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命万岁 第9章

作者:舟不归 标签: 豪门世家 婚恋 甜文 古代言情

  “不知陛下恩赐给郎君何官职。”

  林业绥微阖眼,将金殿上那场生死赌局的结果,说的云淡风轻:“内史。”

  谢宝因却心头一惊。

  内史是正四品,能上朝听政,京畿道的所有事务大多都能单独处理,只要证据确凿甚至不需上报大理寺,可当堂判处犯人死刑,在三大世族把握的朝堂中占据份量如此重的位置...谢贤怎么可能答应,就算谢贤能动恻隐之心点头同意,王宣和郑彧也不会。

  更何况谢贤是不会动恻隐之心的。

  这一天在宫中,又究竟发生了什么。

  “为何...”

  “我去年在怀安观。”

  谢宝因本想问天子为何会给此官职的,谁知他以为是问谢贤为何要参奏他,又或许当真是因五公主而给的。

  林业绥随手捡起一页经文来看,认出女子所抄写的是前朝名士所书的道教《灵飞经》,被誉为小楷之绝,而她所书写的蝇头小楷亦不逊色半分。

  他瞥了眼女子的小腹,缓声道:“我们说会儿话吧。”

  谢宝因能察觉到前面男子对自己的疏远,毕竟是谢贤亲自参奏的,她心口处不由得揪紧:“郎君跟我想说什么?”

  被休弃或是找处屋舍让她老终。

  林业绥摩挲着经文,这上面的每一字皆是请命延算、长生久视的,但他自知承担不起如此恩重:“我今日步入朝堂,来日就可能人头落地,你......”

  谢宝因知道这番话的含义,以后三大世族必会联合对付他,就像当年对付昭德太子和林勉一样,可她既然嫁过来了,往后无论是去青云之上还是哪里,她都只能紧紧攀住眼前这个男子。

  只是不知他何时回来的,在外面站了多久,自己和玉藻的对话又被他听去多少。

  她抬眸莞尔,泪光闪烁,向男子言明自己的心迹:“你我是同喝过合卺酒要共担荣辱的夫妻,虽有‘飞鸟同止共宿,伺明早起,各自飞去’,亦也有《雁丘词》传世,福寿本就难料,我有日也终是要老去的,郎君难道要现在弃我吗?”

  说至最后一字,右边的那颗泪珠已经摇摇欲坠。

  “我为何要弃你,你是我行过周礼的妻子。”林业绥放下经文,用指腹抹去长睫下的晶莹,有些慌神,“怎么哭了。”

  谢宝因得此话,展颜道:“郎君回来,我高兴。”

  林业绥拭泪的手微顿,眼底荡开笑意,喉中那句“若遇到中意的,记得要改嫁”再也说不出口。

  谢宝因适时将眼泪收回,揭过这页:“爷今日进宫时,是不是有话想对我说?”

  林业绥摇头,本是要留的,但突然不知要留些什么,让她不必担心,他其实没有把握能回来,与其说些没头没脑的话,不如让她去留不必顾忌。

  次日早,两道诏令先后到达长极巷和长乐巷,一道诏令是加任尚书右仆射谢贤为司徒,另一道诏令则是任命林业绥为内史,掌管京畿二十二郡事务。

  这一事迅速传遍各坊,只是其中细枝末节并未流出宫中,外人只知昨日谢贤、林业绥和大理寺卿一同进宫,再加之今日朝会快散时,天子将从岭南道千里运来的百颗荔枝赏赐给谢贤,并笑着嘱咐让他在明日归宁宴时,拿与林业绥和谢宝因一起尝尝。

  天子还亲自下殿阶,走到谢贤面前,如故友般拍了拍他手背:“谢司徒,往后朝中有你和林内史...以及王侍中、郑仆射,天下还能有何事让我烦忧。”

