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登科 第89章

作者:小圆镜 标签: 欢喜冤家 甜文 科举 先婚后爱 古代言情

  一声清亮的哨音从身后响起,原来是羽林卫骑着快马从侧门奔来,左手抱着一个布袋,“楚阁老,陛下说夫人未用早点,考试难免腹中饥饿,命小人简单拿了些果腹之物,还有提神醒脑的香膏,等夫人高中,再设宴庆贺。”

  江蓠心中一暖,这孩子年纪虽小,待人接物却很有贤君仁主的风范,且心细非凡,将来长大了,不知能做出什么业迹来。

  楚青崖把她抱上马,江蓠拆了袋子,里面是干荷叶包的金丝蜜枣、鲜桃杏脯、各式甜糕,旁边挤着半个巴掌大的白玉盒。

  她把盒子挂在项下,打开来放在鼻端深深一嗅,薄荷浓烈的清香直冲脑门,一点儿也不困了。

  楚青崖看到色泽莹润的白玉盒,忽想起那两枚白玉符,咬了一口近在咫尺的玲珑耳垂,低声道:“别人不知道,我可清楚得很,你十句话里总有一句是假的。快从实招来,你和木察音手上的玉符,到底哪个才是真的?她都扮了九年,只要见过符,拿白玉雕一个就罢了,何必用稀罕的吐孛靡香?”

  江蓠眼里流出狡黠之色,竖起食指放在唇边,“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等出了宫门,将巡逻的羽林卫甩在了后面,她才慢悠悠地解释:“只许她鱼目混珠,不许我们偷梁换柱?晚上我在靖武侯府细想了一通,若是带着真公主上朝堂,一见到陛下就得给假公主来个下马威,挫挫她的锐气,让百官心生疑窦——”

  一句话还没说完,他就提高嗓音:“靖武侯府?”

  “我就去,天天去,气死你才好!”她回身挠了他一爪子,翻了个白眼,“昨晚刚回国子监,小侯爷就飞鸽传书,把我叫回府,白露一个人忙不过来,带医师照顾她爹呢,这样殿下回来后夫妻俩能见上一面。我在她院子里迎接殿下和王总管、王老板,等他们沐浴后服了药,就和他们串供,一句话一句话地演练,忙得团团转……就为了在早朝上把那南越女人压得死死的!”

  楚青崖身为刑官,对证人陈词极为敏感,早在王总管兄弟二人诉说木察音罪行时就起了疑心。他们身为囚犯,被灌了损害神智的药,虽然被关押多年,但也不至于连“木察音给齐王生了儿子”这种隐秘也能从南越人那里听说。

  还有安阳大长公主一口咬定他并非宣宗血脉,这实在出乎意料,与江蓠同他说过的证据并不相符。

  他一听“串供”,就知道自己猜对了,这小狐狸精也太无法无天,欺君欺臣眼皮都不眨一下,忍不住要开口教训她,江蓠眼疾手快地捂住他的嘴:

  “我可是为了你着想!木察音这种人,下手狠毒,连亲生儿子都杀,必须以毒攻毒,她能做假证,我就做不得?跟她没必要讲仁义道德,谁讲谁就死。要不是令仪把她劈晕了,她杀了小皇帝,下一句话就是自揭身份,跟你来个同归于尽!我最庆幸的就是你没发慈悲,演得和没事人似的,一点儿也不心虚,算准了薛阁老他们遵循礼法不让木察音当众卸易容,那时候我冷汗都吓出来了!”

  楚青崖哑然,眸中的光黯淡下来,自嘲道:“我从来都是个冷酷无情的酷吏。”

  她察觉到他的低落,攥住他温凉的手,对他将夜里的事一一道来:“令仪留了信,说他在宫里有帮手,让我看看殿下服药后精神如何,是否能将她带进宫去……”

  进宫需要玉符,薛湛告诉她到时自会有人送来真货,木察音手上是香脂做的假符。

  卯时江蓠坐着轿子到了午门外,一落地就看到个小太监挎着篮子要出宫。那小太监好像认识她,熟稔地跑过来请安,搭个手的功夫,就在袖中递来一枚光润莹白的玉符,说“物归原主”。

