,他的面颊始终是泛着凉意的,倒是没有发觉他竟发了热。
只是方才找小蓟草时并未见有退烧的药草,她只得捡柴火过来生了火,又艰难地将他的身子往火堆旁挪了挪。
做完这些,她也就势躺在了火堆一侧,抑制不住的疲乏感顿时袭来。
火焰逐渐高高飙起,她的整个身子都暖了起来,偏头看着他沉睡的容颜,神思飘远,眼皮耷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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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夜晚来袭,圆月高挂上了林梢,三两颗星星蹦跶在它周围。
拓拔晗喉间溢出一声低吟,眼睫轻颤,半晌后缓缓睁开了眼。
如同刚诞生的婴儿般,他的脑中有半晌的空白,一时不知自己是谁,自己在哪,迷茫无比。
就那么盯着眨眼的星星看了会,他转头朝身边看去,便看到一张平平无奇的男子面容。
像是脑中的某处被触发,记忆瞬间回归。他的唇角弯了弯,眼中泛起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柔情。
“鱼听雪。”
一声喑哑的声音从他唇边溢出,随后他愣了下,也不知是震惊自己的嗓音,还是因着不自觉地喊了她的名字。
彼时圆月高挂夜幕,星星闪烁,林中树木错杂繁多,树梢交缠出一副副的写意图画,漂亮得动人心魄。
一只不知名的鸟儿从高空飞过,嗓音嘹亮,展开的翅膀短暂地遮住了月亮。
一阵凉风吹拂而过,在二人中间燃着的火堆噼里啪啦作响,火焰瞬间飙得更高,将对面男子的面容映得更加明亮。
在这忽明忽暗的火光下,鱼听雪突然睁开了眼,就那么毫不设防地撞入了拓拔晗的眼中。
男子的琥珀眸子透着不自觉地温柔,盯着她的眼神专注无比,就像在盯着一件珍宝。
她平静的心湖像是被人投进了一粒石子,石子“咕咚”一声沉入了湖底,湖面上的涟漪却一圈圈地向外散开,经久未消。
她猛地捂住了心口,死命压住,就像是怕自己震天响的心跳声被他听入耳中。
鱼听雪愣愣地盯着他,漆黑明亮的眸子中映着那张许久未见的脸。
柴火噼啪一声,拓拔晗在她愣怔的眼神中含笑开口:“你脸红什么?”
“谁,谁脸红了!”未等他尾音落下,她就急忙反驳,生怕反驳地迟了就坐实了他的话。
可愈来愈红的面颊却令她的话不攻自破,她懊恼地覆住面颊:“被火烤得。”
“是吗?”他像是刻意拖长了尾音,语气带着明显的不信任。
鱼听雪自暴自弃地翻过身仰面躺着,强自镇定道:“你怎么不问问我什么时候发现你是拓拔晗的?”
拓拔晗笑着收回了视线,双手枕在脑袋下,也以同样的姿势望着夜空,配合问她。
“什么时候发现的?”
“就是我被巴若霖和彭驰抓走那日,你来救我的时候我看到了那柄小刀,”她想了想又道,“那柄小刀精致贵重,时至今日我也只见你用过。”
许久未听到回应,她便转头去看他,却见他闭上了眼睛,嗓音轻柔。
“第一次在了忧酒馆见你我就认出了你,”他的长睫颤了颤,像在回忆那日的情形。
“你左耳后面有颗痣。”
她错愕地摸上了左耳后面,入手却是一片柔滑,毫无一丝异象。
他分明闭着眼睛,却像对她的一切动作了如指掌,低笑道:“别摸了,只是很小的一颗,不注意看都看不到。”
闻言她瞥了瞥嘴,放下了胳膊。
既然不注意看都看不到,那他怎么发现的?
自己十七年了都没有发现,跟他相识才不到一年,他就发现了?
“鱼听雪。”
她轻“嗯”一声,双手圈起将交缠的树梢框进了手势内。
“你不是嫁给拓拔旭了?怎么会出现在番禺,还成了郡尉?”他的嗓音淡淡的,听不出一丝情绪,好似只是随口一问。
鱼听雪变换手势的胳膊一顿,随即恢复正常,以同样的语气反问:“你不是被王上贬斥去边境了,又怎会出现在这里?”
话落又转头看向他,笑着问:“你是因为什么被王上贬斥的?”
拓拔晗眉心一跳,只听她又道:“他们都传你爱昭宁爱到疯魔,为她不惜与天威对抗,遭到王上厌弃,对吗?”
他嘴唇翕动几下,却没能开口。
鱼听雪嗤笑一声,语气说不出的讥讽:“二殿下,你可真是好心机好手段!”
