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美人谋 第110章

作者:月落 标签: 古代言情

  水?

  叶娇茫然看过去,李策耐心解释道:“叶武侯长读过兵法吗?‘夫兵形象水,水之形,避高而趋下,兵之形,避实而击虚。水因地而制流,兵因敌而制胜。故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殿内人人都能听到,格桑梅朵自然也能听到。

  她听到李策说水,说兵法,之后李策说的每句话格桑梅朵都能听懂,因为听懂了,所以她眼中的倨傲渐渐褪去,提防和担忧像一张兜头而下的网,向她罩来。

  格桑梅朵一刀砍断叶娇的剑,是以力取胜,以勇取胜,若她是高原之上冰冻万丈的岩石,李策便要叶娇做以柔克刚的水。

  水滴石穿,正是他们汉人的谚语。

  这是阳谋,不是藏着掖着的阴谋诡计,是三言两语间天地变幻的阳谋。

  李策不像一个拥裘围炉、病弱白皙的皇子,他像是站在战场上,运筹帷幄中,决胜千里。

  佩剑已经送来,叶娇双手接剑对皇帝施礼,再起身时,她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更从容、更自如,脸上的惧意褪去,迷离的桃花眼中凝聚自信。她拔出宝剑,剑刃向下,以守势站立,对格桑梅朵道:“来吧。”

  来吧,在这里好吃好喝锦衣玉食太久,也叫你见见大唐的风雨。

  来就来。

  格桑梅朵扬刀。

  倒要看看,是你能以水之力撼动高山,还是我山石掩水,让你一溃千里。

  殿内起了风。

  不,四处的殿门都关得严严实实,哪里有风?

  风从殿内两位女子的衣袖中来,刀舞中来,剑扬中来。

  蓝色的衣裙翻飞,是西北的狂风,硬底短靴踢破空气,是山顶的飓风,金色的项圈跃起落下,五色的宝石灼伤人眼,再凝神细看时,格桑梅朵已不再是风,她是日光下、金顶下,一块重逾千斤的飞来石,直直向叶娇撞去。

  这一刀的力度,已经不是切磋武艺。

  是要刺破肌肤、砍断魂魄、碾碎血肉。

  而叶娇不是风也不是石,她是水。

  水流避开高处,在岩底淌过;水流慢慢汇聚,终成湖海;水流可以是和风细雨,也可以是——惊涛拍岸、汹涌澎拜。

  她赤色的裙裳擦着刀边险险避过,她柔软的腰肢弯下去,再起身时,突然像是山河地动,引得水流纵跃半空,继而避实击虚,轰然而下。

  叶娇双手握剑,“锵”地一声锐响,击在格桑梅朵刀刃上。

  那把刀脱手而飞,叶娇稳稳落在地上,剑尖向上,抵住了格桑梅朵的咽喉。

  水落石出,石已千疮百孔。

  “公主殿下!”

  席中吐蕃使节齐齐惊呼,叶娇清澈迷离的桃花眼眯起来,笑道:“这个时候,才可以说‘承让’。”

  只有赢者可以说承让,这是大唐的礼节。

  说完这句话,叶娇转头向李策看去,像一个等待夸奖的孩子。而李策看着叶娇,眼中浓浓激赏,脸上浓浓笑意,抚掌道:“好。”

  “好!”

  “好!”

  “好啊!”

  大殿内群情振奋,人人起身鼓掌呐喊,就连李璟,也一面掏出赌输了的银子,一面不服气地鼓掌。而端坐编钟前的乐姬,适时敲响编钟,奏出一串激越的音符。

  皇帝的神情却很庄重。他摆手制止众人的喧闹,不怒自威道:“快把剑放下!切磋而已,不要弄伤公主殿下。”

  不能输得太难看,也不能赢得太嚣张嘛。

  “是。”叶娇乖巧收剑,格桑梅朵微微喘息,低头拱手道:“叶武侯长武艺超群,本宫佩服。”

  叶娇欣然领受她的赞美,不忘了也夸格桑梅朵一句。

  “殿下的刀法也很好,你看,我的裙子都被割掉一块。”

  她说着捡起地上碎裂的裙摆,撇着嘴委屈地看向皇帝,请罪道:“微臣仪容不整,望圣上恕罪。”

  “无罪。”皇帝这才露出笑容,开怀道,“吐蕃公主巾帼不让须眉,朕赠宝刀一柄、金银玉器七件。”

  叶娇说自己衣服碎裂,也算是主动示弱,给了格桑梅朵一点面子。大唐皇帝又有赏赐,吐蕃人心中多少宽慰些,一个个勉强地笑笑。

  笑容中,带着对大唐的忌惮。

  女子已如此,男人该如何?

