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柚
“小九！”有人似乎一直在呼喊着我，我摆了摆头，强忍着脑袋里一涌而上的痛意。
我的头好痛好痛，有那么一瞬，只觉头部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撕裂开一般，旋即，一股不可名状的痛苦袭上心头，我知晓事态不妙，便紧紧地抱着自己，跌跌撞撞地冲进了屋子里。
眼神朦胧间，踉跄着扑到了不远处的一张罗汉床上，下一刻，意识便渐渐模糊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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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宫人传言，我与早夭的四殿下曾有一门亲事，后来四殿下的亲生母亲莲妃嫌我是一届孤女，无人教养，日后难免品性不定，再则我是罪臣之女，实在难为皇室之媳。她为此多次在皇上面前劝谏他毁了这门婚约，起初皇上顾及情面，并未动怒，但在她愈发肆无忌惮的折腾之后，皇上终于勃然大怒，罚她禁足半月、闭门思过，自此之后，她便再也没提过此事。
那时我虽年纪小，但心底明朗，我虽未能像寻常孩子一般承欢于父母膝下，但却能享受这个世上最尊贵的男子的疼爱，这是世间多少女儿羡慕不来的!
因着皇上的宠爱，我便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翻墙、跳瓦、骑马、射箭、拉弹弓，但凡宫里男孩子们会的，我都要去尝试一下。
一向与我交好的五皇子知晓我这个性子后，便常常领我去探寻宫里好玩的地方，久而久之，我们便成了宫里最要好的玩伴。
萧鸿奕自小生长在皇宫里，他对皇宫再熟悉不过了，他带我去过宫城西南角的柠溪园，带我去过东北侧的风荷苑，但唯独有一个地方，萧鸿奕从来没有带我去过，并且很严肃地告诫我，不许踏入那里半步。
直到有一日黄昏，我的风筝落入了西苑的一处别院，我才惊讶地意识到，原来这里就是萧鸿奕所说的禁地，原来皇宫里，竟有如此优雅的地方。
习习的凉风浮动着地面云云一片花溪，缤纷的格桑花在落幕的余晖下，闪耀着魄人心弦的光彩。花溪之间，一群不知名的野花攀附在两侧的竹藤上，蜿蜒而上。
我摇曳着竹藤编织成的秋千，正失神，却听身侧传来一道责问声，“你是哪里来的宫人？在这里做什么？”
幸好我这天不过一身藕色短裙在身，穿着再低调不过了，所以便想佯装成宫女，准备糊弄过去。
我迟疑了半晌，这才举起我手里断了线的风筝，开口说到：“五殿下的风筝不小心落入了院里，我……奴婢正准备捡了回去……”
我原不想说出五皇子的名号，但转念一想，这个时候搬来他的名头狐假虎威一番未尝不是件趣事！
“哈哈哈！”那人指着我腰间的百花络，嘲弄般地笑到，“一个小宫女哪会有这样稀罕的物件儿，想来你就是栖晴郡主本尊吧！”
我想反驳他，但当对上他那双璀璨的眸子后，目光瞬间黯然。
这百花络确实是个稀罕物，听闻这世上只有两串，其中一串在我这里，另一串则在那早已故去的四皇子身上。
我将信将疑地打量着面前的少年，他怎么会识得这百花络？我情不自禁地去探究起他的身份，“你叫什么名字，又是哪个宫的？”
他倒是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郡主可以叫我小肆。”
我哈哈笑道：“本郡主觉得与你甚是投缘，既如此，你也不必叫我郡主了，我的生辰是在九月，以后你就叫我小九吧！”
于是那一日，我和这个叫做小肆的少年就在这风景宜人的院落里，度过了一个美妙的黄昏。
我坐在秋千上，昏黄的残阳从他的身后穿过，使得他整个人都笼罩在氤氲的光里，我不禁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这时阿肆的手掌心将竹藤猛然一推，我握着竹藤的手竟毫无预兆地松开了，整个人像断了线的风筝，重重地砸在地上。
而后只听到一声长长的惊呼，转瞬便不醒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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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利用
再醒来时, 周边已经大变了样，我原本所处的宽敞屋子变成了一个窄小的空间，就连我躺的那座罗汉床此时也消失不见。
我揉了揉眉心, 试图让自己变得清醒，再一放目, 一张熟悉的面庞出现在我的头顶, “果然与我所算无差。”
我拧了拧眉心, 露出了一副不解的神情问：“什么意思？”
萧鸿正杵着下巴说道：“你的旧疾犯了，是我给你诊治的, 按我的判断，此刻你该醒了。”
他的医术我是知道的, 但即使再高明的医术也无法彻底驱除我体内的毒气, 他能做的，只是在我病症发作之时加以抑制, 仅此而已。
