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川了了
佩兰端着煮好的醒酒汤喂给容娡时,犹有些奇怪。
她分明记得娘子出都尉府时还未醉酒,怎地方才醉成那番模样。
容娡乖巧地张口,任由佩兰喂醒酒汤。
烛光下,她白皙的小脸好似覆了一层胭脂一般红润润的,眼眸晶莹剔透,长睫眨动时,眼底潋滟着朦胧的水波,娇美动人。
佩兰看得心中怜惜,只当她饮的酒水后劲足,并未细究。
喂完汤,佩兰服侍她更衣洗漱,将醉醺醺的人哄去榻上睡觉。
待佩兰走后,方才还闭眼熟睡的容娡翻了个身,睁眼看头顶的帷帐,眼底一片澄澈清明,分明没有丝毫醉意。
容娡叹息一声。
在都尉府吃的酒确实令她浮上几分醉意,但只是有些微醺,还不至于令她醉的失了理智。
她是想借着这几分酒劲,佯作醉的不省人事,趁机引|诱谢玹。
做戏要做全套,连佩兰都被她骗了过去。
只是没想到,谢玹太过正人君子,看见醉得一塌糊涂、衣衫半解的她,竟也生不出半分绮念,还将自己的眼睛蒙上。
容娡看见他蒙着眼,只露出雪净的下半张脸时,险些要被他气死,暗自直咬牙。
她不甘心精心想出的计策就这样无功而返,不甘心不能同谢玹有任何进展。既然他无情无欲,没有举动,便只好由她主动了。
谢玹着实是个极难对付的对手,有几次她都怀疑自己险些要被他看穿。
容娡再次叹息一声。
不知为何,这几日她总有些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如今她虽跟在谢玹身边,但终究只是暂时停留,而不是长久地留下。为了以防万一,她未免有些着急,对谢玹采取的手段似乎有些操之过急了,不知有没有将他惹气。
她回忆了一阵谢玹的反应,似乎是有一点羞恼。
不过好在她是在装醉,如若他问起来,大可以装成酒醉失忆。
以谢玹的为人,绝不会因此而责怪她。
—
都尉府。
近几日夫子的授课内容突然晦涩,布置的课业也变得繁重起来。连同以往不怎么过问杜简课业的父亲亦开始督促鞭策他。杜简叫苦不迭,成日被拘书桌前,不允玩乐放松。
焦头烂额地忙了几天,他终于将课业学的七七八八。夫子还算满意,允了他一日假期。
杜简数日不曾见过容娡,很是挂念。一得了空,立即派人去递了帖子,约她去自家别苑。
同她约好的时间在明日,于是这一晚,杜简一想到她便斗志昂扬,挑灯夜读,奋笔疾书,提前将课业完成。
第二日一大早,杜简早早起身,沐浴更衣。
他拿着容娡给他随手编的草环,满心欢喜地等着她来,时不时便起身到门外查看,翘首以盼。
然而一直等到午后,皆没见到她的身影。
杜简满心翻涌着的热忱,宛如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渐渐冷却下去。
他出门前,都尉夫人为他安排了嬷嬷照看他。见杜简黯然伤神地坐着,嬷嬷便派人前去查看。
片刻后,嬷嬷得到回复,略带心疼地看向他:“公子,她没有来。”
容娡没有来,杜都尉倒是气势汹汹地寻来了。
杜都尉是武将,平日里舞刀弄枪,脾气不怎么好。进门后见杜简心不在焉的模样,颇为恨子不成器,指着他的鼻子训斥:“只知道嬉笑玩闹,课业都学会了?!”
容娡编的草环被他扯了一把,干枯的草枝轰的一下散开。
杜简气红了眼,倏地站起来:“爹!你干什么啊!”
他比容娡的年岁还要小上几个月,少年未长成的身量,像一株青涩的白杨,双手紧攥成拳,倔强又沉默地同强壮的父亲对望。
杜都尉气得哆嗦,伸手要打他。
都尉夫人慌里慌张的赶来,拦下都尉,好声好气的相劝:“郎主莫气,简儿并非贪玩,只是同人有约不容违弃。他这就跟您回去温习课业。”
边说着,她边给杜简使眼色。
杜简见到母亲,气焰消减大半。他同样畏惧动怒的父亲,便不情不愿地跟他回去了。
待他们走后,都尉夫人的一扫先前的慈爱贤淑,阴沉着脸问:“那小贱人来了?”
嬷嬷点头哈腰:“来了。老奴已经安排妥当,只等表少爷去了。”
都尉夫人冷哼一声,精美的绣鞋踩上那截断开的草环,用力捻了几下。
“刘覆这个蠢货,还以为自己得了便宜。事情顺利倒还好,届时如若事情败露,尽数将责任推到他身上便是。”
嬷嬷满脸阴笑:“是。夫人的计策果真高明!只是……夫人确定她看见了吗?”
