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登科 第54章

作者:小圆镜 标签: 欢喜冤家 甜文 科举 先婚后爱 古代言情

  靖武侯薛祈的眼神落在儿子脸上,薛湛解释道:“父亲,她有诰命在身,所以不必跪。”

  薛祈的目光变成了震惊。

  “这位夫人懂易容术和机关门道,我让她来帮忙,中午留她在府里用饭。”

  江蓠用袖子挡在面前,在床边来回走,动鼻子嗅了一刻,道:“虽然药味和安神香很浓,但确实有薜荔虫的气味。这位假公主和假总管一样,吃了很长时间的变声药,侯爷的屋子不通风,所以香气散不掉。侯爷是什么时候察觉她不对的?”

  “我父母感情极深,他五六年前就有所察觉,只当是母亲没了孩子后心灰意冷,对他不似从前亲近,根本想不到有人顶替。那女人的易容术非常精湛,又很少回府,不止是他,连我也不敢轻易下定论。”薛湛叹息。

  “靖武侯府和齐王来往过吗?”

  薛湛看向父亲,后者眨了一下眼。

  “从来没有。”

  “薜荔虫数量稀少,连桂堂也很少用。能连续用很多年,还知道怎么养虫子,这女人的身份肯定不一般。桂堂的三个易容师我见过,都是纹过身的男人,秋堂主也是个男的,这女人并不是桂堂里的人,至少不像我们一样在里面做事。”江蓠思索道,“她平时会和侯爷说话吗?”

  “下人在时才会说话,都是些家常。”

  薛祈忽然张开嘴,喉咙里发出嘶哑含糊的声音,像呼哧作响的风箱,满面痛苦,像是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挣扎着往外爬。江蓠被吓着了,往后退了几步,薛湛上前点了他几处穴道,他才安静下来,两眼直愣愣地望着帐顶。

  那里吊着一块玉。

  “这是我出生前母亲去慧光寺求的平安扣,我解下来挂在这儿,让他心里好受些。”

  薛祈看着这玉,眨了好几下眼。

  江蓠疑惑道:“你爹爹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还没说完,薛祈就垂下眼皮,嘴里吐出一口气,脸上显出一种恍惚的神态。

  薛湛苦笑:“每每我想拿本书,指着字来问他,凑出一句话,可他实在支持不了那么长时间。这些年请来的大夫都束手无策,我有学生家里是行医的,举荐了个游方道士,去过南疆,他过来一看,说父亲中了蛊毒。我便暗中在京城拨了他一处房屋当药舍,为研药不知花费了多少银两,父亲的身子却还是每况愈下。”

  江蓠自己的爹生病时,一滴眼泪都没掉,死了也没扫过墓,她看到这对父子,反倒生出愁绪来,安慰道:“既然知道原因,那就一定有办法,我看侯爷精神倒好。”

  “父亲这样清醒的时候很少,我们今日凑巧碰上了。”

  薛湛走到书房,在靠墙的书架上按了几下,“卡”地一响,一个暗格弹出来。

  “那女人假扮我母亲,给他下了毒,以免他阻碍计划。她是为了大长公主的身份,一则能号令侯府,二则能在陛下面前说得上话。我并未在朝为官,侯府也没了兵权,不是一颗好棋子,她做着主母,顶多让我与公主联姻,和萧姓亲上加亲,稳固自己在宗室里的地位,益处并不大。”

  江蓠顺着他的思路道:“而当今陛下才七岁,父母双亡,先帝的兄弟姐妹里,在世的只有大长公主和虎视眈眈的齐王。陛下心思纯善,又重感情,虽然他最信任的是薛阁老和我夫……楚大人,但要是齐王没了,他就只剩一个姑姑,与先帝还是一母同胞,必会孝顺听从。”

  薛湛犀利地指出来:“楚阁老不是得到消息,齐王要‘倒楚抑薛’么?”

  这事江蓠也知道,玄英都一五一十跟她说了,“倒完了咱们两家,她不就上来了!我以为,她就是和齐王一伙的,桂堂也给齐王卖命。真是奇了怪了,齐王如果有这么大能耐,早些年干什么去了?那些藩王打来打去,去年江东还有叛乱,他能忍得住在干江省修身养性不挑事?”

  薛湛把暗格里的匣子放在桌上,“这个问题我亦想过,若是能知道府里这人的打算,就好办了。她身边有缁衣卫,我不好安插人,只能先从过往的经历推测一番。”

  “这个是?”

  “当年父亲丢失的兵符,原本就存放在里面。我总是在想,家里出的这些吊诡之事,追根溯源要从九年前的变故说起。”薛湛抚摸着这枚饰有饕餮纹的漆盒,“你可闻得出这里头的气味?”

