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香拨 第24章

作者:绣猫 标签: 古代言情

  十来号人发足狂奔,冲到城门下,将南衙的令牌一亮,牵过几匹马,冲入夜色,踏碎了银霜。

  追出数十里,碧鸡山静卧在眼前,松风阵阵摇曳着树影。碧鸡山火之后,山上的行苑还没来得及修缮,就这样空置了。皇甫佶下马,翻出火折,照亮了眼前焦黑的松枝。

  “进山搜吗?”旁人犹豫了,“乌蛮人擅长钻林子,小心偷袭。”

  “他身上没有暗器。”皇甫佶沉稳地说。阿普笃慕之前在宫里值宿,皇帝的眼皮底下,除了一把刀,毒箭弹弓之流,是没法夹带进去的。

  叫两人回城去报讯,皇甫佶把火折别回腰里,借着月光拨开迎面的松枝,才两个月,山上的野草又齐小腿高了,“找被马蹄踩断的草。”

  追着草痕到了山腰,浓云把月亮遮住了,沙沙的林叶声中夹杂着嗷呜低吼,是虎豹,还是豺狼?几人背抵背,忐忑地停下了。山火时兽苑里逃走了不少猛兽,兴许还在山间游荡。一匹孤零零的马被丢在林子里,也在不安地喷着鼻息。

  “可能是人学的。”见众人都退却了,皇甫佶也不勉强,他把刀脱鞘,割断半截碍事的袍子,“我去看一看。”

  踩过萋萋的乱草,皇甫佶循声穿过林子,隐约可见山下零星一点灯火,是皇甫家的私庙——碧鸡山起火那天,皇甫南就在庙里。皇甫佶脸色微微地一变,老虎的低吼声骤然停了,脚下被绊了一下,皇甫佶低头一看,是只被胡乱甩开的乌皮靴。

  皇甫佶瞬时横刀当胸,疾风过耳,一个人影自树上无声落下,像只迎面腾跃的野兽,猛地把他扑倒。皇甫佶眉毛狠狠地一拧,险些闷哼出声,阿普笃慕的左膝跪在了他的右臂上,刀脱了手,被他一脚踢飞。

  阿普笃慕自己的刀也丢开了。他揪住皇甫佶的衣领,给了他一拳。

  皇甫佶把阿普笃慕掀翻,飞快退了几步,腰间还有短弓。他引弓张弦,动作敏捷得让人看不清,顷刻间,箭簇对准了阿普笃慕的胸口。

  阿普笃慕的声音还很镇定,“你右手折了,可别射偏了。”

  “卫府兵擅闯城门,是死罪。”皇甫佶的弓弦绷得很紧,“夜里暗,就算失手射死你,陛下又能说什么?”

  “你们皇甫家的人都这么恶毒吗?”阿普笃慕有些愤怒,“我都没想过要你死。”

  皇甫佶淡淡道:“我也不打算要你的命。陛下特意叫我送阮咸给你,你该回去领赏谢恩。”

  想到皇帝,阿普笃慕嫌恶地把脸别到一边,“不稀罕。”

  话音未落,皇甫佶的手蓦地一低,霜雪似的箭芒往脚踝而来——这是他擒获猛兽惯用的手段。阿普笃慕飞身将乌皮靴往皇甫佶面门上踢去,皇甫佶躲闪不及,又被他拽住衣领,重重地拖到地上。清风中有淡淡的血腥气,是阿普笃慕中了箭,皇甫佶精神一振,反手去草丛里摸索他的弓弦,“咔”一声轻响,弓被压断了。

  没了兵器,两人在林子里扭打起来。皇甫佶的右臂折了,被阿普笃慕反剪双手制住。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一扭头,近在咫尺间,瞥见了阿普笃慕雪白锋利的牙齿,晃动的珊瑚耳串。他的衣衫也被撕扯开了,月亮半隐半露,照出背上狰狞凶悍的虎纹。

  皇甫佶顿悟,赤手空拳,他不是这乌蛮人的对手。

  “你走吧。”他毫不犹豫地说,然后左臂奋力一挥,衣领从阿普笃慕的十指下挣了开来。

  阿普笃慕一瘸一拐地退开,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神色。他手里握着皇甫佶的马鞭——自从在南衙第一眼看到皇甫佶腰间的竹鞭,他就觉得很不顺眼。和皇甫佶缠斗的目的,就是为了把它薅下来。