  叶娇拿着她那块破布,眼巴巴地等着自己的赏赐。

  可皇帝什么都没有赏她,只是略带宠溺地对叶娇笑笑道:“饿了吧?”说完又环顾四周道,“快开席!谁都不准再找叶卿叙话,让她放心畅饮。”

  叶娇干巴巴地施礼感谢皇帝,觉得她这一仗白打了。

  对面的李璟对叶娇挤眉弄眼,一脸幸灾乐祸的样子。

  如果不是朝臣都在,叶娇很想砸过去一根猪骨头。

  好在李策很理解她。

  他旁若无人地对叶娇用口型说话:“想要什么?我给。”

  叶娇嚼一口油浴饼,饮一口葡萄酒,认真地看向对面气定神闲的男人,开口道:“你。”

  我要你。

  你老子不赏我,你就把你自己,赔给我好了。

  当着宾客的面,李策的脸红成了桃子。

  叶娇说完这句话,便歪着头,顽皮地等待李策的回应。

  但是有一个人穿过宽阔的大厅,挡住了叶娇的视线。

  晋王李璋。

  他向叶娇走来,裹着殿内的万千流光,像一柄搅动春水的薄剑,看不出是敌是友。

  ……

第106章 今晚就要

  叶娇自顾自饮用美酒,因为视线被遮挡,她歪着头,身子偏离桌案,努力去看李策的反应,直到李璋在她面前停下。

  叶娇这才明白,李璋是冲着自己来的,不是恰巧路过。

  有点烦。

  虽然他在甬道扶了自己一把,但叶娇此时,只想跟李策逗趣。

  小思思脸红了呢,红着脸的他,看起来又脆弱又好看,不是刚才指点江山的从容模样了。

  让人想再逗一会儿。

  但李璋显然不明白叶娇的情趣。

  他眼中的叶娇,是一面大快朵颐一面喝酒歪头,视线盯着对面的皇子,目光灼灼神情顽劣,就差流口水了。

  果然,只有这样厚脸皮的,才适合破例钦赐官职。

  李璋缓步走到叶娇面前,声音和缓:“这个是武侯长掉落的吗?”

  叶娇低头,见李璋摊开的手掌中心,是一支镶有一颗璀璨东珠的金钗。

  这支金钗的款式很简洁,东珠却有指肚大小。粉色,正圆,无暇,在麟德殿的光芒中,饱满丰润。如果叶娇没有认错,正是她的。

  或许是她比武时掉落的,不知怎么就被晋王捡走了。

  但叶娇撒了个谎。

  “不是,”她用帕子擦拭唇角,收回面对李策时的挑逗目光,看着珠子摇了摇头,“或许是哪位公主掉落的,晋王殿下可以再问问。”

  亲手捡起金钗送还,应该是晋王在示好。但经过御史中丞百里曦那件事后,叶娇已经警惕了很多。

  在这麟德殿内,当众同晋王说话,收下他送来的东西,不知会被别人怎么想。

  这里有无数双眼睛,她不能做出让朝臣和皇帝怀疑她同晋王结党的事。即便晋王不在乎,叶娇也不能。

  她只是想同李策在一起罢了,他们说好了,简简单单,做一对闲王贤妃。

  叶娇宁愿失去这支珠钗。

  “不是吗?”一抹疑惑的笑在李璋眼角散开,他收起珠钗,抱歉道,“是本王唐突了。”

  “无妨。”叶娇说着低头斟酒,表示她已经无话可说。

  李璋并未觉得尴尬,他挪开几步,同叶娇身边坐着的公主们说话。在外人看来,叶娇只是他最先打招呼的人罢了。

  叶娇放下心,再次抬头看对面。

  李策脸上的羞红已经褪去。

  他端坐在几案后,几位皇子在打趣说话,有些还在比划刚才叶娇的招式,但李策静静坐着,专注地看向这边。

  他的目光中交织着关切和紧张,一只手按着地面,似乎随时就要起身,快速走过来。

  李璋只不过是来说句话,怎么就把李策吓成那样?

  叶娇心中温暖,高举琉璃盏,遥敬对面的知心人。

  “我没事。”她摇盏示意。

  “哎呀!看!”李策还没有动,李璟已经提起酒杯起身,“叶武侯长要敬本王吗?来来来,今日一醉方休!”

  他说着仰头畅饮,说不出的得意自在。

  乐声起,舞姬婀娜进场,刹那间腰肢转动,彩带翻飞,今夜的麟德殿觥筹交错、歌舞升平。

  宴席初散时,叶娇在殿前广场上遇到李璟。

  “叫你不押我赢,”她负手站在李璟面前,顽皮道,“银子跑了吧?”

  “银子没有跑,”李璟正踮脚往大殿方向看,闻言嬉笑道,“它只是从我兜里,去了别人兜里。”

  看来虽然输了赌局,李璟心里,还是希望大唐能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