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香拨 第23章

作者:绣猫 标签: 古代言情

第32章 宝殿披香(二十二)

  皇帝的身后是雄阔恢弘的千里江山图。环佩悦耳地响着,是崔氏那个妖妇躲在屏风背后——李灵钧压下心头勃发的怒气,目不斜视地跪在皇帝面前,“陛下,臣想随入蕃使到逻些,为陛下促成两国和谈。” 皇帝意味不明地“哦”一声。消息传到了蜀王的耳朵,皇帝早有预料,但他还未有明旨,李灵钧来主动请缨,让皇帝略感意外。斜身倚着凭几,皇帝不动声色地打量李灵钧,“三郎,西番人心怀不轨,这一趟去,兴许你会陷身于牢狱,连鄂国公也救不了你。你可明白?” “臣明白。”李灵钧眼皮也不跳一下,昂扬地答道:“臣才十八岁,就算西番人囚禁臣十年八载,也还是盛年。如能趁机探清逻些的情况,臣觉得值。” “西番人凶残,你也不怕?” “臣这一身骨血和尊荣,都是陛下和皇后殿下所赐,就算是龙潭虎穴,臣也不怕!” 皇帝出了一阵神,有些迷惘地笑了,“初生牛犊不怕虎,”颔首赞了一句,“你比你父亲有勇气。”他垂首看向李灵钧的双眼,意味深长道:“朝廷的局势,朝夕之间都可能变天。等你回京都,兴许朕已经不在了……这几年的光阴,多么要紧,你不后悔?” “臣不后悔。”李灵钧一张少年面孔越发坚毅,“臣在逻些,会每日面朝东方叩首,焚香祝祷,愿陛下龙马精神,福寿绵长。” “好。你就随鸿胪卿走一趟,”皇帝声音也温和了,“朕准你从飞骑中选十名矫健的禁卫,再叫尚乘局选两匹良驹,充为坐骑。另外,”皇帝思索着,“鄂国公那里……”屏风后衣裙窸窣着,是得逞的崔婕妤走了出来,她冲李灵钧嫣然一笑,“郎君一路平安。” “谢陛下,谢婕妤。”李灵钧很平静,见皇帝再没了话,便叩首退出了御幄,来到麟德殿,殿内外已经是座无虚席了。 在千秋这一日,皇帝宣召,派遣鸿胪卿持旌节入蕃,签订议和文书,并在麟德殿设宴,为两国的使团践行。整个大殿容纳了上千号人,雕梁藻井下,嚣尘中荡漾着钟罄的余韵,文武官员、南北衙、吐蕃乌爨,都各自为阵地坐着。 李灵钧看见了皇甫佶。他夹在南衙的翊卫之中,和谁也不亲热…

  皇帝的身后是雄阔恢弘的千里江山图。环佩悦耳地响着,是崔氏那个妖妇躲在屏风背后——李灵钧压下心头勃发的怒气,目不斜视地跪在皇帝面前,“陛下,臣想随入蕃使到逻些,为陛下促成两国和谈。”

  皇帝意味不明地“哦”一声。消息传到了蜀王的耳朵,皇帝早有预料,但他还未有明旨,李灵钧来主动请缨,让皇帝略感意外。斜身倚着凭几,皇帝不动声色地打量李灵钧,“三郎,西番人心怀不轨,这一趟去,兴许你会陷身于牢狱,连鄂国公也救不了你。你可明白?”

  “臣明白。”李灵钧眼皮也不跳一下,昂扬地答道:“臣才十八岁,就算西番人囚禁臣十年八载,也还是盛年。如能趁机探清逻些的情况,臣觉得值。”

  “西番人凶残,你也不怕?”

  “臣这一身骨血和尊荣,都是陛下和皇后殿下所赐,就算是龙潭虎穴,臣也不怕!”

  皇帝出了一阵神,有些迷惘地笑了,“初生牛犊不怕虎,”颔首赞了一句,“你比你父亲有勇气。”他垂首看向李灵钧的双眼,意味深长道:“朝廷的局势,朝夕之间都可能变天。等你回京都,兴许朕已经不在了……这几年的光阴,多么要紧,你不后悔?”

