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郎骑着马来 第583章

　　老太医看了皇帝的侧脸一眼，神情悲怆，抬手朝着谢元拱了一下手，便下去了。

　　太医的随驾马车就跟在皇帝车驾的后头，其余几个太医都被谢元的亲兵看管着，防止他们将陛下的病情透露出去。

　　谢元端着药碗，见沈留祯半睁着眼睛，一动不动比死人好不了多少。她的眼泪忍不住低落了下来，但是很快就被她抹去了，她自顾自地说道：

　　“太医说，你有旧疾，再这样郁结下去，会要了命的。你得打起精神来，等到了平城，咱们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可是沈留祯依旧没有反应，像是一个木偶。

　　谢元终于忍不住了，将药碗往旁边一放，一把提着沈留祯的衣襟将他拽了起来，脸上带着泪痕怒道：

　　“你现在是要闹哪样？！！临阵脱逃吗？！魏国你不管了，陛下的嘱托你也不管了，我的死活你也不管了是吗？！”

　　沈留祯无神的眼光看着谢元，突然一缕很弱的光亮流转了一下，两行眼泪便流了下来，他痛苦地看着谢元，似有千言万语似的，但是却说不出口。

　　终于，他剧烈地咳嗽了起来。谢元连忙松了他，担心地看着他，刚刚扭过头去端药碗，就见几滴血迹落在了地板上。

　　谢元猛地回过头，看见的就是沈留祯捂着嘴，咳出了血的样子。

　　谢元整个人都懵了，脑海中“嗡”地一下巨响，霎时间天旋地转。

　　“留祯！”谢元忍过了那一瞬间的惊惧，逼着自己打起精神，一边拿了帕子给他擦嘴，一边说道，“没事留祯，咱们喝了药就好了。”

　　可是话没有说完，她已经哽咽出声，帕子擦不干净，沈留祯白皙的皮肤上染了红色，触目惊心。

　　谢元的眼泪还是忍不住的流了出来。

　　沈留祯看着自己手上的血，同样震惊了，害怕了……他像是冷极了一样，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半晌喃喃地问：

　　“我这是要死了？”

　　“不会的，好好喝药就没事的，快喝。”谢元固执地将药碗端到了他的脸庞，迫切地说，好像那碗药，就是她所有希望一样。

　　沈留祯神情恍惚地看了看，听话地将药碗接了过来，在谢元的注视下，一点一点的喝掉了。

　　谢元见他纤长的眼睫毛半垂着，乖巧的像是个孩子，顿时心痛无比，她拧着眉头忍着辛酸，咬着牙没有吭声。

　　药喝完了，他又乖乖地躺在了乌雷的身边。他扭过头看了乌雷一眼，就又开始盯着虚空处出神。

　　小太监爬了过来，用布巾子将刚刚沈留祯咳在地板上的血给擦干净，又缩了回去，哭得更伤心了。

　　谢元看了看自己的手，她还拿着刚刚给沈留祯擦嘴的帕子，于是又拉过了他的手，打开他的手心，将他手里的血迹一点一点的蹭着，说道：

　　“留祯……你不能这样，我现在需要你。”

　　沈留祯望着马车的顶子，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半晌才开口，痛苦地说：

　　“我也不想这样，阿元……”

　　谢元听闻，倔强地咬了咬牙，似是恨他似的，随即抬起一只手捂着眼睛哭了起来，再也没有说话。

　　就这么着，谢元默默守着他，从车驾又开始行路，不知道过了多久，沈留祯突然间说：

　　“阿元，有一件事情我憋在心里，本打算带到坟墓里去，现在我要死了，我想说出来。”

第967章 你清醒一点儿！

　　谢元见沈留祯说话了，不管他说什么都好，至少说明不是活死人的样子了，于是连忙接话道：

　　“你说，你说什么我都听着。”

