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命万岁 第23章

作者:舟不归 标签: 豪门世家 婚恋 甜文 古代言情

  谢宝因回握男子的手,眸中散着笑意:“我怕郎君一个人太冷清。”

  林业绥无奈一笑。

  新岁一到,林却意、林妙意以及林卫罹、林卫隺都合该回自己居室去睡的,只是林却意的精神头还在,偏拉着兄姊也不准睡,陪她玩牌贴,像是怕来不及,要一夜就将所有好玩的尽数玩尽,又恐是怕往后再不能有这样跟兄姊开怀的时候,不论做什么都要在一起才好。

  西堂以十二扇的花卉草虫蝈蝈围屏隔作两边,谢宝因和林业绥在靠西的那边谈着话,听见另一边的声音,心里面的那个主意就跟生根发芽一样,再也拔不掉。

  “六娘去尼寺这几年,身体瞧着要好了些,要不寻个日子请疾医来探下脉。”

  身为长嫂的她仔细斟酌着措辞,怕哪个字说错便会被人误解,连男子的神色也不敢去瞧,林却意是被送去了尼寺,身体才好起来,她硬要留下,难免会被人怀疑有何心思。

  仔细想了想,又道:“怎么说也是林氏的女郎,要是已经好转,留在家中先住着,我也定会仔细照看,要身子又差回去,再送回尼寺也不迟。”

  想起郗氏,谢宝因心里又打起退堂鼓来,刚要摇头叹气作罢。

  林业绥思量半晌,将围炉边炙着的洞庭橘上所沾染的尘灰拭去,顺手递给女子,淡淡道:“她要愿意留下便留下,要心中实在不愿,还惦念着那尼寺便顺她的意,过了上元再将她送回去,你也不用为此劳累。”

  炙橘温热,果味也随着热气散出。

  谢宝因吃了瓣,莞尔点头。

  外面的林却意在连续输了几局后,正在跟自己阿姊撒娇,以求金骡子不要离开身边,实在赢不过,又进来拉自己长嫂出去帮忙打牌贴。

  喧笑中,漏刻壶中的水亦在缓慢滴落。

  守岁至平旦,禁宫之中忽然发出撼天震地的响声来,禁宫之后,紧着各坊各处也只听见爆竹声,犹如山崩地裂。

  守岁至日出,疱屋端来年馎飥吃下,这个岁便也算是守完,林却意早已瞌睡到不行,迷迷瞪瞪吃完就被乳媪带着回东边屋舍去睡,林妙意也顺道跟着一起回去。

  林卫罹和林卫隺亦困倦不行,林业绥便免去他们今日的经学。

  未出嫁出仕的郎君娘子尚还有得睡,大人却不得空闲。

  天地家庙一祭完,林业绥拿湿帕子擦去指尖残留的香灰,吩咐童官去西门备好车驾后,径直回屋舍去换衣。

  谢宝因靠在坐席后的凭几上,腿膝处盖这件雀衾,拿着要送林业绥那些同僚亲朋的节礼单在瞧,听见动静,抬头问道:“今天是元日,郎君这是要去哪里?”

  林业绥沉了半刻,语气如常道:“我告假多日,陛下嫌我怠慢,要我尽早处置完堆积的案宗。”

  谢宝因这下也明白昨夜里那舍人确实是额外说了些什么,顺手将节礼单放在面前几案上,起身去服侍男子穿官服,心中却不禁担忧起来,何事需要除夕来特地吩咐,还要元日就去办的。

  上次的伤都已经严重到吐血。

  她侧身拿过蹀躞带,绕过男子的窄腰,眉头微皱:“郎君日正时分能归家吗?还剩有几副药没喝。”

  林业绥听出女子的担忧,故戏谑道:“我伤好没好,幼福应该知道才是。”

  谢宝因抬头娇嗔了眼:“郎君还好意思说。”