  更重要的是询问谢晋渠进学情况,而谢晋渠已十七,快到入仕的年纪,内里含义不言而喻。

  不少人猜测是谢贤在嫁女第二日就进宫,为的就是趁天子还记得谢氏五娘相助五公主登仙的事,前去讨一个恩德,郑彧下朝回府后,直接向郑氏子弟取笑起谢贤来,说他往日瞧不起郑氏,而如今还敢瞧不起吗。

  言里言外都是谢贤没有资格再清高,他也不过是一人得道,全家升仙。

  王宣近几日都因病告假,得知时,正在学先人垂钓静心,听完后,伸手捋了把蓄的胡须,他比谢贤、林勉和郑彧都要大,忆起初二的黄土铺道,谢贤之心从来都是如此。

  因昭德太子曾担任过尚书令,所以自他逝后,尚书令如同虚设,以左右仆射分掌其职,共同担任尚书省长官,在这之上虽还有司空、司徒以及太尉,但这三公并不掌实权,只有尚书省长官加任时才真正掌握职权,为实际宰相。

  开国以来,就没有过加任的先例。

  人人都没有的东西,争了有什么用,反还会引起敌视。

  可如今平衡被打破,各家必会虎视眈眈。

  前来传达消息的王大郎也不禁开口:“大人,宫里如今并无皇后,宫妃也只有几个...”

  王宣怒瞪这个而立之年的儿子,王氏以清谈治家,对朝中权势远没有他族看重,唯独到了大郎这一代有些偏移:“回去将孝公的家训抄写百遍。”

  谢贤下值后,从西门进府,随行的奴仆小心翼翼的提着天子赏赐的荔枝,只是里面填了冰以此来保鲜,说不上多重却抱的吃力,紧跟着谢贤走进二门,弯弯绕绕一路到西棠院时,两只手早已不是自己的,匆匆行礼就告退了。

  范氏亲眼盯着侍女把荔枝一颗颗的挪到准备好的冰鉴里,哪个手稍微重了都会立即呼斥,最后瞧不过去,呵退侍女,忍着冰气亲自动手。

  谢贤想起天子的话:“明日五姐归宁,拿出六十颗给她。”

  初二黄昏,天子下了一道诏令前往长乐巷,由东台侍郎陈侯亲自去的,陈侯是天子少年时亲自挑选的侍从,忠心不二,自天子十五年前继位以来,陈侯只亲自宣过三次旨,一次是哀献皇后册封,一次是谢贤初任朝廷职位,还有一次是册封哀献皇后的独子为太子。

  谢贤得知后,整宿未睡,担心那是授任林业绥官职的旨意,初三鸡鸣就匆匆进宫,范氏劝了几句未果。

  “五姐到底是谢氏出去的,哪怕做了林家的新妇,不还是姓谢?”范氏知道今日朝会天子问起了六哥,怀着自己的小心思,再次劝解,“林业绥与我们那也是有姻亲的,新婿在朝中有所任职,好好相待,未必就不是助力。”

  虽说不知是不是五姐代嫁之功,可如今谢氏接连的喜事都是由五姐出嫁始的。

  谢贤不再说话,他这一脉今日能入仕的只有谢晋渠一个。

  昨夜林业绥回来太迟,谢宝因要抄写经文,故两人一夜未眠,熬了半个时辰,到鸡鸣去给郗氏请完安后,回来本是要去睡的,只是...

  林业绥晒笑道:“幼福的经文好像还未抄完,折损福寿可如何是好。”

  谢宝因又走到案前跪坐,抄写经文只需一笔一划的诚心诚意,哪有什么不可中断,林业绥在怀安观三载,未必不知,她只能咽下自己酿的苦果,继续伏案两刻抄完,止不住要打哈欠时,生怕被人瞧见不雅,赶紧捂嘴。

  林业绥早将床褥铺好。

  谢宝因睡醒时,已是未时,玉藻在外头喊,她以为是有什么大事,急忙下榻穿衣出去询问。

  玉藻气愤填膺的同时,又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逾矩:“谢府那边刚传来消息,说是青州房的曾祖母归天,女君的归宁宴怕是办不了了。”