  江蓠拿起盒子,仔细嗅了嗅,“就是木头味,带着股淡香。”

  “兵符丢了后,这盒子没人动过,因是祖上传下来的物件,父亲就用暗格将它避光避风存放。”

  他的声音在室内缓缓流淌,“兵甲之符,右在皇帝,左在靖北,长两寸,宽一寸。弘德二年九月,狄人南侵,献宗得了急报,抽调各地精兵组成靖北军,派一名老将领兵北上。结果他刚去就大败于东可汗,其人战死,兵符留在副将陈灌手中,他如今已做到威宁都司指挥使了。献宗眼看边关将破,手里还有右半边虎符,交予我父亲,再命他带兵援边,统辖靖北军残部。九月廿二,父亲在郊外阅兵,次日清晨便要出发,临行前打开匣子,发现虎符不翼而飞,献宗震怒,将他下了诏狱,最终派楚王携手谕北上御敌。母亲进宫求情,加之前线传来捷报,我父亲才被放出来,他出狱后身子就垮了。”

  “好端端的,怎么会不翼而飞,有谁碰过这匣子?”江蓠还在专心地嗅着气味,蹙眉问道。

  “匣子锁在礼堂,有重兵把守,想进去比登天还难。”

  江蓠抬起眼,揣摩他的神情,放下匣子,“令仪,你可是心里有几分数了?”

  薛湛慎重道:“自从发现有人假扮母亲,我便将此事重新想了一遍,若无法揭穿她是假的,再怎么猜测也不能坐实。你随我来。”

  他带她从后门出去,主屋北边有一座四角攒尖的大屋,十分古朴肃穆,盖着深青琉璃瓦,屋前白玉砖铺出一条笔直的道,道旁栽着松柏。

  “这是我家中存放礼器的地方,当时装兵符的匣子就放在大厅内,屋外守满了亲卫。”

  她看到横匾上写着“金勒堂”三个字,拊掌笑道:“你们一家子原来是韩翃的诗,‘玉杯分湛露,金勒借追风’。”

  薛湛并不忌讳谈起这个,“我的名是外祖取的,他在位时,父亲助他打了几回胜仗,圣眷正隆。”

  “‘翩翩魏公子,人看渡关东’啊。”江蓠遐想,“当年侯爷必是个风流倜傥的儒将,要不宣宗怎么会将最疼爱的公主下嫁给他?”

  这话也是能对他直说的吗?

  薛湛忍不住笑了:“岘玉……”

  话到嘴边,及时止住了。

  他拿钥匙开了锁,大屋里阴凉干燥,全是大大小小的礼器。正厅放一口刻了铭文的黄铜大鼎,东面是征伐之器,诸如钺、戈、矛、缶之类,都用铁架了,整齐划一地竖着摆;西面放着一张长桌,铺着绒布,上面是些璧璋圭璜和盛酒的爵觚,靠墙则是一排奏乐用的钟鼓磬,表面光洁如新。

  大鼎前有个半人高的珊瑚架,八条细鳞红鱼从东西南北振鳍跃向中心,形如莲瓣,鱼眼用指甲盖大小的紫色南珠镶嵌,尾巴缠在珊瑚枝上,以碎晶充作甩出的水珠。

  这样宝贵的架子,江蓠连碰都不敢碰,生怕掉了一颗水晶,要赔人家一颗脑袋。只见薛湛把手中的漆木匣放在托盘上,让红鱼托着,无比自然地摸了摸鱼尾巴,好像这鱼比缸里养的还便宜。

  “九年前兵符就放在这儿。它是新造的,用之前要借一借刀剑的血气,还要用香来暖着。”他指向珊瑚架下的金球熏炉,“当晚这炉子燃了整夜。”

  “我说怎么有股熏香味……”江蓠蹲下身,打开顶部的镂花盖,用指甲挑了一点儿残留的白色粉末,就是这个气味。

  “刻的是凤鸟,宫里赐的?”

  “这是我母亲的陪嫁,家中只有她用凤纹。除了熏香,还有别的气味么?”薛湛问。

  江蓠摇摇头,“真闻不出来了,要是……”

  要是楚青崖在,他那狗鼻子或许堪用,他都能从一盒腊八糕点里闻出龙脑香来。

  ……怎么又想起他了!

  她耷拉下嘴角。

  薛湛又道:“你看手上。”

  “咦?”江蓠低下头,刚才抱着盒子闻,指腹沾了层薄薄的油脂,“里头燃的是香脂?”

  “是西番进贡的吐孛靡香,极其罕见,色纯如玉,其质硬脆如冰,遇热即化,焚烧后才有香气。”薛湛道,“巧的是,我后来偶然在学生家中得了一块,雕成玉佩形,那颜色刚好和白玉做的虎符一模一样,远远看去,以假乱真。”

  江蓠心中大震,“你是说,有人塞了个假虎符进去?”