如今小染轩人去楼空，我恰好在这时发病, 若不是有他在场，后果可想而知……照理来说，我本应万分感激他, 然而一想起他就是这次病症发作的导火索，我心底的某处突然就坍塌了下来。
我环视着四周, 冷冷地问道：“这是哪里？”
萧鸿正轻轻掀起一侧的帘子，沉声说：“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他挪了挪身躯，展开了一只手臂，试图协助我坐起身, 不过被我挥手推开了。
下了软轿, 只见四周青葱一片, 不见人烟。兴许是经历了一场连片的阴雨，只见周边的地上坑坑洼洼、泥泞不堪。
我靠在轿身上，直勾勾地仰视着萧鸿正，静静地等待他给我答案。
萧鸿正独自大踏步地往前走了两步后，似是又想起了什么，旋即折返回来，在离我一个身位的地方停住了脚步，只见他伸出手来，轻柔地对我说：“地面湿滑，我扶你走吧。”
鬼使神差之下，我竟然将手搭在了他那双手掌之上，那手温润厚实，如春风暖阳，手心的温度在我的身体里传递，只光片影间，我的思绪瞬间回到了十多年前——
“小九，这水坑有点深，你站在这儿别动，我去帮你把草球捡回来！”男孩仔细交待着身后的女孩子。
然而女孩却指着对面灌木丛的深处，嘟着嘴说：“可是我想去别院逛逛~”
“那好吧……”见女孩态度坚决，男孩只能顺从女孩，他重重地踩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捧着女孩子的手，顺利将她牵到了水坑的另一侧。
电光火石之间，我骤然缩回了手，盯着身边之人的侧脸问：“喂，你认识小九吗？”
“记不清了。”我在萧鸿正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我喃喃道：“这就奇怪了……”
最近我的脑海里总会出现两个小人，记忆里，他们的关系似乎很亲密，我想，若记忆里的那个小肆是萧鸿正，那么小九又是谁呢？为什么这些故事会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你知不知道——”我咬着嘴唇问道：“我这病有哪些症状？”其实这事在很早之前我的师父便告诉过我，然而我觉得，医学无界，师父所参毕竟有限，我多探究些东西总归是好的。
萧鸿正认真地答道：“你体内的毒是慢性的，它的症状会随着你年岁的增长而不断显露出来，一开始只是体寒，到后来会演变为体虚麻痹，甚至是失忆……”
“失忆？”我惊呼，师父竟然没告诉过我这点！
“小时候发生的很多事情我都能记得清，我一定不可能患有失忆症！”我拼命地摇着头。
萧鸿正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过了片刻，他抿唇说：“到了。”
我这时才从神思里走出，打眼扫视着面前的景象。
眼前是一座古朴的小院子，院外种有一棵粗壮的琵琶树，如今正值万物生长之际，枝上的绿芽纷纷舒展开来，冒出花絮。
院子的门半敞着，透过大门，依稀可见里间薄雾缭绕。阵风袭来，里面传来丝丝香火的气味。
萧鸿正立在门墩边，拱手对我说：“郡主可愿进此与小肆一叙？”
来都来了，哪还有退步的道理！我跺了跺脚底的淤泥，大踏步地走进了屋子里，哼，我倒要看看他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天气阴沉，屋里的光线很弱，我站在原地缓了好一会儿才得以看清屋内的布局。
此时小肆已然点着了三柱香，将它插在正位佛龛之上的一个香炉里，燃香在晦暗的空气中散发着幽幽的雾气，在墙面上留下了一道蜿蜒的残影。
目光落在墙上，我的目光不禁一亮：这墙面上赫然布着一张美人图！
画上的女子一袭玫红色的袍子，妆容浓厚、发饰华丽，只是她的眼眸里却透着忧郁。时光冲淡了画的色彩，却没能淹没美人。
我正认真地打量着画上的人，萧鸿正忽然轻轻开口道：“这是我的母妃、已仙逝的莲妃娘娘。”
我愣怔了片刻，等回过神来时，萧鸿正已然从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中缓过神来，他领我坐在一侧的软垫上，悠悠地跟我讲述着他的那段往事——
“我出生那日，皇宫东南方的天际一直闪着流光，引得宫城上下人心惶惶，没多久后，他们找来了算命先生，算命先生说我是天煞孤星、绝世灾星，不得留在宫城，否则必会遭来祸端。我的母妃自是不愿离开我，所以便日夜守在长清宫外，劝谏皇帝留下我，皇帝念着我母妃的好，再加上永平王府的求情，所以他当时并没有将我送出宫……”
“永平王府？”我有些不可思议地问道，我想不明白我的爹娘怎么会与深宫里的莲妃扯上干系……
“对，我母妃与永平王妃同为熠国人，又共同嫁与了皇室，故而她们常有往来，当初若不是永平王妃苦苦求情，我恐怕早已夭折……”
我问：“那后来呢，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宫外？”
萧鸿正长长地哀叹了一声说：“我出生之际躲过了一劫，然而接下来，随着皇祖母离世、母妃精神恍惚、永平王府消落，宫里关于我是灾星的传言不断，直到皇帝突发恶疾、病重在床，那些人终于借此机会将我打发出宫……”
“没想到你身为皇子，竟然有着这样的经历……”我不禁有些怜悯他的遭遇。