  将军房与青州房虽同出渭城谢氏,可两百年前就出了五服之亲,不用服丧。

  谢宝因垂眸想应对之策时,早已睡醒的林业绥睁开眼,靠着卧床隐囊朝外冷声道。

  “明日照常回去。”

  【?作者有话说】

  关于《灵飞经》:灵飞经是道教经名,《汉武内传》谓此经用于请命延算、长生久视、驱策众灵、役使鬼神。是唐代著名小楷之一,无名款。(来自百度百科)

  飞鸟同止共宿,伺明早起,各自飞去:出自唐·道世《法苑珠林》卷六五:“有人耕田﹐被蛇咬而死﹐其妇对人曰:‘譬如飞鸟﹐暮宿高树﹐同止共宿﹐伺明早起﹐各自飞去﹐行求饮食﹐有缘即合﹐无缘即离﹐我等夫妇﹐亦复如是。 ’”

  《雁丘词》:全名《摸鱼儿·雁丘词》,作者元好问 〔金朝〕。

  “老去”就是死亡的意思,好像是闽南泉州那边的说法欸

第13章

  ◎既入局,那他便要掌局。◎

  林府的边门外,停了几辆淄车,府里的奴仆进进出出的装卸东西,这些皆是要带回谢家的归宁礼,临要走的时候,郗氏还追出来往上填了几样东西。

  谢宝因昨日也回了信给谢府,恭谨又极为无可奈何的相告归宁是祖宗礼法所定,不敢不从,更不忍让谢氏饱受毫无家教、不遵礼制的非言。

  谢府奴仆瞧见车驾远远驶来,已进长极巷,急忙跑进正厅去向范氏禀告,范氏放下茶盏,立即携着谢晋渠前来门口迎礼,而淄车已停在门口。

  范氏和谢晋渠下了台阶,走到淄车不远处,朝归宁的女郎和新婿作揖相拜。

  长身玉立的林业绥作揖回拜,面上温和,语调谦逊:“谢氏将女郎嫁与林氏,乃林氏之福,今日按照先人礼法,特携礼再来拜谢,望岳家不要推辞。”

  本应是谢贤来的,只是此刻他不在,便由身为女主人的范氏代为应答:“只望你二人琴瑟和鸣,何必再携礼前来,既是按照先人常法,不敢推辞。”

  等主人尽完该有的礼数后,谢府候着的奴仆便上前去卸淄车里的礼,范氏也将两人迎进府里。

  谢宝因走至阶下时,不露声色的瞧了眼门檐,谢府未开正门迎,而是开的西角门,各府正门虽无明确规定,但向来只有皇亲驾临、祭祀或是身有爵位之人才能走,归宁开与不开,全看主家。

  只是像他们这样的人家,为表对新婿的重视和满意,几乎都会由正门相迎。

  四姐在六岁那年早夭,而当年大姐、二姐与三姐归宁时,皆开的正门。

  神思乱飞之时,手掌猝然被暖意裹挟,袖袍笼罩下,林业绥轻捏她食指,似是安慰之举,她低头浅笑,在谢府十八年怎么还会为这些事而伤心,随后将遮足的裙摆微微提起,跟着进入西角门,绕过长廊,走过两道门,进到正厅内。

  于堂上落座的范氏笑着开口解释失礼之处:“你大人身体不适,怕病体冲撞了你们二人,因此不敢出门相见,由长子晋渠代他迎礼。”

  谢晋渠立即起身作揖,以表主家的歉意,心中却对父亲的做法多有指谪,谁人不知他此刻正在尚书台当值,视线在触及五姐时,也多有愧疚。

  面对如此刻意怠慢,林业绥依旧颔首,眼底毫无愠怒之色,反出言宽慰:“我与岳翁相见,不急这一时,还请岳媪相告,让岳翁好好养病。”

  范氏又嘘寒问暖了几句,随后领着谢宝因去往后院看十姐,让谢晋渠在堂上作陪姊婿。

  步行去谢珍果屋舍的路上,范氏仔细打量了番旁侧的人,忽皱眉,用以母亲的口吻嗔怒,好似在责怪苛待女儿的婿家:“你往日最爱穿些红的,首饰也多是金的,怎么刚成婚就戴的这么素?”

