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登科 第52章

作者:小圆镜 标签: 欢喜冤家 甜文 科举 先婚后爱 古代言情

  光滑昂贵的缎子铺在桌上,他深吸一口气。

  好颜色。

  像他的帽子一样绿。

  楚青崖回想这么多年在衙门审过的官司,夫妻之间要么是休书,要么是和离书,粗人写得粗俗,恨不得指着对方的鼻子大骂一通,文人就用春秋笔法,明褒暗贬。

  她不是说,他的判词写得行云流水、不赞一词么?

  他拿出写判词的功力,用正楷洋洋洒洒写了二三十言,顿觉胸中畅快,再写十几字,肺腑皆开,不知不觉就酣畅淋漓地写满了一整面,将她令人发指的所作所为一一细数,毫无遗漏。最后落了个龙飞凤舞的花押印,盖了私章,放下笔从头诵读一遍,不禁拍手称快。

  天底下还能找出比她更差劲的夫人吗?

  不能。

  这样的人值得他喜欢吗?

  不值得。

  楚青崖嘴里反覆默念着,把和离书挂在帐顶的夜明珠旁。

  这样她一睡醒就能看见自己的罪状,肯定会气得蹦起来骂他。

  那又有什么关系?等送去永州让父母押了印,抄本呈了礼部,他就不是她夫君了!他脱离苦海了!

  让她白白生气去吧!

  楚青崖得意地想着,把她的胳膊塞回被子里,放下帐子挡住光,出门时又将炭盆燃旺了些。

  他心情甚好,这些习惯做起来都顺手多了,带上屋门,玄英候在廊下,面露难色。

  “什么急报?”

  玄英见这位祖宗终于闹够出来了,赶忙引着他去书房:“大人您看了就知道,有人给咱们递了信,说齐王爷已经从梧州启程了,去的不是京城,而是朔州,算算日子已经快到了!”

  楚青崖推开房门,“何人送的消息?干江的探子怎么没报?”

  “这正是可疑之处。”玄英担忧道。

  信纸摆在书房的桌上,皱皱巴巴,是从一指宽的竹筒里抽出来的。

  楚青崖今早直接从家去了靖武侯府捞人,没到衙门去,杜蘅照例在值所候着。他去院子里打了桶水回来,听见“嗖”地一声,一支羽箭擦着水桶射进屋,钉在桌上,附着枚小竹筒,他便立刻使了轻功翻上屋脊,可射箭的人早已逃之夭夭。

  杜蘅做事小心,将箭和信纸验过毒,这才带回来。

  楚青崖拿起来看,蓦然一惊。

  纸上只写了一句话:“腊月十三,齐王秘赴朔州,与镇远将军共谋清君侧,欲效先帝故事,倒楚抑薛。”

  字不是手写,是用胶泥活字一个个印出来的。

  “萧铭这等庸才,也堪效仿先帝清君侧?”楚青崖嘲讽道,“薛氏是根基深厚的世家,我又是什么厉害角色,也值得王爷千岁借了大军来倒。”

  还偏把这两个字放在一处。

  恶心。

  话虽如此,牵扯到兵,事态就不一般了。这镇远将军陈灌乃是威宁省都司的指挥使,位高权重,齐王就是奔着他手下十五万靖北军去的,这是大燕当今实力最强悍的一支队伍。

  靖北军原是边疆十几个卫所和内地精兵所为了抵御北狄,聚合成的一支军队。早前卫所士兵都是军户出身,弘德二年北狄南侵,大燕输得惨烈,献宗皇帝不得不让楚王北上支援,情急之下准许他募兵,用真金白银招揽了一批人,严加操练。

  九年间无战事,许多穷苦百姓见到军队屯田衣食无忧,便陆续投了军,靖北军的人数比最初翻了一倍。领头的陈灌是个御下有方的将军,在军中威望极高,如果他真动了进京勤王的心思,站在齐王那边,就危险了。

  众所周知,楚王当年就是靠着陪他一起抗击北狄的这群兄弟,在结束战事后迅速南下进京,清君侧换了内阁,顺便抹了皇帝的脖子。

  作为见证了当年那场惊天巨变的官员之一,楚青崖对这支彪悍的军队十分警惕。陈灌忠于先帝,但一朝天子一朝臣,谁知道齐王准备了什么让他动心的厚礼?