萧鸿正的目光深远又悠长，他抬着头，凝神注目着墙上莲妃的画像，接着说道：“我被送到了很远的边城，当时我才五岁，便要独自应对这个世界。后来有一年，庄子上发生了一场瘟疫，死了好多人，收养我的那户人家也因那场瘟疫丧命……尚且年幼的我不得不整日面对着死尸遍地、哀鸿遍野，自那时起，我便决定要去学医，我一定不会让悲剧再次重演！”
听了他的描述，我的心里不禁五味杂陈，那么小的一个孩子竟要独自面对人间风雨，这着实有些残酷！
“经历过那场瘟疫后，所有人都以为我早就死了，谁也预想不到我能在种种磨难中活了下来，”萧鸿正云淡风轻地笑了笑，他侧目望向我说：“阿梨，如今上天给了我重活一次的机会，我一定不会白白浪费，还有当年那些人那些事，我绝不会让他们在时光里沉寂！”
我木木地望着他那猩红的眼睛，心头不禁涌起一股酸意，正在此时，院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我连忙收起情绪，退向一边站直了身子。
“四皇兄！”熟悉的男音自门外传来，我抬眸遥望着那个逆光而来的身影，待他走近站定，我赫然发现来人竟是五皇子萧鸿奕！
他褪去了身上褐色的披肩，而后站到萧鸿正面前，向他行了个大礼。
此时的萧鸿正穿着一身破旧的侍卫服，脚上踩着一双沾满烂泥的长靴，然而在对方华服高冠的映衬下竟丝毫不显卑屈。萧鸿奕算的上是宫城里数一数二的俊人了，萧鸿正的个头比萧鸿奕要高上几寸，所以当他站在萧鸿奕的面前时，对方的光彩一下子就被夺去了。
“四弟。”萧鸿正向前迈了一步，点了点头示以回应。
萧鸿奕警惕地扫视了一眼四周，终将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温声唤着我：“小阿梨……”
殊不知，此时我的心里已如过江鲤鱼，翻腾不止……
据我所知，此时宫里除我之外尚未有人知晓萧鸿正的皇子身份，那么萧鸿奕又是如何得知的呢？再者说，十多年前那个死而复生的皇子赫然出现在宫城，他为什么没有丝毫诧异的情绪，而是如此冷静淡然？
我没有去回应他的问候，而是将目光投落在萧鸿奕的脸颊上。
只见他长长的眉羽如鸟雀的尾翼一般扑闪个不停，眼神飘忽不定，过了半晌，终于转过眸子，与我的眼神迎面相撞。
“我……我们……”
我极少见到他在我面前露出这般手足无措的样子。只见他的喉结滚动了几下，缓缓出声道：“阿梨，早先我不知道你是敌是友，故而很多事情都不敢告诉你……”
我冷笑道：“所以你们两个早就相认，却故意在我面前装成陌生人，你们自始至终都在瞒着我一人罢了？”
萧鸿奕连忙说：“不是你想的这样，小阿梨，这事非同小可，我们并未与任何人提及过。”
当初我怜悯萧鸿正，所以才将他带进宫来，可现下回头看，之前的种种竟是他们有意为之，原来我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落入了他们的算计……
“晋城、黑枫寨、云裳楼，呵，我原以为只是我命运不济，如今看来，我走的每一步都是你们一手策划的吧！”我心灰意冷地指着萧鸿正说：“你……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萧鸿奕默默走到我身前，似乎想通过抚摸我的肩头安抚我的情绪，然而却被我躲闪开了。
我缩在角落里，轻嗤道：“既然你们如此不信任我，那今日为何又要将我引至此处，让我知道这些难以承受的事情？”
萧鸿正一言未发，萧鸿奕回答说：“小阿梨，你还记得吗，我小的时候，母亲身份低微，无权抚养我，我便被安排在莲妃娘娘的宫里，我是莲妃娘娘一手养大的，那些年里，她待我如同亲生，从无苛刻，她临终前曾嘱咐过我说，若有一日她的亲生儿子回来了，让我一定要尽心协助他回宫，那时我便下定决心一定要找到四皇兄，后来，功夫不负有心人，我与四皇兄终于得见，我终于可以实现莲妃娘娘的遗愿……”
“萧鸿奕，你也是皇子，你也有继承皇位的权利！”我吼道：“萧鸿正他凭什么让你为他所用？还是说，你只顾昔日莲妃对你的情意，就不顾你我这些年的情谊了吗？”
萧鸿正拼命摇着脑袋说：“阿梨，事已至此，我们没有退路了……”
萧鸿奕说：“二皇子早已有谋逆倾向，怎奈父皇偏偏宠爱他多一些，所以才会在这事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如果我们将那事置于明面上，到时候就算是父皇也救不了他！”
我说：“话已至此，所以你们今天让我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拉我入伙？如果我不答应的话，是不是就无法活着走出这扇大门了？”
“阿梨，你知道的，我是不会这么对你的……”萧鸿正说。
我的嘴角勉强扯出一丝笑意说：“能多次将我置身于危险境地的人，我该如何再次去相信他？毕竟我可是知道不少秘密的人，我知晓摆在我面前的只有两条路可走。”
“如今小染轩人去楼空，我就算失踪了也不会有人关注，就任由你们处置吧，毕竟在这世上，我已无什么念想了。”我闭上了眸子，只觉眼角涌上一股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