  谢宝因将额发梳起,层层叠叠的云髻上只簪了两支白玉红宝石的钗,谢府既以青州房的丧事做推脱,那她自然也得尽心尽孝:“母亲昨日说青州房的曾祖母归天,我嫁去林氏不好守丧,今日归宁想着素些也算是尽一份孝心。”

  范氏脸上一晒,倒忘了这茬,前夜谢贤从宫里出来后,脸色铁青,言语里都是说什么被林业绥给算计,刚好昨日青州那边来人说是他们老夫人寿终,她吩咐两个奴仆过去奔丧后,也顺手打点人去了趟长乐巷,谁知谢贤下朝后,带来天子亲赐的荔枝,还谈及他们二人的归宁以及六哥。

  话说到这,她也只有勉强笑笑:“难为你还有这份心。”

  谢宝因没再回话。

  在紫薇院待了三刻不到,便有侍女来说饭食已经备好,她们又原路回了堂上,待谢宝因和林业绥用完饭食,准备要走时,范氏赶忙喊住两人,命人去将昨日的荔枝拿来。

  在此空隙,谢晋渠走到谢宝因身侧,低声开口:“大人昨夜找我谈话,要我准备入仕。”

  他虽从小就想与五姐争高低,可真有事时,能商量说话的人又只有五姐一人。

  谢宝因自知身份不同,如今不好再来管谢府事,可这些年来两人无所不言,斗嘴惯了,恍然要像生人般疏离,又觉心里悲凉,还是闷声憋出句:“你心里如何想?”

  谢晋渠在外游学,访遍山中名士,三年来不理谢贤家书,直至五姐要出嫁才愿回来,本想五姐归宁后就走,又被谢贤留住。

  他忽然很想知道眼前这个诸生的回答:“那若是五姐会如何抉择?”

  谢宝因不言语,念及往年六哥的话语,他并不赞同女子读过多的书,也曾在谢贤夸她史论时,大声怒斥她读再多书都无法做官,那已是七岁的事情,或许是童言,可就是这回忆的刹那,她便失去了闲话兴致。

  “入仕谋职是谢氏子弟的责任,寄情山水是谢晋渠的本心。”她轻声缓言,在世外又不在世外,“两者轻重是你该抉择的,而非旁人。”

  刚好侍女将装有荔枝的漆盒端来,打断这场对话,林业绥和谢宝因由西门出去后,与范氏及谢晋渠互相作揖拜别。

  车驾驶刚到长乐巷,近身侍奉林业绥的奴仆童官一路小跑到车侧,望着车帷禀告得知的消息:“家主,他们要走了。”

  林业绥沉默好一阵,沉声道:“在哪。”

  童官毕恭毕敬的答复:“杨柳亭。”

  杨柳亭在建邺城外十三里,路侧栽种柳树,素来就是个折柳相送的地方。

  谢宝因以为男子有事要办,说了声后,掀起车帷就要下去,手腕却被一股力道拉住,不轻不重,低声询问:“王廉公今日要回隋郡去颐养天年,他于我有知遇之恩,幼福要随我一道去送送吗?”

  王廉公是太原王氏的族长,到今日已历经六朝,他曾以文弱身体在战场上救下被敌军包围的皇帝,被火药迸发出来的硝石灼伤,以致左脸颊留下溃烂形成的皱痕,回朝又以学识辅助皇帝,告老还乡时,皇帝封他以开国之功才能获封的郡公,世族对他多有敬重。

  只是年近八十,已不大能知晓他的消息,只知道多数时间都待在家乡隋郡。

  若不是以他郡公身份,需向朝廷报丧,许多人都以为他或早已仙去。

  谢宝因点点头,她自也慕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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