  “臣不后悔。”李灵钧一张少年面孔越发坚毅,“臣在逻些,会每日面朝东方叩首,焚香祝祷,愿陛下龙马精神,福寿绵长。”

  “好。你就随鸿胪卿走一趟,”皇帝声音也温和了,“朕准你从飞骑中选十名矫健的禁卫,再叫尚乘局选两匹良驹,充为坐骑。另外,”皇帝思索着,“鄂国公那里……”屏风后衣裙窸窣着,是得逞的崔婕妤走了出来,她冲李灵钧嫣然一笑,“郎君一路平安。”

  “谢陛下,谢婕妤。”李灵钧很平静,见皇帝再没了话,便叩首退出了御幄,来到麟德殿,殿内外已经是座无虚席了。

  在千秋这一日,皇帝宣召,派遣鸿胪卿持旌节入蕃,签订议和文书,并在麟德殿设宴,为两国的使团践行。整个大殿容纳了上千号人,雕梁藻井下,嚣尘中荡漾着钟罄的余韵,文武官员、南北衙、吐蕃乌爨,都各自为阵地坐着。

  李灵钧看见了皇甫佶。他夹在南衙的翊卫之中,和谁也不亲热,和谁也不冷淡,更没有冲乌蛮人看一眼。平日在这种场合,两人总要借机会凑到一起,今天,皇甫佶只是对李灵钧微微一笑,便把头扭到了一边。

  李灵钧目光在皇甫佶、阿普笃慕、芒赞等人的脸上缓缓扫过,盘腿坐在案前,他想到了皇帝最后的未尽之语。微微侧过脸,他对身旁执壶的黄衣内侍道:“去蜀王府传个话,翁先生熟知陇右的形势,问他是否愿意跟我去逻些一趟。”说是询问,他那语气却不容置疑,“叫他即刻收拾行装,明日就要随入蕃使离京。”

  内侍答声是,放下凤首壶去了。

  刚拿起金瓯,皇帝到了麟德殿。一年一度的千秋,让他久病的脸上也焕发了光彩,依偎在皇帝身边,携手而至的人,却不是皇后,而是盛装的崔婕妤。李灵钧垂眸,随众人起身,恭迎了皇帝。

  “朕有三瓯酒,”皇帝年迈,声音不高,但殿上的喧嚣霎时凝滞了,众人都屏气凝神。皇帝脸上带着和煦的微笑,“第一瓯,敬这二十载汉蕃两地的百姓,朕但愿以后再无战乱。”

  李灵钧仰脖把这一瓯喝了,胸口热辣辣的,他的眼神很定。

  “第二瓯,敬赞普,”皇帝对芒赞颔首,“愿他也和朕一样,早日扶危定乱,攘除奸佞。”

  芒赞心里一凛,来不及辩驳,见众人慨然应声,只得随众把这口酒倒进喉咙里。

  “第三瓯,”皇帝顿了顿,鸦雀无声中,他转向皇甫佶,“敬鄂国公,没有他,就没有朕的今日。”这话让众人都暗暗变了脸色,皇帝笑容不改,示意皇甫佶举瓯,“鄂国公不在,你替他饮了吧。”

  “谢陛下。”皇甫佶沉稳地说着,等皇帝放下空瓯,也双手举瓯,一饮而尽。

  随众人乱哄哄地坐下,黄衣内侍替李灵钧添酒,嘴巴也凑了过来, “殿下叫郎君留神,”这是蜀王的眼线,“今晚南衙有异动。”

  “什么事?”李灵钧也声若蚊蝇。

  “郎君慢饮,”内侍转身,背对着众人,“陛下要在京都搜捕乌蛮人,还不要惊动了西番。”

  这是坐实了两国勾连,要趁西番人离京的机会,扣押乌蛮的质子?李灵钧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掠了一眼,“鄂国公的消息吗?”

  “鄂国公有奏疏,吐蕃赞普赐了金印给各罗苏,封他为赞普钟,二者已约为兄弟。殿下担心剑川有变。”内侍斟完酒,躬身退出了殿。

  教坊的舞伎上殿了,甩起的绣衫遮住了笑靥,罗裙旋转得快飞起来。年轻武将们的视线被吸引了去,李灵钧则盯着皇帝身边花枝招展的崔婕妤——这样一个狂妄而不知收敛的女人,是用什么迷惑了陛下的心神?