  江蓠瞬间反应过来,薛湛玩了一手九年前木察音使过的伎俩。

  安阳大长公主的玉符早就被木察音夺走了,他备了个用吐孛靡香雕成的,在木察音拿出玉符后,将真符偷偷交给小太监,把假符放进漆盒,存在羽林卫班房。木察音以为他是诃士黎,对他很信任,恐怕在牢里醒来就明白了。

  薛湛临时决定请她来,就是认为她有胆子带证人上朝对质,除了她,没人愿意做这种极冒险的事,就算愿意,也没有她那样万里挑一的辩才,能语惊四座。

  俗语总说“富贵险中求”,书上也写“祸兮福之所倚”,江蓠自从七岁开始,就靠违律背法的营生过日子,对这两句话深有所感,她嗅到危险的气息,第一反应不是退缩,反而是兴奋。

  信中指的“良机难逢”,一是揭穿南越人,二是为她自己谋利。抓出谋逆叛党是大功一件,如果顺利,她可以居功讨赏,天子金口玉言,在朝堂上说出来的话就是板上钉钉,这个机会错过了,这辈子再难有。

  江蓠说到这,不禁对楚青崖叹道:“怎么就那么难呢?人家考个试,书读得好就行,我要考试,得先抓个逆贼在陛下跟前立大功。军国大务,大贪大恶,奇冤异惨,今儿早朝上都说到了吧?我干了你们刑部的活儿,讨的却是礼部的会试名额,想想就觉得好笑。还有啊,我现在后悔得要命,刚才为什么不向陛下多要点赏赐!”

  她气鼓鼓地靠在他胸前,又嫌他不争气了,“傻狗,平时不挺机灵的吗,我说我除此之外什么都不要,是在暗示你多要点,银子啊香料啊宅子啊,结果你倒好,也说什么都不要!唉……我真是命苦,嫁了你这么个榆木脑袋!成亲六个月了,一点默契都没有。”

  楚青崖屈指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你才是榆木脑袋,我不要,陛下就不给吗?我若明着要了,那群衣冠禽兽三天之内就要联名上奏逼我辞官。”

  居功自傲是大忌,况且他为她说的那些话,比漫天要赏更让大臣们敌视。

  他不提这茬,昂首望着远方的蓝天白云,黑眼珠被阳光映得剔透纯澈,“或许你考中了进士,再过上五年十年,女子就不用立了大功才能破例参加科举了。”

  江蓠精神一振,“这话说得倒不错。再跑快些,夫人我要拿出看家本领大显身手,让你沾沾风光,见了同僚横着走!”

  “得令。”

  楚青崖一抖缰绳,马儿嘶鸣着向前冲去,四蹄在青石板上激起阵阵黄尘。眼前是一条宽阔大道,两侧的朱门青幡、高台楼阁逝若流水,盛京的千家万户如同画卷般次第铺开,层层叠叠的黑色屋脊直要绵延到天边去。

  耳畔人声鼎沸,挑担的小贩在叫卖,孩子们在院落中嬉闹,不知谁家的读书声从绿杨荫里传了过来,念着“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江蓠回头望去,只看到一片逶迤云.墙,繁茂的绿意关不住地从墙头溢出,向行人递上几枝开得极热闹的桃花,粉融融如云霞出岫,红艳艳似朝阳初升。

  春风涤荡过巷陌,将那些轻盈的花瓣吹得纷飞乱舞,有几片随风飘到面前。她用手捉住一片,朝他的脸一吹,看那枚小小的花瓣搔过他的鼻梁,拂过他的睫毛,落在了乌纱帽翅上,又被颠簸震起,轻飘飘地浮在空中,越飞越高,最后消失在万里晴空下。

  头顶天清如水,春阳和煦,云彩也像一张明媚的笑颜。

  江蓠把耳朵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咚咚的心跳,闭上眼轻轻地说了几个字。

  楚青崖一震,抬起她的下巴,在她唇上吻了一下。

  “我知道。”

  赶到国子监,已是巳时二刻。

  楚青崖拴了马,把官帽和外袍一脱,抱着她从寂静无人的西墙翻进去,一路狂奔至监生号舍。江蓠连口水都来不及喝,扔了沉重的翠松金翟冠和命妇朝服,把学生的襕衫换上,她一边换,楚青崖一边给她梳头束发,熟练地缠了一圈巾子,随口道:

  “你头发不多,挺好弄的……”

  她尖叫一声,立时把刚才跟他说的悄悄话抛到九霄云外,踩在他脚背上使劲碾,“再说一句明天就和离!”