　　可是沈留祯又犹豫了，沉默的脸上有很深的伤痛和挣扎，许久都没有说话。

　　谢元这才开始反应过来沈留祯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要是寻常事情，他不可能一直瞒着她不说。

　　毕竟，两个人一起长大，又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他什么鬼样子她不知道，根本就没必要瞒着她什么。

　　谢元脸上的神色凝重了，看着沈留祯的表情又不敢催，只是一直就那么等着。

　　沈留祯眼神绝望，望着车顶淡淡地开口道：

　　“当初……游说我爹起兵反叛的那两个人，是我派去的。”

　　谢元怔了一下，有些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地问：

　　“什么？”

　　沈留祯的喉结吞咽了一下，似乎很苦，但是泪水依旧从他面无表情的脸上流了下来，顺着眼角没入了鬓发之中：

　　“在南宋的时候，有好几次我劝我爹带着你起兵自立，他不答应。于是我就想，用外力推他一把，于是用了魏国埋在宋国的两个探子，以他的名义先去结党，然后再用这股势力去逼他就范。”

　　沈留祯顿了顿，他虽然在哭，可是一点声音也没有，平静的语气中带着深沉的绝望，接着说道：

　　“可是没有想到，他宁愿将那两个人曝光出去，也不愿意迈出那一步。那时候，我以为这个法子万无一失。他的名望加上你的实力，足以成事。于是放心的回了魏国，在魏国等着消息。

　　可是谁知道……我推他的那一把，竟然将他逼到了死路上……”

　　谢元看着沈留祯，看着他眼角的泪，和他平静的表情，先是一股子寒凉直冲头顶，汗毛直竖，对沈留祯产生了深深的恐惧感。

　　这种恐惧感，她好久都没有过了，因为对他过于了解，因为亲近，也因为信任。

　　可是这个时候，他将埋了这么久的秘密说出来的时候，那一瞬间，她突然觉得沈留祯又陌生了起来。

　　好像一下子又有了距离，恐惧感也随之尖锐了起来。

　　她惊恐的看着他，身子往后撤了一下，伸手按在了地板上，顿时脑中一片空白，什么想法都攒不起来了。

　　沈留祯哭着说道：

　　“是我害了他……知道他惨死之后，心里头太疼了，太后悔了，几乎要活不下去。……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我的心情。我不是故意瞒你，只是这件事情太沉重了，我没有勇气去想，更没有勇气说出来，我只希望它没有发生过，或者忘了才好。”

　　谢元僵在那里，几乎呼吸都停滞了，依旧没有说话。

　　沈留祯像是交代后事一样，又或许因为这件事情压在他的心上太久，太沉重了，他想轻松一点儿去死，接着说：

　　“我以为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我差不多……差不多不会再为这件事情痛苦了，结果……乌雷又死了。”

　　他凄惨的，自嘲地扯了一个微笑，说：

　　“好巧不巧的，他也是我逼的，是我逼的他一定要在亲情和社稷之间做个选择，大义灭亲这种事情，不是一般人能做出来的，但是我笃定，乌雷是个好皇帝，必要时他会的，为了江山社稷，他会往自己心上插一刀，断了这份亲情。结果呢……你看见了……”

　　沈留祯抽噎着长叹了一口气，痛苦地拧了一下眉头，说：

　　“我啊……估计老天爷真是看不惯我，才让我爹和我的挚友，都死在了我自己的谋划上。阿元……对不起……”