二殿下。
如此久违的称呼,令他的心神出现刹那的恍惚,便也错失了开口的机会。
“要我来说,你是故意向王上求娶我,激怒他贬你去边境的吧,”她敛下了眼皮,连同眸中情绪一起压制,“为的就是边境兵马。对吗?”
她转过头来,眸中情绪消失得无影无踪,平静无波。
“对吗?拓拔晗。”
她的眼神紧紧盯着他的侧颜,灼热逼人,像是要烫出一个洞来。
他抿紧唇没有说话,却已在无声中给了她回答。
“呵。”鱼听雪轻笑一声收回视线。
“真应该让那些人都看看你的真面目。什么软弱可欺、为爱疯魔的狗屁二殿下,面目可憎、心机深沉才是你拓拔晗的本色!”
她闭上了眼睛,胸膛却剧烈起伏,半晌后似是再压制不住心头怒气,猛地起身一脚踢散了火堆。
火星四溅,复又熄灭。
“骗子!”
“拓拔晗你就是个骗子!”
饶是如此,拓拔晗却只是蹙眉看着她,声声质问。
“那你呢鱼听雪?你不是喜欢拓拔旭吗?那又为什么利用他,甚至以婚事作为代价来获取郡尉之职?”
他的语气突然变轻,带着些不易察觉的悲伤:“感情在你眼里便是这么一文不值吗?不管是我,还是拓拔旭,只要你需要,都可以拿来交换对吗?”
他的眸子暗了下来,神情冷漠。
鱼听雪心里突然涌起滔天的委屈,眼眶慢慢变红,直到豆大的泪珠砸在了地上。
原来他就是这么想自己的吗?
“是,我就是这么自私贪婪的一个女子!为了权势我可以不惜一切代价,你算的了什么,拓拔旭又算得了什么?只要我想要,我可以牺牲任何人!”
“拓拔晗,你满意了吧!”
话刚说完,她便大步跑向林子深处,踩得树叶沙沙作响。
“鱼听雪!”
拓拔晗在她落泪时就怔在了原地,此刻见她哭着离开,连忙起身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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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许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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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却恍若未闻,只一股劲闷头朝前跑。
灼热的眼泪滚过面颊,眼前的视线逐渐模糊,她抬手去擦,一不留神就被凸起的树根绊了一下。
“小心——”
拓拔晗急忙出声提醒,却已经晚了,指尖擦过她的发梢,眼睁睁地看着她摔在了地上。
他懊恼地攥紧了拳,小跑上前去扶她起来,关怀道:“你没事。”
后面一个“吧”字却卡在嗓子眼怎么都说不出来,只愕然地看着她。
面前的姑娘不知何时已经满脸泪水,黝黑的眸子变得通红,刻意涂黑的面庞被眼泪一冲,只显怪异。
他却顾不得诧异这许多,只手忙脚乱地给她擦眼泪,柔声道:“你别哭啊,摔疼了吗?”
不说还好,一说鱼听雪眼泪流得更凶了,只是仍旧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只咬着唇无声地掉泪。
眼泪砸在他的手背上,烫得他心头都抽抽。
拓拔晗这下更慌了,急地额头都冒汗。
与她相识这么久,除了她离开太安城那次,哪里见她这般哭过。就算是那次中毒濒死,这姑娘醒后也不过清清淡淡地嘱咐他去找飞鸢。
哪里知道她哭起来这么要人命啊!
“对不起,鱼听雪对不起,”他愧疚地半跪在她面前,柔声哄道,“是我不对,我不该那么说你,你别哭了,你打我两下出出气。”
说着抓起她的手就要朝自己身上打去,鱼听雪却一把挣开他的桎梏。
“你以为我是贪慕权势才非要做这狗屁郡尉吗?”她突然抬头看他,被眼泪洗刷过的眼睛格外明亮,嗓音却凄厉,“我告诉你,不是!
“明明半年前我还是太安城的丞相之女,我有父母有兄长,我的人生该是一眼望到头的平安顺遂。可谁又能预料到我会被作为政治牺牲品放逐到漠北,此后离家千万里,再没有归途!
“我不为自己打算谁还能替我打算,日后西楚与漠北开战,第一个要杀的人就是我!
“我不懂,两国争锋为何要以无辜女子来作为牺牲品?女子的命便这般贱吗?”她眼神清亮,问他,“拓拔晗你告诉我,我的命便这般贱吗?”
拓拔晗的心脏狠狠一疼,不由握紧了她的胳膊。
他从未见过这般的鱼听雪。
在他的印象里,她是清丽的,勇敢的,聪颖的,甚至是圣洁的。
可今晚的她,却与记忆里的她大相径庭,她会害怕,也会生出野心去反抗不公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