都尉夫人咬牙切齿:“她长着那样一张脸,我怎会认错。若留着她,我的事迟早会败露。怪只怪她那日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事。”
嬷嬷神色一凛,收了话声。
半晌,都尉夫人松开脚,扬长而去。
房门外无端起了风,卷起被碾碎的草屑,狂乱飞舞,沙沙婆娑。
—
容娡得知杜简近日课业繁重后,便没怎么同他联系。她对他这种锦衣玉食、处处依仗父母的小郎君并无什么兴致,反而杜简一见到她便很是雀跃欢喜。她不必努力同他维系关系,便只当他是个可以利用的人脉,偶尔敷衍一下便可。
因而收到杜简的邀约时,容娡想到数日未曾见他,也适时该往来一回,维系关系,便应下他的邀请。
对他们之间的往来很是期盼热切的是杜简,并不是她。容娡并不怎么热衷,太早去赴约也会显得她不够端庄稳重,便等到巳时末才动身去赴约。
可待她到了别苑,被人领到房中,等了半个时辰的工夫,却迟迟不曾见到杜简。
容娡用手指敲着桌面,随着时间的推移,眉宇间渐渐攀爬上烦躁之色。
侍奉在一旁的嬷嬷见状,端上来一壶茶,赔笑道:“娘子,实在是对不住,我们公子临时被夫子传唤去处理课业了,可能还要麻烦您多等一阵。”
容娡瞥了一眼那壶茶,眸光微闪,没动,只温和地笑道:“原来是这样。”
略一思索,她起身欲走:“杜公子既课业繁重,我便不打扰了。”
嬷嬷本来斟了一杯茶,欲让她饮下。一听这话,她连忙“哎呦”一声将她拦下:“娘子且慢,您要是走了,主子怪罪下来可如何是好!老奴这就再去探看探看,您稍安勿躁,且再等等。”
她的口吻虽是在同容娡商议,但手劲十分大,将容娡按住动弹不得。
容娡只得点头同意,她才松手。
房门被人阖上,待脚步声远去,容娡起身查看,试探了推了推门,纹丝不动,果然落上了锁。
她快速地在房中转了一圈,发现门窗皆被封死,她根本无法出去。
容娡冷沉着脸,默不作声地攥紧衣袖中的峨眉刺。
先前进入别苑时,府中守卫将谢玹给她的侍卫尽数拦下。
以往他们曾拦截过,因而容娡虽然有些不悦,但并未怎么在意。
佩兰今日未跟从在她身边,随行的是个与她不熟悉的小丫鬟。刚才也被嬷嬷寻了个借口支开了。
此时她身边一个能用的自己人都没有,这才明白,自己是被人算计了。
……会是谁?
是刘覆吗?
可他怎敢在谢玹的威压下对她动手?
还是说,算计她的另有其人?
容娡心中隐约不安,眉心紧蹙,脑中飞转。
门窗皆封死,金猊兽中燃着的香过于浓郁,熏得人反胃。
容娡提着茶壶将燃香浇灭,盘算着时辰。
好在,她近日足够警惕,出门时特意同谢玹知会过,说自己未时便会回府。如今距未时只有两刻钟,若她迟迟不归,谢玹定然会派人寻她,她不必太过畏惧担忧,凝神应对便好。
容娡攥着峨眉刺,警醒地打量着门外的动静。
不多时,门口便响起了脚步声,门扇被人打开,露出刘覆那张道貌岸然的脸。
“哟。”他闪身进房,将门掩上,目光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她,“容娡,你还是落到我手上了。”
见是他,容娡反而松了一口气。
刘覆懒洋洋地倚着门:“你不必想着跑,今日你跑不掉的。”
容娡温婉端庄地坐着,丝毫没有要跑的意思。
她斟了一杯茶,推向他,柔声道:“刘覆,你我也算多年相识,却从未好好谈过心,今日得此机遇,不如好好坐下来谈一谈?”
刘覆挑了挑眉,神情古怪:“你知道这是什么茶么?”
容娡眉心轻蹙。她的确不知是什么茶。
她没有开口,只抬起娇美的脸,没什么情绪地看着他。
刘覆哈哈大笑起来:“是催|情用的茶水!看在你这般委婉求欢的份上,我便同你聊上一聊。说吧,你想谈什么?”
容娡面色一沉,心中烧起一股滔天的怒火,险些要将茶水泼到他脸上。
她咬着牙,强行镇定,压下怒气。
须臾,她阴沉地想到,今日遭的这番算计,倒也不尽然是坏事,反而说不准能为她利用,彻底将刘覆除去。
刘覆走过来,坐到桌案的对面,笑嘻嘻地看着她。
容娡敷衍地挂着笑,同他有一句没一句地交谈,用以拖延时间。
略一思索,她试探着问:“我实在有些好奇……都尉家的奴仆为何如此听信于你?可是有人授意?”
刘覆横眉一竖:“你问那么多干什么?!”
见他这般模样,容娡心中有了数——果然是都尉府中有人要害她。
她试探出自己想要的答案,便不再纠结于这个话题,转而言其他。
估摸着时辰,容娡眨眨眼,唇角慢慢浮上一抹绮丽瑰妍的笑。
她笑时眼眸流光溢彩,美的惊心动魄,刘覆看得呆住,心尖好似被羽毛搔着一般泛起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