  他皱眉问:“腊月十三,距今已经九天了,没有人发现齐王离藩?”

  玄英答道:“干江每日都有快报送来,腊月初一,齐王在伏牛观祭拜了三清祖师,晚间回了王府,此后一直照顾生病的小世子,没有出过门,只有采买年货的下人出入王府。腊月十二请道士来打了醮,齐王也没出府送行。”

  楚青崖要来探子的密报,一页页翻看,并无异常。

  此前他收到消息,冬至时齐王的五万府兵和干江省的卫所士兵一同操练,场面壮观;本月初,干江都司衙门的一位同知去齐王府兼任护卫指挥使,没有上奏朝廷。

  倘若密报是真的,那么齐王很有可能是扮成别人的模样离开梧州,瞒过了众人的眼睛。

  他沉吟一阵,忽问:“小姐可在家?”

  玄英有些懵,不知他为何一下子问起这个,当即传了侍女,得知阿芷刚从同窗家里回来。

  楚青崖点点头,抽了本黄历,上头写着腊月十二宜祈福,腊月十三宜出行,前后几天都是“忌”。

  他将黄历扔回去,“要是假的,这送信的人也忒细致,连日子都给他编好了。罢了,正想找个由头出门,你去备轿,等我见完小姐就进宫,再让杜蘅备了行装,明儿一早把马牵去城外,他不是念叨着想回家吗?”

  不管送信之人是何居心,他看到了,就不能坐视不管。

  ……这年关过得可真晦气。

  离开尚书府后,天色已暗,街坊华灯初上。过了两个时辰,轿子终于从巷口回来,人影进了大门,黎明时分却不见出来上值。

  江蓠在靖武侯府因为换药没睡好,回家又哭了一场,更何况他还往死里折腾,累得全身发虚,一觉睡足了七个时辰,醒来已是第二天早晨。

  结果坐起来就看到夜明珠旁拴着块布。

  绿得和帽子似的,写满了字。

  和离书?

  江蓠揉揉眼睛,从头看到尾,立时火冒三丈,肩膀也不疼了,肚子也不饿了,冲到书桌前,拿了支笔就要重写,鼻尖一动,闻到股廉价墨锭的气味。

  ……她买的错彩鸳鸯墨上哪儿去了?

  他肯定是故意的,把她的墨拿走了,换成了这个!

  江蓠愤慨地揪着这份和离书,突然感觉摸起来太舒服了。

  他平日里节省得很,从没拿过布帛写字啊?

  这颜色还有点眼熟……

  她惊呼一声,打开橱柜,衣裙好好地叠着,但她还是觉得不对,把每一件都扒拉出来,果然看到有条绿裙子被剪刀裁了一大块!

  这是她格外喜欢的一条裙子!

  “狗官!狗官!!”

  江蓠气得从原地蹦了起来,也不管他在不在府里,拉开另一边橱柜,快准狠地扯了四件官袍出来。

  一件是七品县令的,一件是六品通判的,一件是三品侍郎的,还有一件是他秋天穿的红袍。

  “我叫你剪,叫你剪……”

  她拿起剪刀,在每件官服上卡嚓卡嚓裁了两尺见方的布料,反正都要和离了,她还管他生不生气!有本事再把她关回牢里去啊?

  “我还给你洗衣服,还给你搓袖子……当初就该拿墨往上泼!”

  她碎碎念着,把四张布叠在一起,压在绿布上,气势汹汹地抽出纸来,披了外衣,聚精会神地构思起新的和离书。

  他写的这是什么玩意?

  是不是以为自己写得文采飞扬、字字珠玑?