  他叙述着当年的情景,“军情紧急,母亲奉旨代天子随父亲一同阅兵,设坛祭祀虎符。全军将士都看见她把右半边虎符放进匣子,摆在台上,祭祀结束后,父亲就把匣子贴身带着,回府放在金勒堂内,碰过虎符的人,只有他和母亲。”

  江蓠一拍手,站起身飞快地说道:“当时那女人就在假扮大长公主了!她用香脂雕了个一模一样的藏在身上,九月廿二,天已经冷了,这东西在室外化不掉。侯爷把真虎符给她,就那么一转身的功夫,她从袖子里掏个假的放进去,真货自己收下,侯爷抱着匣子回府,再放这儿拿熏炉烘它一晚,半枚虎符就两寸长,可不都化了吗!这匣子又是木头做的,香油从缝隙飘出来,散在屋里,第二天打开看,还以为是熏出来的油。”

  薛湛叹了口气,“那晚的守卫发誓没有人进来,但献宗震怒,把他们砍了头。几十条无辜的性命,都送在她手上了。父亲只怪自己疏忽,根本怀疑不到母亲身上,况且她还在献宗的寝宫外跪了一宿求情。”

  “这像是真殿下才会做的事。”

  他捏了捏眉心,“正是了。最初两年我母亲还能露面,只是受她胁迫,无法说出来,至于缘由,我想是因为假的王总管在白露身边以她为质。可那几年我忙于读书,要为侯府挣个前程,便没有多想,真真是追悔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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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年换四个皇帝,宣宗-献宗-先帝-小皇帝,宣宗是男配外祖父,献宗和先帝都是他舅舅,先帝和大长公主是一辈的

第56章 邀龙女

  薛湛语气沉肃,江蓠心知无法劝慰,静静地随他走出屋子,却又忍不住问:“令仪,你同别人说过这些吗?”

  正午日光明朗,照在他身上,素袍如生了层霭霭的云气。他低头一笑,“我只与信任的人说。但望你……”

  “我自当全力以赴!”她的声音又小下来,“虽然不晓得你还要我做什么。”

  薛湛温声道:“我是想说,你秘密来此不便叫人知道,只好委屈你去轩星阁稍作安顿,但望你不要拘束。”

  江蓠忙摆手道:“不委屈,我以前去外省应试,住得可比侯府差多了,跟人挤一张床都是有的。”

  两人走出丈远,他又侧首问:“这样无碍吗?”

  她愣了一下,就差拍拍他的肩膀了,“自然无碍,他生他的气,我办我的事,没道理他不让我做,我就不做了,他是玉皇大帝吗?就是他在家,我也当着他的面出来,我又没错。”

  话音落下,见薛湛瞧着自己手上缠的棉布,她张开嘴,哑巴了。

  要死了,理解错了!

  她怎么糊涂成这样啊!

  ……不是,她干嘛又想起那狗官?他都要跟她和离了!一开口就是“他、他、他”,弄得她好像很在意他似的。

  薛湛果然道:“我是问你的伤要不要紧,那天你流了血。”

  江蓠尴尬得想找条地缝钻进去,“无碍,两处都割得浅,已经快好了,多谢关心。”

  “你们是……”

  她“嗐”了一声,还是没说出和离之事,“不提他,提了头疼。当初就不该……都是报应!我原先在桂堂,所以行事手段不太光明磊落,要保命,别无他法。”

  “我明白。”薛湛颔首,没有再提。

  两人回了轩星阁,等江蓠换了衣服,菜已经摆在一楼桌上,几盘小煎小炒做得色泽诱人,还有她喜欢喝的梨花酿,但碗筷只有一副。她坐了许久,不见薛湛过来,先拈了一块花生糕填肚子。

  咸津津的,好吃。

  嘴里的东西还没咽下去,楼上就传来脚步声,轻云和一个侍卫抱着两沓纸下来,放在书桌上,后面跟着薛湛。

  “你不吃吗?”江蓠眨着眼睛。

  “我过一个时辰再用。这几日忙着别的事,分斋考试的卷子都没批,后头还要给学生写讲义,再不做就要耽误了。我听白露说你午后会小睡片刻,就将这些搬下来,你用完饭好上去歇,我们申时再出去,不急。”

  江蓠一听这个,哪还吃得下,站起身恭恭敬敬地道:“薛先生……”

  薛湛做了个“打住”的手势,“里头没你的卷子,我也不批率性堂的,你安心用饭。”

  她讪讪地落座,刚挨到坐垫又唰地站起来,急急道:“令仪,你给我随便找间下房吧,我不睡你的屋子,上次是受伤没办法,叨扰你了。”

  薛湛顿了下,“抱歉,是我考虑不周。”

  随即唤来轻云安排。

  侍卫们都退了下去,主人在旁边兢兢业业,她占了人家的饭桌大快朵颐,想想就不是这么回事儿。江蓠心不在焉地夹了一筷子菜,却胃口大开。

  是永州那边的口味!

  好久没吃到了……

  她怕打扰他批改,慢慢地吃着,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吃了半碗,眼睛忍不住朝书房瞟。

  屋内寂静无声,他周身有香雾缭绕,一袭雪衣疏疏垂落,温清如月,落笔时眉宇凝着神思。

  她放下筷子,唤了他一声:“令仪,我要是能赴春闱,放榜结果不错的话,有资格参与编书吗?”

  薛湛的笔悬在空中,抬眸看她,目光柔和至极,却问:“菜合不合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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