  “陛下,”崔婕妤转向皇帝, “皇后殿下请了外命妇们在太液池乘船游湖,陛下不是想看看皇甫娘子吗?” 她笑意婉转,“正好皇甫相公也在殿上,陛下如果觉得好,可以当场下旨。”

  “叫她来。”皇帝也有了醉意。

  崔婕妤对宫婢使个眼色,“不要惊动皇后和皇甫夫人,就说是皇甫相公的钧旨。”

  皇甫南被宫婢领进了麟德殿,脸上犹带困惑。踩在寸许厚的红氍毹上,迎面就是飞雪惊鸿似的袖裾,还有轻罗金缕遮盖的酥胸和藕臂,这是一场足以让男人恍惚的酒色盛宴。有人当她也是教坊的舞伎,要调笑几句,皇甫南却脚步不停地往皇帝面前去了。郁金色罗裙,春水绿帔子,都只是微微一动,拂过了酒案。

  “见过陛下和婕妤。”不见皇甫达奚,皇甫南顿悟,她垂落了眼睫,盈盈地下摆。

  皇帝用醉眼瞟着她,思忖不语。

  崔婕妤在御前设了月凳,叫人取阮咸来,交给皇甫南,“皇甫娘子,你弹一曲阮咸给陛下听。”

  皇甫南没有接,“我不会弹。”

  “只是随手拨一拨弦子,”皇帝突然说话了,很和蔼,“朕听说,皇甫相公家的女儿,都很聪慧。”

  皇帝一开口,钟罄都静了,皇甫达奚只得硬着头皮说:“九妹,你就随手拨一拨。”

  皇甫南说声“是”,端坐在月凳上,还未伸手,阿普笃慕撂下金瓯,大步走上来,把阮咸从宫人怀里抢过来。他平时在御前也算进退得宜,这个举动简直是鲁莽至极,连李灵钧都吃了一惊,喉头险些迸出“护驾”两个字。

  皇甫佶倒比他镇定,默然盯着御前的几人。

  “陛下不知道吗?”阿普笃慕抱着阮咸,像抱着一把刀,他满不在乎地对皇帝施礼,“爨人除了善锻刀,还善弹月琴。臣也想为陛下奏一曲。”

  他眼里好像没看见皇甫南,盘膝往御案旁一坐,宫人送上了精雕细镂的拨子,散发着淡淡的龙香气息。阿普笃慕垂首盯着上头刻的“盈”字,隔了一瞬,原来那个拨片猛地挑动了琴弦。

  这琴声急促得没有章法,也无人应和,阿普笃慕一张嘴,竟是陌生的语言——银苍碧洱之间的爨人,都对这首歌滚瓜烂熟。

  “赤龙贯日,金鹰横空,

  佳支依达波涛滚,英雄诞生。

  脚下骑九翅神马,栖于太空之云端!

  铜矛刺恶鬼,藤萝缠蟒蛇,

  铁刀劈风雷,竹箭破雨雪!

  哦豁!支格阿鲁!

  左眼映红日,映日生光辉!

  哦豁!支格阿鲁!

  右眼照明月,照月亮堂堂!

  哦豁!支格阿鲁!龙鹰之子!”

  皇帝不解其意,默默地听完,笑道:“朕不知道,阮咸的声音,竟也能这样高亢激烈。”

  “陛下恕罪,”阿普笃慕毕恭毕敬地放下阮咸和拨子,“臣粗手粗脚的,把琴弦拉断了。”

  “无妨。”皇帝将饶有兴致的目光转向皇甫南。

  “陛下,”皇甫达奚也敛容离开了酒案,跪伏在皇帝面前,“承蒙婕妤青眼,看中了臣的侄女,要收她为养女,臣不胜惶恐!感激涕零!只是臣已经和荥阳郑氏交换了婚书,说好年内侄女就要出嫁了,不能在宫里侍奉婕妤,望陛下和婕妤恕罪!”