  这种言辞偏颇、私心满满的文章,只有不修阴德的酷吏、睚眦必报的小人才能写出来,她才不甘心在结尾押名字!

  文章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三个多月以来她欺压丈夫的罪行,令人不忍卒读,结尾还装模作样地让她“早觅佳偶”,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天天对他拳打脚踢,休书都没这个毒辣。

  还有,他连吃到酒酿皮的玫瑰馅酥饼这种事居然也往里写!她只买了一次,又不知道他吃下去会起那么大反应,疹子三天就消了,他在床上生龙活虎,一点破事都没有!

  “就你会写,当我目不识丁……”

  她越看越气,挥笔在纸上刷刷写起草稿来,一气呵成,飞快地拟完了一篇,默读一遍,甚是满意,连火气都消了大半。

  既然是和离书,就要写得庄重严肃,她准备吃完早饭再拟一篇更精炼的,拉铃唤了瑞香进来。

  “我买的那条墨锭哪儿去了?”

  “大人昨晚拿走了,说以后放衙门里。”

  “大人呢?”

  瑞香摸摸脑袋,“大人卯时就换上便装出城了,临走前叫夫人记得看他写的东西,押了名字,他正月回来便寄到永州去。”

  江蓠放下笔,感到一丝不对劲:“他出城了?要走这么久?”

  “嗯,让我们对外称他病了,不能见人,叫夫人在家待着,不要与外人往来。”

  什么事让他走得这么急?

  “玄英统领跟着他吗?”

  “他下午走。”

  “你把他叫来,我问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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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夫妻闹离婚还这么有默契(~ ̄▽ ̄)~你们觉得他俩能离得了吗?

第54章 白玉兔

  “楚阁老离京了?”

  靖武侯府的厢房里,薛延芳坐在太师椅上捋着白胡子,“昨儿一早走的,匆匆忙忙进宫同陛下和我说了。有人给他递信,说齐王意欲联合靖北军谋逆,打着反薛家和内阁的旗号。他带着陛下的手谕秘密去了朔州,要在齐王赶到之前见到镇远将军。”

  薛湛微微摇头,“这也太险了。一来消息未知是否可信,二来他只身前往朔州,路上若有差池,朝中没个能顶他位份的。又或是调虎离山,京城这边出了事,谁来处置?”

  薛延芳叹道:“你不知道,他从来就是这个性子。当初他在朔州做县令,为了成事,连命都可以不要,后来升官也是棋行险招,不知干了多少令人心惊的事。先帝就爱他这样,夸他胆略兼人。”

  “叔公明鉴,我向来不清楚朝中之事。”薛湛笑道。

  “消息的真假倒不重要,去见陈灌的是他,不是我们薛家人。他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这把老骨头在朝中还说得上话,内阁剩下四个人,平时虽挂著名,真要碰上大事,也是顶用的,只是刑部那边会乱一阵。”

  薛延芳呷了口茶,郑重道,“依我看,今年必是要打仗的,也不知会不会像九年前那样打到京城。你三堂叔在五军都督府,管着京军,几个堂弟在上十卫,那是陛下跟前的人,打起仗来保卫京师重要,保护陛下更重要。我叫你过来,就是让你同他们说,要借这个机会,让薛家延续气数。如今你父亲不行了,你是独子,偏偏不走仕宦的路,也不从军,但将来要继承爵位和家主之位,该由你来说的话,你就要去说。”

  “多谢叔公提点。”薛湛站起身,把泥炉上新煮的壶子拎过来。

  薛延芳瞟他一眼,“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些人情往来,但谁叫你爹只有你一个儿子?等你娶了媳妇,多生几个娃娃,往后也省心……殿下给你定的亲事,我看就很好。”

  薛湛给他斟茶,“我已禀过父亲,推掉这门亲事。”

  “那姑娘已经嫁人了,她的诰封书是我亲手给的。”

  杯中茶水倒了八分满,忽溅出了滚烫的一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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