  不就是她头发比他少吗,劳心劳力才掉了一大把!

  都是他不好!

  江蓠怨愤地瞪着他,灌了杯冷茶,将布袋里的糕点囫囵吞了几块,卡嚓卡嚓把桃子皮啃下来吐掉,叼着桃儿挎着昭文袋急匆匆出门,脚下生风。楚青崖不放心,跟在她后面去了辟雍大殿,春考已经开始了,有个学生搬了把凳子,坐在门外打盹儿。

  那学生听到脚步声,困乏地睁开眼,乍然一惊,站起来拦住他们:

  “里头在考试,你们不能进。”

  江蓠道:“我是六斋来参加春考的学生,名册上有我,宋博士举荐的。”

  学生指着线香:“这一根都快烧完了,先生没说放迟到的人进来——”

  楚青崖正要拿小皇帝压人,却见他“哎”了声,伸脖子凑近江蓠端详,“您不是那个……”

  学生压低声音,十分感激:“若是我没认错,夫人您来过藏书楼,还给了我几钱银子过冬。”

  江蓠这才想起来,“啊,对,就是朝廷来人讲学那天,我想进去看书来着。”

  她把楚青崖一拉,“我是他夫人,诰命牌子没带在身上,没有国法规定嫁了人就不能来上学考试吧?”

  楚青崖配合地点点头。

  学生对他们拱手作揖,“您进去吧,巡考的博士六十多了,眼神不好,您脚步轻些。”

  又找名册上的字号,“座位在后边第三排右数第二个。”

  江蓠喜笑颜开,把没啃完的桃子塞到狗嘴里,鬼鬼祟祟地踮着脚从后门溜进去了。

  楚青崖虽有一堆麻烦事要做,但一时半会儿也懒得去衙门上值,就盘腿坐在拱桥下的绿草地上,放空心神,掰了糕点喂锦鲤,日头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不远处的斋房响起朗朗书声,一群小孩儿嫩生生地念着“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他不禁哼起母亲教过的婉转小调来,把桃啃了个干净,拿树枝在草地上挖了个小坑,将桃核埋进去。

  等那位坏脾气的甲首考完了,这里会不会长出小苗苗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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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皇帝:磕一把我小叔小婶

  薛教授:小舅小舅妈伤透我的心

  ·五一假后第一天,狗狗翘班了。大家觉得女儿对他说了什么呢?

  ·看门学生出现在32章,夫人对平民都挺温柔的,29章也给戏班发红包送出门。

  ·下周就要完结啦,突然发现本文话题都是吵架盖楼……呜呜,我觉得女儿这么聪明这么可爱这么厉害,也值得有夸夸楼吧,她不完美但是优点非常明显诶T^T

第96章 真面目

  大燕的诏狱设在盛京城东北角,这里原先是个在战乱中毁弃的寺庙,两百年前太祖皇帝在废墟上建了一座衙门,专门用来关押触犯天威的皇亲国戚和谋反的逆贼,偶尔收容上京叩阍的百姓。这里从外部看毫不起眼,远没有别的衙门气势恢宏,但执掌权柄的是天子身边的亲信,所有犯人的生死处境都决于御批。

  过了上巳节,城中繁花似锦,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唯独此处依旧萧条冷清,只有狱卒和零星几个办案的官吏出入。

  三月初七,齐王萧铭和一具冰棺被京卫押送到京城。由于天气转暖,小皇帝下旨将世子葬入东山南麓的萧氏祖坟,对于一个父亲谋反、母亲是外族叛党的孩子来说,这已经是皇恩浩荡了。

  而萧铭则被主审谋逆大案的官员关进了诏狱,等待与被活捉的南越人对质。

  自从目睹儿子死在自己面前,萧铭的身心就垮了,镇日浑浑噩噩地躺着,成了具行尸走肉,短短十几日,一头黑发全白了。关进牢里倒还省了狱卒的事,送的饭菜他会吃,到时辰也会睡,从不喊冤枉,只是有时会突然大哭大笑,叫着“报应、报应”,用脑袋砰砰地撞着墙。他撞累了,停下来倒头就睡,一觉醒来,又呆呆地盯着墙角,手里抚摸着木偶,神情茫然。