  “原来如此。”皇帝有些意外,沉吟了一会,见面前跪着皇甫达奚和阿普笃慕,目光又在李灵钧等人脸上一盘旋,他若无其事地笑道:“这是喜事,何须问罪?”他扶案起身,有些踉跄,“朕不胜酒力,你们自便。”还令内侍道:“把这阮咸的弦修好,送到阿普笃慕的家里。”

  “谢陛下。”阿普笃慕退回席上。芒赞借机来敬酒,凑到了酒案前,他借着衣袖掩面,对阿普笃慕微微地摇头,又告诫了一句:“不要忘了我们的誓约。”

  “我去解手。”见皇甫南退出麟德殿,阿普笃慕立即推开金瓯,起身离席。到了殿外,他两步追上皇甫南,不顾宫人惊诧的目光,阿普笃慕在廊柱后一把攥住她的胳膊,用爨语说道:“达惹姑姑还活着,就在乌爨。”

  “什么?”皇甫南错愕地张开嘴唇。

  “这两天别来找我。”阿普笃慕很快地说,“你想回乌爨,就去找芒赞。”他像他们刚在京都相逢那样,变成了疏离冷淡的模样,把手里的春水绿帔子松开,转身走了。

  独自回到皇甫家,绿岫和红芍迎上来——皇甫南和荥阳郑家的郎君结亲的事,已经在府里传开了。两个人都是懵的,见皇甫南坐在镜台前,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李灵钧的名字不敢再提,绿岫小心地说:“荥阳郑家,是国子祭酒夫人的本家吗?她家娘子丢了个臂玔,就被逼得上吊死了!”

  这样的人家,皇甫南会习惯吗?红芍也忧心忡忡。

  “阿兄回来了吗?”皇甫南从纷乱的思绪中醒过来,忙问红芍。

  “相公回来了,没有看见六郎。”

  皇甫南忙把花树钗别回去,拾起帔子,“我要去门外等阿兄。”

  绿岫和红芍忙打起灯笼,急急地追在皇甫南身后,到了乌头门上。又逢千秋节放夜,石桥两岸,沿途的柿子树上挂着密密的绛纱灯笼,在夜风里徐徐打着转,天街上在放焰口,香霭沉沉的。被黯红的光所照的来路上,没有归客。

  “瞧啊,”绿岫等得发闷,指着树上的灯笼问红芍,“那像什么?”

  红芍定睛看去,打个激灵,“像一团团鬼火,在枝杈里跳来跳去的。”

  “像一个个红彤彤的柿子。”绿岫憧憬地说,“六郎小时候常爬到树上摘柿子。”她想起了那个叫“阿普”的南蛮,噗嗤一笑,“你还记不记得,那个南蛮替娘子去偷过和尚的菩提果?他长得很俊呢,可惜……”

  可惜他们一个都不是郑郎君。

  皇甫南环抱双臂,望着苍茫的夜色发呆。这个时候,麟德殿的宴早结束了,皇甫佶去哪了?

  她的心剧烈地跳了起来。

第33章 宝殿披香(二十三)

  又是一个彻夜不眠的良宵。 寄附铺里埋伏了十多个南衙的翊卫,今夜不该他们轮值的,可没人敢掉以轻心,都穿了铠甲,或坐或站地聚在灯下。 这里是阿普笃慕从宫城回宅子的必经之处,也是夜景最繁华的地段。人们都乐得疯了,痴了,披星戴月地载歌载舞,比起盂兰盆那晚兴致半点不减。 皇甫佶聆听着金钲的声音,“快二更了。”他靴尖一挑,静躺在地上的配刀飞起来,被稳稳抓紧手里。皇甫佶快步到窗前,盯着熙攘的街口。 “那里有一个。”有人指着楼下。 皇甫佶认得,那是阿普笃慕的随从木呷。比起阿普笃慕的入乡随俗,木呷还是一身蛮横之气,头上梳着椎髻,身上披着鸟羽兽皮,胳膊和脚板飞快地甩着跺着,把芦笙吹得响亮欢快。那是南诏舞队在御前表演过的“跳月打竹歌”。 把目光自咧嘴大笑的木呷脸上移开,皇甫佶很有耐心,“先别轻举妄动,等三更。” 他们早谋划好了,待夜深人静,“鱼都进了网”,分头把守住宅子的前后门,再把所有的南蛮人自睡梦中揪起来。 打的是蛇,阿普笃慕是各罗苏的“七寸”。扼住了各罗苏的咽喉,就是砍了西番的一条臂膀。 “来了!” 锵锵乱响,是众人抢着去握刀的声音。皇甫佶“噗”一声,吹熄了桌上的油灯,寄附铺的楼上顿时陷入沉寂的黑暗中。 欢声笑语的舞队往闾里去了,半轮皓月挂在荐福寺佛塔的顶上,照得天街亮堂堂的,银霜似的地上拖着一人一马的影子,是才从宫城值宿出来的阿普笃慕。没有随从,也没有灯笼,他走着走着,勒马停住了,仰头望着天上的月亮,多少有点落寞的样子。 皇甫佶正要动身,见阿普笃慕停在坊门下,想了一想,他调转马头,往南去了。 “跟着他。”皇甫佶一招呼,众人都很有默契,无声地奔到街上,远远地跟在阿普笃慕后头。 江畔的凉棚底下,放完焰口的僧众都已经散了。沿河两岸,夜风漾漾,彩纸剪成的衣衫鞋帽,“呼啦”一下被火星点着了,坠落进幽暗不明的河里。纾鬼的铙钹还在寺里苍苍地敲着。 经过淫祠,有沙门在呢喃着金刚经,“佛告须菩提:凡所有…

