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夫凶猛 第86章

作者:蘅芜月白 标签: 豪门世家 欢喜冤家 天作之合 天之骄子 甜文 古代言情

  几人似乎都不知该说些什么,纷纷低下头对着地板叹气。

  江淮则淡淡抬起眉眼,那双冷冽若寒潭的星目中,两道目光似乎穿过了营帐,略过层层山脉,直透白帝城更远的地方:“你以为是她拖累了我,但事实上,没有她,本就没有今日的江淮。”

  利剑重新佩于身侧,少年简单理好衣衫,脚步如风,迈步向帐外走去。

  几人呆呆望着江淮颀长的背影淡在帐门口的虚空,听得一句平静却不容违抗的命令:

  “全军整队,北伐白帝城!”

第82章 破冰

  临阳城门前, 朔风呼啸。

  浩荡队伍整肃在城门前的荒原之上,日光落下,映出一片齐整的鳞光闪烁,辉映在队伍中数百面高悬在马的“江”字旗上, 迎风招展。

  离城门不远处的一座灰暗的阁楼上, 开着一扇小窗。

  此时原并非黄昏落山之时, 可这阁楼内竟是一片破败昏暗, 唯有一盏破旧小窗作为唯一的光源, 透着死气沉沉的一点光亮,与其说是住所, 倒更像是监牢。

  似乎并没有人注意到此处。

  随着军号低呜声传来,一双女子的手扒上了封窗的铁杆。

  料是主人近来的日子也不算好过,那十指上原本鲜红的蔻丹竟磨损得斑驳掉色,似乎之前又用指甲死死地扣划过什么,向来圆润平整的甲床也磨得形状诡异,更在一片灰败之中显得阴森可怖。

  红莹包着头巾走了过来, 脚步迟疑,终还是将手中茶水搁到面前的破旧木桌上,哀哀叹气:“小姐, 您别看了。您这次…..城主对您这次的行为已是暴怒, 您就听他老人家的话,在这里安心思过,不要再想着少将军了,让大家都省心——”

  “你在教训我?”

  没等她说完, 秦诗诗转过头来森然打断, 原本一双秀丽的面上满是干涸的泪痕,只一双眼睛还不甘地死死盯着, 愤怒和悲伤之余,竟好似还压抑着一股深深的疯狂。

  茶盏碎落在地,红莹惊得连连后退,想是最近没少受到惊吓,仿佛面前的人下一瞬就要暴怒着跳上来掐住自己。

  她使劲摆手道:“小姐您莫怪罪,是城主托我告诉您,说是少将军….少将军他说,您这次故纵谣言出去,他暂且不究,但….若您还是不知悔改,他….少将军他…..”

  秦诗诗唇角的笑意更甚:“他待如何?”

  红莹终于退到门边,却是退无可退,只得硬着头皮哆哆嗦嗦道:“他….他说会亲自取小姐您的性命——”

  “你敢!”

  不出所料,一声女子歇斯底里的暴喝穿透阁楼,震得红莹耳边嗡嗡作响。

  只是这呵斥并非是对着她,而是对着窗外百丈之外丝毫瞧不清轮廓的江淮。

  秦诗诗终于暴怒,青白眼球上瞬间爆出血丝,双手死命拍打着面前的栏杆拍得手肘沁出血迹也丝毫不觉:“江淮!我一片痴心却被你这样折辱!我秦诗诗在此立誓,一定叫你后悔,叫你后半辈子时时刻刻都要为你今日言行付出代价,心如刀绞,肝肠寸断!”

  然而天地这样大,谁的怒意传到整装待发的江家军前都会化作一片虚无。

  随军在侧的马车里,一个声音却徒得惊异起来,还夹着一点隐隐的兴奋,王洛猛地将脑袋伸出车窗外:“闭嘴!都噤声!听!我怎么感觉有女人的声音!”

  又一只胖胖的胳膊一把将他扯回车里,王敞之十分鄙夷道:“女人女人一天就知道女人,这鬼地方连头母猪都没有还想着女人!你看我做什么!大冬天的成天晃你那把破扇子,闲的没事你就去把后头马粪挑了!”

  王洛使劲儿瞪他一眼,摇着扇子从鼻孔里轻哼一声:“你个胖子当然不懂,连女人都没见过几个自然分辨不出女子的音色形容,你说没有,我看就未必……”说着竟将目光缓缓转了过来。

  丁木大惊失色,面色大变将双臂护在胸前:“王公子你看我做什么…..你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现在可没有女装!”

  王洛却嘿嘿一笑猛地探了过来,双臂蛇一般将丁木圈在了怀里:“小丁木,哥哥怎么如今才发现你竟然也颇有姿色呢…..”