  那夜行事时,她顾念着他的伤还未好全,想让他动作慢些,谁知这人却动的越发厉害,自己央求不知多少回,眼泪不知流了多少,最后气得张嘴便是对着他肩头咬了口。

  林业绥眼中仍还有几分愧意,抬手抚摩着女子冰凉的耳垂,事毕后,他哄了许久才好,后面几次亦不敢再那样。

  他瞧着女子乏倦的明眸,嘱咐了几句:“忙完就在内室先眠下,那些琐碎的事情便交由仆妇去办,敢欺上瞒下的打杀即是。”

  谢宝因拿来件黎色上添唐草纹的鹤氅递给男子,解颐称是。

  林业绥出门后,另寻奴仆做驭夫,又再吩咐童官去了趟归义坊的裴府。

  裴爽抵达京兆府官署后,不敢有半分怠慢,快步往内史堂走去,自从昨日天台观一见,他回府琢磨半宿,终是想通,与虎谋皮又如何,各自所持的道义不同又如何,只要最后能到达自己的目的便是好。

  这是林内史昨日要告诉他的。

  天气阴沉之下,只见男子坐于圈椅中,神色亦不佳。

  不知是出了何事。

  他伸手整了整因着急出门而穿戴歪斜的官服圆领,拱手作揖:“不知林内史是有何要事吩咐?”

  林业绥屈指敲在曲木上,敛眸沉声:“需尽快重审孙酆的案子。”

  裴爽更是不明白,这件案子是去年所犯,搁置已近一年都无人问津,怎又突然急切起来:“为何林内史要如此着急重审孙酆的案子。”

  林业绥噤声,想起昨夜天子亲派中书舍人来传达的帝令。

  冬至那日郑彧入宫朝贺,因诞育五公主及七大王的贤淑妃出身他郑氏,又值团圆的佳节,皇帝也特留他参加完天子家宴再行出宫。

  家宴本一派和气,可郑彧却说了句“陛下与贤淑妃倒像是对寻常夫妻,又有儿女绕膝之乐”。

  再加上除夕夜,太子并未亲自入宫贺祝,于日入时分还杀了东宫内几名舍人宫侍,听道是那几个舍人在妄议太子的已逝生母哀献皇后。

  这件事迅速传入兰台宫,贤淑妃闻后,也只说了几句太子不该在这时大开杀戒的话,谁知她话刚说完,便有舍人来报七大王在府中宴请八十岁老者,以此向天祈求天子长寿。

  天子当时虽赏下七大王许多东西,又亲谕怒斥太子不端,但心里早被气得不轻,他深觉太子性子不类自己,反是第七子最像自己,故平日喜爱第七子多过太子。

  可天子对发妻情深至极,听到太子杀人的缘由,已恨不得连坐那几个宫奴的家人。

  贤淑妃和郑彧的话在天子耳中自也是变了味,只觉是郑氏贪心不足,后宫高位均被郑氏女所占,竟还要皇后及太子之位。

  气盛之下,命他着手重审多年前郑驸马家暴公主致死一案,但此案过于厉害,总归还是得先拿别的东西杵过,瞧瞧他们反应。

  林业绥抬眼,像是故意要让眼前人知道些什么,忽笑道:“上有令,臣工又岂敢不遵?”

  裴爽面上无惊,心中却已翻起巨浪。

  天子竟才是他所忠的。

  元日该前往同僚好友家拜年,只是林业绥有政务在身,没有办法前去,谢宝因便只好依照礼数,吩咐奴仆骑马去这些人的家门外,连呼数声后,留下一张名刺,告知名刺主人已前来拜过年。

  奴仆也拿来放在家门外的拜年名刺,有些事亲自前来拜年留下的,谢宝因在瞧过后,转身要拿去收好,却又忽然顿住不动,心中思踌一番,还是特地派人去了趟长极巷,那边倒是把名刺给收下了。