　　对不起，我再也没有心力去做什么了，让我死了吧。沈留祯在心中绝望地说。

　　谢元看着沈留祯，陌生和恐惧感让她说不出话来，她觉得自己像是被人施了法术一样，堕入了一个泥潭之中，动弹不得。

　　可是她是谢元，她不服输，下意识地用力挣扎着，突然，僵直的身子能动了，她呆滞的眸光一转，随即逃也似的下了马车。

　　皇帝的车驾还在行驶，谢元直接从车上跳了下来，翻身上了赵念有替自己牵着的马上。

　　车外没有里头那股汤药和血腥味，风一吹，顿时让她纷乱的脑子冷了下来。

　　她突然觉得很累，好像她又回到了蠕蠕人的那片草原上，又好像是回到了逃出家门时，那条荒芜凄惨的官道上……

　　许多从前她觉得煎熬的、赶路的记忆，都在这个时候浮现了出来，与眼前的景象重叠，长路漫漫没有尽头，累得她想放弃，想就这么算了，好倒下去休息。

　　“将军，你怎么了？”赵念有突然出声问。

　　谢元回过头看了他一眼，散乱的眸光渐渐的聚了焦。她看见了赵念有尤显得稚嫩的脸庞，还有其他亲兵期待担心的眼神。

　　她的精神顿时回了笼，丹凤眼眸光坚定了起来——她不能懈怠，许多人的命都在她的手里！

　　“没事。”谢元利落地回了一声，若无其事地扭过了脸来。

　　她动作潇洒地偏过了头去，看了一眼身旁的御驾马车，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就又翻身而下，两三步又跳了回去。

　　沈留祯依旧挨着皇帝乌雷躺着没动，谢元每看一眼死去的皇帝，就会忍不住心痛惋惜，再加上沈留祯，当真让人绝望。

　　谢元抓着沈留祯的肩膀，将他拽了起来，沉声喝道：

　　“沈留祯！你看着我！”

　　谢元用了下令的气势，字字铿锵，犹如锤子似的砸在沈留祯的心上，他觉得钝痛，下意识听话的，看向了谢元的眼睛。

　　谢元满脸隐忍的怒气，丹凤眼带着惊人的威势，瞪着他说道：

　　“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想了！想想眼下！你跟陛下努力了十多年，难道甘心就这么毁于一旦！”

　　沈留祯的眸光晃动了一下，半晌凄冷地说：

　　“已经毁了……全白费了，一切又要重新开始……太累了，阿元……”

　　谢元眸光坚定，似锋利的刀光，斩钉截铁地说道：

　　“不是重新开始！留祯，我们走过的每一步路，做过的每一点儿努力，都不可能白费！即便是陛下去了，今日的朝堂也不再是昨日的样子。

　　留祯！我需要你！陛下也需要你！许多人都需要你！你清醒一点儿！！”

第968章 早死晚死都是死

　　沈留祯看着谢元，哭着又笑了，凄惨无比，问：

　　“阿元，你怪我吗？”

　　谢元隐忍着痛苦，坚毅的嘴唇紧抿，因为太过用力而微微颤动着，半晌直视着他说：

　　“死的是你亲爹和好友，最难受的人是你……要说受惩罚，你已经受的够多了。我没有资格怪你什么。可是留祯，如果你真的觉得不好受，就做些什么吧，至少不能辜负了陛下的嘱托，不能辜负了这么多年来的努力。”

　　沈留祯的眼泪顿时奔涌而出，痛哭着低下了头，好似将心里头所有的痛苦都倾泻了出来一样。

　　谢元双目盈泪，抓着他肩膀的手渐渐地松了，沈留祯渐渐地靠近了她的怀里，额头抵在了她的肩膀上。

　　谢元看着沈留祯因为哭泣而颤抖的肩膀，抬起手犹豫了一瞬，最后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安抚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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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距离车驾进入平城还有三个时辰。

　　行进的马车上，沈留祯刚刚喝了太医开的药，红肿的眼睛下头有着很重的阴影，即便是他极力稳着，明显起伏的胸膛，还有那艰涩的呼吸声，都昭示着他此时的身体很差，病入膏肓一般。

　　他望着对面沉默不语的独孤坚，似乎很累，用胳膊肘靠在了旁边的软枕上，微微歪着身子问：

　　“独孤将军，现在，我们还能信任你吗？”

　　独孤坚的肿眼泡下，眼睛似乎只有一条缝，他抬眸看着沈留祯，反问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