  丁木被他圈着挣脱不了,只能使劲儿向后仰着身子一边大喊:“草,救命啊!”

  “你叫,叫破喉咙也没人救你!”“破喉咙破喉咙——”

  “…….”

  他俩一边骂一边闹,小小的马车本就禁不住三个大男人折腾,跟着剧烈抖动了起来。

  王敞之再也忍不住,破口大骂:“你俩无不无聊!车抖成这样外别还以为咱仨怎么了呢,一会再散架咯!还有丁木你小小年纪怎么骂脏话了,小心我给你家将军告状!”

  他骂累了开始用手扇风:“江淮这小子也是真小气,自己坐着高头大马耍帅,让咱们几个挤这么一辆憋屈小车里,真是颇不地道!”

  二人止住了玩闹,丁木一边整理衣衫一边跟他耐心解释道:“敞之少爷莫气,这也是因为少将军见你们远道而来长途劳顿,心疼大家,才特意找了更为舒适的马车载着去白帝城。”

  王洛则摇着扇子悠悠道:“心疼谁倒也是未必,若是敞之少爷骑马,怎么说也该是更心疼那匹马才对。” “我草了,王洛你找死!” “嘿嘿不找死难道找女人么?来啊打我啊——”

  眼见俩人一言不合又要扭在一起,丁木忍不住了使劲儿咳嗽一声:“两位公子都不要争了,刘军师骑马朝少将军那边走了!”

  一听这话,两人果然立即分开,纷纷蹿到车窗边,争前恐后扒着车窗要看。

  王洛边伸脑袋边啧啧奇道:“哎呀,这么些年好不容易打一次架就打这么狠,也不知这俩货现在和好了没有?王敞之你屁股往那边儿蹿点,挤死人了我看不到了!”

  王敞之则哼了一声,用屁股将其余两人挤得更加卖力:“再多嘴我把你那破扇子撕了,都安静,认真看,江淮那小子也朝他过去了!”

  大小三个脑袋整整齐齐地摞在小小一扇车窗上,屏息凝神地望向队伍最前一黑一白两匹高头大马,认真紧张地盯着,纷纷猜测俩人到底会不会重归于好。

  而在他们的视线中,队伍前的两马终于汇聚在了一起,并排向前慢慢走着。

  大黑马上的是刘宁,依旧是整洁的灰色衣衫,脑袋上端端一个青白皂帽,稳稳坐在马上,远看并无什么不妥,只是走得近了才能发现,这军师面孔上缠着好几圈绷带,黑色眼罩盖住一只左眼,露出的那只右眼围着圈如何也忽之不去的乌青,十分狼狈,却又叫人不道德地感到滑稽。

  江淮骑着雪灵駒缓缓而近,快要挨近黑马的时候一扯缰绳。

  他一身银白战甲,在看见对方面容的一刹似乎隐隐地抽了下嘴角,趁对方转过脸来时又及时地目视前方,俊白的面孔上无波无澜。

  刘宁望了那白马一阵,从鼻孔里轻哼一声,纵马靠了过去,两人并肩而行。

  刘宁平静地目视前方,犹豫了半晌,开口道:“哼。”

  “……”江淮缓缓转过头:“你哼什么?”

  刘宁道:“你管我哼什么?”

  江淮:“你是我的部下,我如何不能管?”

  刘宁道:“可我偏要哼?”

  江淮道:“那你哼。”

  “…….”

  隔着大小交叠的几层绷带,还是能看出那肿了一圈的眼睛狠狠朝上翻了个白眼。

  刘宁冷冷地道:“我就知道,昨日若不故意激你叫你小子狠狠发泄一通,你小子还不知要抓狂出什么乱子!”

  江淮也冷哼一声道:“昨日若不是我故意收着手上的力道,你个脆骨头早不知散架成几截了。”

  “……”似乎是觉得对方说的都有道理,两人十分默契地沉默了一阵。

  两个少年高坐在一黑一白的马上,互相赌气地不去看对方。

  半晌,刘宁绷带下乌青的眼睛快速瞟了江淮一眼,倏尔又飞快转回去,从鼻腔中冷嗤一声道:“少将军可真是一身蛮劲儿几头牛都拉不住!”