  皇甫佶也急了,“这上面刻字了,还给我。”

  “什么字?我不认识汉人的字。”阿普笃慕看也不看,把鞭柄折断,“这是苍山的龙竹,你们汉人都爱到别人的家里偷和抢吗?”他摇着头,一扬手,竹鞭被无情地投进了山涧。

  一声尖锐的呼哨,自皇甫佶的唇间冲出,夜鸟“扑棱”地凌空而起。

  阿普笃慕诧异地看了一眼皇甫佶,“怪不得……”好好的阿姹,在皇甫家长成了一个奸诈善变的女人。

  有人应声而来,阿普笃慕把刀背叼在嘴里,纵身一跃,滚下了山坡。

  皇甫佶追上两步,他的人影已经不见了。

  用割断的衣袍将手缠起来,皇甫佶见众人搜寻无果,便默默地骑马回城。天边的青霭中已经透了白,上朝迟了的官员正急急地拍马——要去南衙覆命了。皇甫佶舒口气,“驾”一声,一马当先,疾驰至木呷等人的住所,见正门大开,两名翊卫在外头徘徊,皇甫佶顿感不妙,拔足冲进堂上。

  堂上,庑房里,都空无一人,榻上也是冰凉的。只有几个洒扫的站在院子里。“蛮子们都去跳舞了,”答话的人迷迷糊糊的,“一晚上没人回来。”

  案头的纸页飘到靴前,皇甫佶拾起来,借着朦胧的天光一看。

  碧云凉冷骊龙睡,拾得遗珠月下归。

  是他私下题赠给皇甫南的诗。

  “城里搜了吗?”他问旁人。

  “监门卫说,咱们刚出城,有另一拨人拿着南衙的令牌,也说是去追南蛮,他们就没有仔细查验。”想到要去御前回话,众人脸上都无奈至极,“今天陛下要出明德门为鸿胪卿送行,什么也做不了了。”

  中了调虎离山之计,皇甫佶心想,好狡猾的阿普笃慕。

第34章 宝殿披香(二十四)

  门口刚一有响动,罗帷就“唰”地被扯开了,皇甫南一夜没合眼,双目仍炯炯有神,“是阿兄回来了吗?” “不是……”红芍张开嘴,又迟疑了。 和郑家的婚事昨天在御前透了风,皇甫夫人干脆紧锣密鼓地张罗起来了,新裁的细绢堆在窗前,才打的簪钗也用同心匣盛了来,皇甫南被催促着,绣了半朵芙蓉,也放在案上,旁边的兔毫黑釉瓶里,插着八娘子送的一支丹桂。 绿岫急得要跳脚了,忙跑到榻前,“是三郎,蜀王府的三郎,” 她紧紧扣住皇甫南的十指,心头通通跳,“三郎请你去崇济寺,夫人不知道,去吧,娘子!” 自从言官重提段平案被皇帝申饬之后,李灵钧跟皇甫府就疏淡了,连皇甫达奚也绝口不提蜀王府。这个名字陡然在耳边响起来,简直有点陌生,皇甫南脸色淡了,“不去。” “天不亮就来传了话,这会说不准人还在等着。”绿岫睁大了眼睛,她也预感到了什么一样,激动得脸孔发红,“兴许,三郎会借这个机会求陛下开恩,把娘子嫁给他!” 皇甫南笑了,“你在做梦?” 绿岫讪讪地,“看在三郎亲自下水捉鱼的份上……” 墙里跳进了“野猫”,鱼池已经跑空了。皇甫南还挂心着皇甫佶的去向,没精打采地起身,从黑釉瓶里拿出丹桂,在手上转了转,她看着外头嗒嗒滴水的屋檐。 临行时天公不作美,所有人的心里大概都不畅快。 “去吧,把话说开了也好。”绿岫还在不甘心地怂恿,“今天陛下带着满朝的人出明德门送鸿胪卿,万一三郎为等你去迟了……” “绿岫在房里守着,红芍再去打听打听,阿兄到底去哪了。”皇甫南把没绣完的芙蓉扔下,梳了丫髻,穿白衫青裙,手里一把碧油伞。 “娘子,你要去崇济寺?”绿岫追出来,压着嗓门问。 皇甫南用手指在唇边比了比,踩在湿漉漉的青石砖上。那把碧油伞被撑开了,像朵莲叶,沿着院墙到了角门,倏忽不见了。 崇济寺的大雄宝殿上,皇帝要赐给西番的金刚经被移进了金匣,等着护送佛宝的十名北衙禁卫们在庑房里吃茶闲聊。 李灵钧背靠香案,伸长腿坐在蒲团上,望着外头淅淅沥沥的雨…