  夜间林业绥归家,两人沐浴完,同躺卧床时,谢宝因提了一嘴这事,他也笑道:“身为婿郎,确实该向岳翁递名刺拜年,明日我再让人给那边送些节礼过去。”

  谢宝因若有所思的点头,正想着也该给谢珍果、谢晋渠、谢晋滉还有谢晋楷几个送些应节的东西。

  林业绥扯下被鸾凤钩挂起的帷幔,无遗漏的询问:“你那几个弟妹都喜欢些什么,若是家中没有,明早好遣奴仆出去采买。”

  烛光被纱遮挡,昏暗中的谢宝因展开笑颜,轻轻嗯了声。

  盈盈笑意下,林业绥心中所压的那座山似也轻便起来,露出笑来,他动手掖好女子未盖全的衾被,想起自己今夜踏月晚归,刚进庭院,便瞧见女子立于居室门口在等自己。

  “我这几日恐都要晚归,不必再如此等我,我去偏寝睡即可。”

  谢宝因当夜虽点头应下,次日戌时却见她点灯在屋中等候人归,男子拢眉还未开口,她便先说道:“郎君既然都不要我睡偏寝,我又怎么舍得让郎君去睡?”

  男子没法,只好嘱人在夜间将地龙烧热些。

  直至快到上元节,林业绥仍还是日出去官署,黄昏才归家。

  【?作者有话说】

  “福庆新日,寿禄延长”出自敦煌文书,上章的也是。

  名刺就是名片,这个习俗是宋朝的。

第29章 林氏二郎

  建邺的这场大雪时断时续, 上元节过后才见消弭的势头,正月十七、十八,山林瓦间及地上所落的雪开始消融之际, 各家各户的孩童纷纷跑出去堆雪狮玩, 求这最后的祥瑞。

  林却意知道自己没几日就要被送回梵净山去,平旦醒来再没敢睡,坐在卧床上,一直盯着外头夜里的那片白色。

  日出一到,穿上鞋袜便出去屋舍, 刚弯腰团了雪在手中,又觉得自己玩起来没有什么意思, 便带上乳媪去东边屋舍寻自己阿姊,姊妹两人想着好几日都不见长嫂,又结伴来到西边屋舍。

  刚走到庭院阶前,便垂头不敢再动, 喊了声“长兄”。

  林业绥正要出去,对她们两人略微点头后,欲抬脚走时, 念及内室女子晨起时的异样, 嘱咐道:“你们长嫂身子有些不适,不要太过吵闹。”

  林妙意和林却意连连点头, 等男子离开才进内室,也不敢再提玩雪的事。

  谢宝因察觉出她们的心思, 让她们吃完早食再出去玩雪, 生怕两人忙不过来, 便吩咐侍女在旁为其铲雪、端雪, 同时又嘱咐林却意要注意身子, 不可玩过头。

  李老媪来时,见到这副玩雪的情景,才跨进庭院便笑着打趣道:“两位娘子也踩着这冬雪的尾巴来给女君堆祥瑞了,我这一趟看来是来迟了,竟让两位娘子抢先去,来年可得记住不能再落后。”

  林却意和林妙意也被说得脸上心里都高兴,林妙意回了些与人交好的套话,林却意却是回了几句俏皮话。

  姊妹二人的性子截然不同。

  李老媪不再同她们打趣,走到廊下抖了抖寒气,才走进屋舍,瞧见女子跪坐在几案边,纤纤细手捧着个玛瑙碗盏,她上前将几案上的抱枝匙递过去,细微嗅得些药的苦味:“女君可是病了?”