  “大人,他就是这样,不同别人说话,好像是疯了,但又留着些清醒。”狱卒在囚室外禀报道。

  诏狱分天、地、人字监,这里是天字号,囚室四面夯土,开了一口小窗、一扇铁皮门,门里陈设比一般的牢房齐全干净。

  楚青崖命狱卒开了锁,令众人退下,独自走入牢中,蹲下身伸手在萧铭眼前一拂。他迟钝地眨了下眼,见到这张似笑非笑的脸,瞳孔猛地一缩,手指颤抖地抠着草席上的毛刺。

  “王爷,陛下将你的儿子安葬了,听说你信道,还找道士给他做了法,这会儿想是飞升上天,去做太上老君的炼丹童子了。”

  萧铭睁着眼,嘴里念念有词,楚青崖侧耳听去,原来他在反覆地说:“你怎么还没死,这不公平……”

  “本官不像王爷这样当局者迷,自然就不会被心软害死了。”他语气嘲讽,“你不自尽,是想见她一面吧。”

  萧铭的念叨戛然而止。

  “本官明日将你送到她牢房隔壁,想来你们这对露水夫妻有许多话要叙。”

  “……她被抓了?”萧铭哑声开口,眼中有惊异,“你都知道了?”

  楚青崖笑道:“你一直不说木察音的身份,就是想看我们拚个鱼死网破,可惜本官有个不大安分的夫人,在她陷害本官之前就查出来了。说来也巧,这门亲事还是她给我定的,天道轮回,报应到了自己身上。”

  萧铭无法理解地从草席上爬起来,“你是不是人?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楚青崖淡淡道:“人有七情六欲,爱恨私心,知道谁对自己好,谁对自己不好。生恩不及养恩,她想置我于死地,我就要顺着她的心意去死吗?我不是闻诏自刎的公子扶苏,也不是削肉还母的哪吒,做不到对她言听计从。我已经给她磕过头了,仁至义尽,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我的亲生母亲,早就死在生我的那一天,我从来没有见过她。”

  他站起身,振了振袍子,“王爷,人生苦短,何必为了一件糟心事,让自己这辈子都陷在愧疚中?这世上许多事,都不能深究,日日想夜夜想,倒把自己给想得吃不下睡不着,不如相忘于江湖。”

  楚青崖走出牢房,心头泛起悲凉,他沿着石板路来到最里面的牢房,一股食物的香气飘进鼻子,将低落的情绪遮盖过去。

  是新鲜的鸡肉和蘑菇,还有芝麻酱、韭花酱。

  他有些饿了,在铁门上敲了敲,“夫人,可还有吃剩的?”

  里面传出一个含糊的声音:“……差不多吃完了呢。”

  他惋惜道:“那就算了,本想进来告诉你春考的名次。”

  “还剩酱牛肉和松仁虾卷,你要不要?”

  楚青崖拿钥匙开了门,弯腰进去,花雕酒的浓香扑面而来。囚室异常宽敞,用花鸟绣屏隔出三个小间来,最外面有桌椅、罗汉榻、书架,角落里还立着只彩绘的大花瓶。榻上堆满了书,乱糟糟地摊着,茶几上摞着麻纸,压着笔海。

  墙边的方桌上有一炉铜火锅,正噗噜噜煮着嫩鸡,汤面飘着一层黄油。江蓠两只脚蜷缩着蹲在椅上,手拿长柄笊篱在汤里搅弄,黑溜溜的眼睛盯着鸡肉,鼻尖一动一动地嗅着鲜汤,舌头在唇边舔着,就差竖起狐狸尾巴摇一摇了。

  楚青崖看她馋得都快现了本相,搬了把凳子坐在她身边,“若是看守进来,你也蹲着吃?”

  “坐了一整天,屁股都疼了,我换个姿势。我不叫他们,他们才不敢进来。”

  桌上还摆着八九只白瓷碟,盛着荤素小炒、卤味点心,都是狱卒从附近的酒楼里买来的。楚青崖拿她的筷子夹了一只松仁虾卷,放进口中细细嚼了嚼,滋味甚美,还没咽下去,她的爪子就挠上来:

  “快说快说!别卖关子。”

  他道:“是好事,能去考会试了。”

  江蓠心下一松,“第几?”

  楚青崖给她舀了一勺花雕酒煮的鸡汤,“第五,能去就行了,还计较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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