  门口刚一有响动,罗帷就“唰”地被扯开了,皇甫南一夜没合眼,双目仍炯炯有神,“是阿兄回来了吗?”

  “不是……”红芍张开嘴,又迟疑了。

  和郑家的婚事昨天在御前透了风,皇甫夫人干脆紧锣密鼓地张罗起来了,新裁的细绢堆在窗前,才打的簪钗也用同心匣盛了来,皇甫南被催促着,绣了半朵芙蓉,也放在案上,旁边的兔毫黑釉瓶里,插着八娘子送的一支丹桂。

  绿岫急得要跳脚了,忙跑到榻前,“是三郎,蜀王府的三郎,” 她紧紧扣住皇甫南的十指,心头通通跳,“三郎请你去崇济寺,夫人不知道,去吧,娘子!”

  自从言官重提段平案被皇帝申饬之后,李灵钧跟皇甫府就疏淡了,连皇甫达奚也绝口不提蜀王府。这个名字陡然在耳边响起来,简直有点陌生,皇甫南脸色淡了,“不去。”

  “天不亮就来传了话,这会说不准人还在等着。”绿岫睁大了眼睛,她也预感到了什么一样,激动得脸孔发红,“兴许,三郎会借这个机会求陛下开恩,把娘子嫁给他!”

  皇甫南笑了,“你在做梦?”

  绿岫讪讪地,“看在三郎亲自下水捉鱼的份上……”

  墙里跳进了“野猫”,鱼池已经跑空了。皇甫南还挂心着皇甫佶的去向,没精打采地起身,从黑釉瓶里拿出丹桂,在手上转了转,她看着外头嗒嗒滴水的屋檐。

  临行时天公不作美,所有人的心里大概都不畅快。

  “去吧,把话说开了也好。”绿岫还在不甘心地怂恿,“今天陛下带着满朝的人出明德门送鸿胪卿,万一三郎为等你去迟了……”

  “绿岫在房里守着,红芍再去打听打听,阿兄到底去哪了。”皇甫南把没绣完的芙蓉扔下,梳了丫髻,穿白衫青裙,手里一把碧油伞。

  “娘子,你要去崇济寺?”绿岫追出来,压着嗓门问。

  皇甫南用手指在唇边比了比,踩在湿漉漉的青石砖上。那把碧油伞被撑开了,像朵莲叶,沿着院墙到了角门,倏忽不见了。

  崇济寺的大雄宝殿上,皇帝要赐给西番的金刚经被移进了金匣,等着护送佛宝的十名北衙禁卫们在庑房里吃茶闲聊。

  李灵钧背靠香案,伸长腿坐在蒲团上,望着外头淅淅沥沥的雨。

  昨天皇帝加恩,封他为东阳郡王,李灵钧也换上了五章冕服,配有紫绶、水苍玉,金银镂的革囊和佩剑被解下来放在地上。

  有个白衫青裙的人影,在倾斜的伞下驻足。李灵钧起先只是随意地扫了一眼——还当那是谁家混进来布施的婢女。随即,认出了那人手臂上缠的五色缕,他从蒲团上跳起来,“当啷”一声,革囊和佩剑都被踢得老远。

  李灵钧心里是雀跃的,但他克制着表情,只往前迈了一步,若无其事地笑道:“你来啦?”

  皇甫南收起伞,走进殿来。外头的天气是灰蒙蒙的,佛像前一排长明灯,映得人面目如画。

  有人自庑房里出来张望雨势,不等皇甫南开口,李灵钧一把攥住她的手腕。皇甫南没有作声,也不挣扎,被他从殿门口拽到香案前。

  皇甫南拂过发鬓边的雨珠,动作那样舒展,语气那样轻柔,“真要去西番?”她的话里带着试探,“不争了,不抢了?”