  岁末至上元节这段时日,要核实各处别庄的租钱,外送的节礼,家中给奴仆节日赏钱账目,还要将家宴拿出来使过的金银器和所收到的节礼收起。

  这些全部忙完,只觉精气都失去一半。

  谢宝因拿玉匙在汤中搅了几搅,白玉作的匙与泛红的汤药也交相辉映,使得吃药也别有趣味,而后她缓缓喝下,面不见半点苦色,反温笑道:“只是近日觉得身体疲乏又全不思食,便让玉藻去配了副八珍散,说起来都不算是药,只是益气补血的。”

  李老媪听到补血二字,心中不由得想起自己那个十四为新妇的女郎,粗叹口气:“不瞒女君说,我那女郎前些日子刚生产完,只是还没来得及高兴这弄瓦之喜,她做母亲的便已经崩漏不止,一直到现在也还没有好,要是女君垂怜,愿意将这药方赏我...”

  说罢,直接跪下,来前好不容易压下的哭声,又返了起来:“我全家就是化成灰,也会永远都记住女君的恩情。”

  平白受人跪拜,吓得谢宝因连忙让侍女扶人起来,细思那番原由,笑叹道:“不过是简单的四君四物合成的药房,只因其中需要的人参,寻常百姓难以消用,所以瞧着珍贵起来。”

  李老媪的心是彻底凉了,这一钱末等人参便是通宝一贯。

  “只需将当归、川芎、白芍药、熟地黄、人参、白术、白茯苓、炙甘草各配六钱,加些枣或是生姜煎熬,便能调和营卫。”谢宝因默了片刻,“我这里倒还吃剩下一些,待会阿婆带回家去。”

  既救人又施下恩情,何乐不为。

  李老媪倒真像感谢生身父母那般,感激的磕了好几个头,而后起身说近日林氏的流水账也更卖力起来,像是外面说那俗讲百戏的。

  谢宝因瞧了几眼账目,未发觉哪有缺漏,便连支出十枚通宝的账都记得分毫不差,何时支出,支出何用均是清清楚楚的,没有一笔糊涂账。

  跪坐一会,玉藻也拿来人参,李老媪想着躺在婿家崩血的女郎,走前又是要跪,幸得侍女急忙拉住。

  李老媪走后,谢宝因也收起竹简,听见庭院里欢声笑语连起,眉眼染上笑意,推窗往庭院瞧去,不止有雪狮子,还堆起了雪灯、雪花、雪山等各类景物。

  她念着没有琐事缠身,拢好木屐走到廊下,抱着暖炉远远瞧着,忽嫣然而笑:“怎么堆了个素狮子?”

  林却意正在捏狮子尾巴,好奇问道:“长嫂,还有荤狮子吗?”

  谢宝因笑开,吩咐玉藻拿来些金玲彩缕送去,给雪狮装扮上,往年在谢家时,她和谢晋渠觉得雪狮太过寡趣,便会用些不要的彩衣珠钗捣鼓。

  半刻过去,见她们依旧还兴致勃勃,谢宝因只好让仆妇先备下驱寒的汤药,再去将疾医沈子苓请来这里。

  等林却意玩到尽兴,侍奉的乳媪赶忙把暖炉塞进她怀里,陪玩开心的林妙意也将暖炉拢在手里,听到长嫂给自己备下暖身体的热汤,又一起去内室。

  三人才说没几句话,玉藻便来说疾医到了。

  “见过女君和两位娘子,不知是哪位贵人抱恙?”妇人微低头,行完尊礼才敢坐在胡床上。

  沈子苓行医近四十载,起初因是女郎身,世人不愿信其医术,只有穷困百姓愿找她看诊,后自荐治好了郡公夫人的头疾,使得郡公夫人在世家夫人间对其多有夸赞,时日一久,世家夫人也开始找她看病寻药。

  谢宝因在初二就曾派人去请过,只是那时她被急诏进宫去为王太后诊病,今日食时才从兰台宫出来。

  林妙意是认识的,那时长嫂也请她来为自己瞧过病,可自己如今已然无恙,想到今晨来这里的时候,侍女在庭院里守着药炉,还有长兄的那句话,不由得担忧望向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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