  江淮也不客气回赞道:“刘军师也一肚子坏水好兄弟都轻松瞒过。”

  两人望着前方,唇角动了又动,最终还是没能忍住,望着彼此哈哈大笑起来。

  *

  白帝城,都督府的天机台上灯火长明。

  书房里,雕花楠木的笔架镇在书案一方,精绘着百戏图的书架陈放着一排排的兵书古籍,一盏烛火在案台跳动,火光映在靠于角落的一把黑色长枪上,更显寂寥。

  白帝城处于两国交界,此地又隶属鞑靼,可这书房内陈设的家具雕饰竟全是大乾汉人的风格。

  落月越走越觉惊心动魄,心道怪不得都督大人的天机台从不轻易叫外人进来,毕竟大人原本身份特殊,叫人看见这些陈列免不得生出“心系故国旧主”之嫌。

  书房虽大,盖因只有摆着一书架一书案的缘故,仍显得空旷落寞。一个人影坐于案前,落月在他背后站定,低头小声道:“大人。”

  她第一次来此地,低着头却也难免好奇地偷偷乱瞟,目光落在靠在角落的那把黑色长枪之上。

  那枪杆上的层层锈迹昭示着它早被主人弃用,但她还是难免心生疑惑:这么长时日,她怎么从不知大人会使枪?

  她是徐青叛国后一路跟着伺候的丫鬟心腹,不知他在故国的那些旧事更不敢去问,也就更加想不通:若大人擅长枪法,为何从不用它?若既是早已弃用,那为何不扔掉,反而要摆在这里,藏起来?

  察觉身后声音,徐青缓缓从阴影中露出半个侧脸。

  落月这才注意到他手上一直拿着一封信。

  他似乎十分满意信中的内容,两指捻着信纸一角慢慢摩挲:“这秦小姐还真是个烈性的女子,人都被关着,却还是差人快马加鞭送信来,可见真是恨极了这两人。”

  落月微怔,随即便明白过来,想是虽有了婚约,这秦小姐还是十分不放心,主动写信和徐青联手,报偿是事成后必须将江淮交给她处置,并且要除掉林若雪这个眼中刺永绝后患。

  江家军还没到,她的信却先到了,可见其心中怨气浓烈。

  从大局来讲,对方主动投敌自然是件好事,但一个女子,为了点风月之事便要将另一无辜女子赶尽杀绝,落月暗暗皱眉,心中仍生出一丝鄙夷来,道:“这秦小姐也当真是肚量很小,既已有婚约,又为何非要置林姑娘于死地?

  “婚约?”

  似是听到了什么十分可笑之事,徐青竟嗤了一声。随即,将那封信放在烛火上慢慢点燃,似笑非笑道:“你们真相信那什么狗屁婚约?”

  “这……”落月疑惑道:“可是这段时日几乎都传遍了的,人人不是都知道城主之女要和江小侯爷喜结连理…..”

  “呵。”徐青冷笑一声道:“我倒是十分好奇江淮如今是什么心情。”

  “可你们是真的不了解江淮那人。”

  他望着信纸在烛焰中烧成灰烬,火光映在徐青脸上,却说不清是什么神色:

  “他若是会娶秦诗诗,那便不是他了。”

第83章 疯狗

  眼看着那一瘫在烛火中燃尽成粉末, 门外忽然响起一阵急切的脚步声。

  “笃笃笃!”隔着门板传来紧迫的铜环撞击声。

  有侍从惶惶在门外大喊:“都督,都督,不好了!不好了!江家军攻来了!”

  “什么!”最先反应的是落月,她面色当即大变, 先去看那边的徐青, 却见他半个身子凝在阴影中, 辩不清神色。落月咬牙, 提裙冲出门外, 逮着那前来报信的侍从一阵逼问,又急匆匆冲进殿里。

  “都督!”她双手将战报递到徐青面前, 紧张道:“下头传来的消息,江家军两日前便突然发兵,一路连破好几个关隘,势头汹涌,不出三日便要到咱们这里来了!”

  “这么快?”徐青这才将另半张脸从阴影中探了出来,他眯了眯眼, 有些意外,却又没那样慌乱,最终还是施施然将那封战报也置于烛焰上点燃, 口气淡淡:“是早了些, 但不碍事,总是要来的。”

  他这副冷静的模样让落月也心中安定了些,低头踱着步子细细分析道:“对,对, 是这样。纵然他们来势汹汹, 但我们早有准备,又有秦小姐派来的增援, 自然是不怕的。”

  事实也正是如此,江家军的可怕战力天下皆知,也正因如此,身为江淮死敌的徐青不可能不提前设防,并且由内到外由远及近地,防得十分彻底,甚至就算对方侥幸一路杀到眼前,他也早就做好准备,只等江淮自投罗网。是以接到了这样的消息,也无需惊慌。

  不过是来的时间早了一点而已。整个都督府上下都这样认为。

  可随着远方的战报一天天、一封封传到天机阁里来时,徐青案前握笔的手就有些渐渐捏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