  “对,”一段时间不见,李灵钧变了个人似的,沉稳内敛了,在皇甫南手腕上停了一瞬,就放开了,“我去西番,陛下很高兴。”

  轻轻晃动的毓珠后,李灵钧的嘴唇抿紧了,是忍耐,是自持。

  皇甫南藏起心里的失望,也对他嫣然一笑,“祝你一路平安。”

  见她转身要走,李灵钧难以置信地追上一步,“我一去,可能几年,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回京都了,你没有别的话?”

  皇甫南低头想了想,说了句没来由的话,“如果以后在陇右相会,你别为难我阿兄。”

  李灵钧琢磨着这句话里的深意,随即把注意力都转回皇甫南身上,“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段平的事吗?”

  皇甫南意外地转过身来。

  李灵钧道:“我在蜀王府听了一些话——圣武朝京都失陷,陛下幸蜀,南衙卫府兵谏,当时段平是翊府郎将,陛下的亲卫。”

  “这些我知道。”皇甫南静静道,“是废太子指使的,要陛下处死宠妃韦氏,因为陛下私下许诺了韦妃,如果她生了皇子,就废嫡长而立幼。”

  李灵钧垂眸道:“陛下被逼无奈,命段平去将韦氏赐死,韦氏不肯就范,这时外头喧哗,说是兵谏的禁卫们已经闯到了御幄前,陛下一时着急,夺过段平的剑,亲手刺死了韦氏,还在她肚子上补了一剑。”李灵钧也习惯了天家的寡情,仍觉得有些难以启齿,“当时……韦氏已经有孕在身了,装殓的人说……是个已成型的男胎。”

  所以,皇帝才常年被噩梦缠身,唯恐恶鬼索命。皇甫南失神地摇头,“所以我阿耶就成了阴附东宫,戕害皇子的邪党。”

  “陛下很忌讳提起那个还没降世的皇子。因为当时西番兵凶,藩镇作乱,行宫里只报了韦氏病亡,回銮之后,段平就被贬到了云南。昭德十年,段平求见皇甫达奚,想打听陛下对韦氏之死是不是已经释怀。”李灵钧看向皇甫南,“另外,段平还泄露了一个秘密给皇甫达奚——当初和韦氏一同被赐死的,还有韦氏膝下一个刚足岁的公主。段平手下留了情,没有把那个气息奄奄的公主埋在西岭,而是丢弃在了当地人的蛮洞里。”

  皇甫南呼吸顿止,有什么话,冲到了喉咙里。

  “三条人命,有一条还存活在世上。”李灵钧刚从翁公孺和蜀王口中得知这些事时,也遏制不住激动,可很快他心头就浇了一瓢雪水,冷静了,也平淡了——甚至没有透露一言半语给皇甫南。这会,他才直截了当地说:“段平以为,只要公主完璧归赵,就能得到陛下的开恩。”他摇头,“可惜他是个武将,并不懂陛下的心思……各罗苏不愿惹事,皇甫达奚也劝他打消了这个主意。几年前皇甫达奚奏太子谋反有功,就彻底在段平案中撇清了嫌隙。”

  皇甫南还在苦苦地思索。

  李灵钧道:“所以,没有所谓的韦妃转世……就算有,可能那人就是韦氏的女儿。”他困惑的目光移到她脸上,“所以,陛下才对你那么留意。”

  “不是我!”皇甫南仿佛从梦中惊醒,脸色都变了。那声即将到嘴边的惊呼被她硬生生咽回去了。

  阿苏拉则!还有那个被他死死按在怀里, 瘦骨伶仃的小沙弥!那分明是个女孩呀。

  “只要陛下在一天,段平就不能翻案。”李灵钧了然地说,“如果他知道你的来历,绝不会允许你留在京都。”