  又是一个彻夜不眠的良宵。

  寄附铺里埋伏了十多个南衙的翊卫,今夜不该他们轮值的,可没人敢掉以轻心,都穿了铠甲,或坐或站地聚在灯下。

  这里是阿普笃慕从宫城回宅子的必经之处,也是夜景最繁华的地段。人们都乐得疯了,痴了,披星戴月地载歌载舞,比起盂兰盆那晚兴致半点不减。

  皇甫佶聆听着金钲的声音,“快二更了。”他靴尖一挑,静躺在地上的配刀飞起来,被稳稳抓紧手里。皇甫佶快步到窗前,盯着熙攘的街口。

  “那里有一个。”有人指着楼下。

  皇甫佶认得,那是阿普笃慕的随从木呷。比起阿普笃慕的入乡随俗,木呷还是一身蛮横之气,头上梳着椎髻,身上披着鸟羽兽皮,胳膊和脚板飞快地甩着跺着,把芦笙吹得响亮欢快。那是南诏舞队在御前表演过的“跳月打竹歌”。

  把目光自咧嘴大笑的木呷脸上移开,皇甫佶很有耐心,“先别轻举妄动,等三更。”

  他们早谋划好了,待夜深人静,“鱼都进了网”,分头把守住宅子的前后门,再把所有的南蛮人自睡梦中揪起来。

  打的是蛇,阿普笃慕是各罗苏的“七寸”。扼住了各罗苏的咽喉,就是砍了西番的一条臂膀。

  “来了!”

  锵锵乱响,是众人抢着去握刀的声音。皇甫佶“噗”一声,吹熄了桌上的油灯,寄附铺的楼上顿时陷入沉寂的黑暗中。

  欢声笑语的舞队往闾里去了,半轮皓月挂在荐福寺佛塔的顶上,照得天街亮堂堂的,银霜似的地上拖着一人一马的影子,是才从宫城值宿出来的阿普笃慕。没有随从,也没有灯笼,他走着走着,勒马停住了,仰头望着天上的月亮,多少有点落寞的样子。

  皇甫佶正要动身,见阿普笃慕停在坊门下,想了一想,他调转马头,往南去了。

  “跟着他。”皇甫佶一招呼,众人都很有默契,无声地奔到街上,远远地跟在阿普笃慕后头。

  江畔的凉棚底下,放完焰口的僧众都已经散了。沿河两岸,夜风漾漾,彩纸剪成的衣衫鞋帽,“呼啦”一下被火星点着了,坠落进幽暗不明的河里。纾鬼的铙钹还在寺里苍苍地敲着。

  经过淫祠,有沙门在呢喃着金刚经,“佛告须菩提: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尔时世尊而说偈言: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

  到了明德门前,城楼上悬着煌煌的灯火,监门卫的守兵把阿普笃慕挡住了。

  “他要出城?”有人疑道,随即意识过来,南衙早已密令监门卫,不得随意放人出城。阿普笃慕只有折返了。

  谁知阿普笃慕和监门卫的人勾了勾肩膀,又把腰间的鱼符拿了出来,给守卫查验过后,轰然一声响,最右的城门打开,阿普笃慕跨上马背,出城去了。

  皇甫佶立即反应过来——他的腰牌是假的!“要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