  黄色的桂花被打落了满地,雨雾散了,房檐外的天高而远,禁卫三三两两地出来了,在外头说笑,伸着拦腰,招呼杂役僧人把马从厩里牵出来。

  皇甫南还站在香案前,她本该痛哭,该彷徨的,可她纤细的脊背挺得直,面孔、脖颈,都和身上的绢衫一样,细雪似的白。

  李灵钧走过去,他不像以前那样,总是心猿意马,毛手毛脚了,只有视线如影随形地在皇甫南脸上。

  “以前翁师傅跟父亲说过:争为不争,不争为争,我现在才明白了。在陛下面前,只能退,不能进。”李灵钧离得近了,坚定的声音进入她的耳际,“你问我,不争了?不抢了?不,我还要争,还要抢,但我不与妇人争,我要和父亲争,还要和陛下争,”这是大逆不道的话,但他说来,一点磕绊也没有,“随鸿胪卿去西番,有兵马,有旌节,我正好可以看一看,薛厚在陇右和谁打交道,在计划些什么?在京都做个圣人宠爱的皇孙,没有这样的机会。我不要一个温顺宽厚的郡王妃、王妃、皇后,我要一个聪敏机变不下男人、不惧天高地厚、能懂我、帮我的妻子。” 毓珠也挡不住他目光里的明亮和热切,“你愿意跟我去吗?”

  皇甫南抬起眼来,佛像半合半闭、似慈悲又漠然的一双细眸,也在凝视着她。

  李灵钧无声地跪在了蒲团上,长明灯前,他毅然地指天盟誓,“我李灵钧如能掌握权柄,绝不辜负段遗南,绝不令她居于任何人之下,绝不让段平继续含冤于九泉。有违此誓,让我事业未成,半途而废,死无埋身之土。”

  一字一句地说完,他从革袋里掏出一枚铜钮龟背方印,刻了钧、密两个遒劲的小字。把方印递到皇甫南面前,李灵钧挑起俊挺的眉头,道:“蜀王府的人都认这枚印,请你保管。你不信我,总信它吧?”

  皇甫南却没有接,还往后退了一步,摇头道:“这么重要的印章怎么能转托他人?一旦遗祸,你我都后悔。”

  李灵钧见她这撇清的动作,心里一沉,“我不后悔。”

  “话别说太早。”难以捉摸的沉静双眸,看了他一眼,“保重。”天已经放晴了,她仍撑起碧油伞,遮住了娉婷的身形,匆匆地穿过了庭院。

  罗帷低垂,被褥底下拱起一个人形。听到轻盈的脚步声,她掀起被子,一骨碌翻身起来,“娘子!”忙下来靸鞋,见皇甫南鬓发微湿,满身的香气,绿岫耐不住性子地追问:“觐见陛下了吗?三郎开口请陛下赐婚了吗?”

  皇甫南对着铜镜出了一阵神,微笑道:“你睡迷糊了,还没清醒?” 把肩头零星的桂花掸掉,她呓叹道:“我可是醒了。”望着窗外的碧空,皇甫南想到了达惹。她也曾有那样浓密乌黑的头发,似笑非笑的一张脸。

  红芍怏怏地走回来,见皇甫南好好地端坐在镜台前,她显然松了口气,“六郎回来了,说是南衙昨夜有府兵作乱,陛下叫他去捉拿了。”她顺手拿起梳篦,“大概差事办的不好,相公发了好一通脾气。”

  皇甫南的心悄然落了地。

  “六郎又说要回鄯州,相公答应了。”红芍去看皇甫南的脸色,“不去跟六郎说几句话吗?以后,兴许就见不着了。”

  “再说吧。”皇甫南轻快地说,“我要去庙里还愿。”

  叫人备齐香烛布施,皇甫南戴上帷帽,骑上青骢马,和两个婢子出了乌头门,绿岫引颈张望着,远远地还能看见络绎的华盖翠伞,“陛下御驾出明德门,天街上净道了,咱们从春明门绕出城吧。”她扭头去看天际飘荡的纸鸢,“天气又好了,三郎准能从西番立功回来。”

  还未动弹,皇甫佶从槐树下打马过来——刚去南衙还了令牌,他无事一身轻似的,脸上挂着笑,衣襟里别着翊府同僚折的柳枝,看样子,要不是皇甫达奚还拉着老脸,他从南衙一出来,就能扭头往西北走,再也不停留。

  “还愿?”听了两个婢子七嘴八舌的汇报,皇甫佶也有些意外,他沉吟着,“是……为了和郑家的亲事?”

  “不是。”皇甫南面露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