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落
以前国公府不是这样的。
听兄长说,他小的时候,家里的客人很多。逢年过节,拜访的人摩肩擦踵。他们说情真意切的话,带着自家的孩子,希望能让晚辈结交,相互照顾。
宫里经常送赏赐过来,有些是老太后送的,有些是新帝和皇后。除夕赐菜,安国公府甚至会比别家多一个点心。
说是送给孩子们吃。
叶娇的父亲虽然没有官位,但他东奔西走,为皇帝处理一些朝廷不方便出面的事。有时候甚至要到藩属国去,半年才能回来。
后来呢,兄长去给人贺寿,都能被赶出来。他们把安国公府的礼物丢到大街上,再“呸呸”几声,以示不屑为伍。
兄长已年过二十,却尚未婚娶。姐姐嫁出去,又横遭欺辱。
兄长私底下说,这是因为姑母嫁给陈王,陈王谋逆被诛,把国公府卷入了惊涛骇浪。
海量的银子花出去,欠下无数人情,父亲离家修行,祖父的旧部主动避嫌,这件事才算揭过。
原本枝繁叶茂的国公府,如今像一艘破烂的小船,经不起半点风浪。
叶娇神思沉沉。
她喜欢拳脚和武力,不喜欢苦思冥想。今日她想得有些多,想明白了,便觉得那件事不能再耽搁。
昨日就该说清楚的。
怎么能嘴馋成那样呢?
一面说话,水雯已经给叶娇梳好头。
“小姐今日有什么安排?”她问,“奴婢问了,厨房做了粉蒸肉和水盆羊肉。”
叶娇的肚子叫了一声。
她犹豫着,问:“有胡麻饼吗?”
“当然!椒香酥脆。”
叶娇终于当机立断道:“先吃饱再说。”
“笑什么呢?”
赵王府上,李璟盯着棋盘很久,才放下一颗棋子,放下后觉得不对,偷偷换一个位置,问李策道。
他担心李策看到自己换棋。
李璟好不容易说动李策打赌,谁输了谁请对方吃酒看戏。当然李策身子差,不能饮酒太多,主要是李璟吃。
这简直是稳赚不赔的买卖,李璟已经通知几位兄弟给肃王饯行。人多,这顿饭能吃穷李策。
“我没有笑。”李策低头看一眼棋盘,随意放下棋子,继续等李璟。
李璟再次陷入思考权衡,他屏息凝神放下棋子,把之前的一处也挪动下,才假装轻松地同李策搭话。
“你托着腮帮子笑半天了!耳朵红得像鸡血,肯定有事儿!”
他有事儿吗?李策低头看棋盘,再次丢下一颗子,忍不住扭头,看看铜镜里自己的脸。
笑容是不自觉在唇角散开的,怎么都收不回去。
他想起昨夜的事,那姑娘在李策后背上伸开胳膊和腿,在他的快速旋转中,大喊道:“吾乃陀螺精转世!”
陀螺精……她可太有趣了,李策回来时笑了一路。
“你可准备好银子吧!”李璟慎重落子后道,“兄弟们都特别能吃。”
不光能吃,还喜欢找人伺候。说不定整条街的胡姬都得请来,乐伶和舞姬陪着,简直是一日千金的活法儿。
太高兴了,李璟想,趁王妃心情好,说不定准我再纳几房姬妾。
李策点头看看棋盘,手里的棋子落下去,起身道:“你输了。”
“怎么可能?”李璟叫起来,“棋童!快来数数,我就不信了!”
李策走到院落里去。
房间太小李璟太吵,盛不下他的快乐。
外面有风,李策轻咳一声,便见院门打开,他的眼睛亮起来。
“娇娇。”李策道。
远远地,叶娇对李策施礼。
她今日穿着碧蓝长裙,肩裹一件霜色披帛,看起来稳重素雅,不似平日那般活泼。
“楚王殿下,”叶娇对他施礼,像是换了一个人,“奴家来同你说件事。”
屋内的李璟在大呼小叫痛心疾首,李策走得离叶娇近些,含笑道:“出去说吧。”
“在这里就好。”叶娇似乎唯恐发生什么,唯恐她自己变卦。
李策的笑容渐渐僵硬,声音依旧柔和。
“请小姐示下。”
叶娇深吸一口气道:“我想了想,吵架也不见得要当着大家的面。今日我走后,就算吵过了,我同楚王殿下,从此之后就只是普通朋友。为了感谢你昨日的酒肉和护送,我给你带来一根人参,算是谢礼。”
她说着转身,从丫头怀里接过人参,塞给李策。
那人参支大芦长价值不菲。
李策没有接。
“为什么?”他问,声音寂寥难过。
……
注1:古代的重量单位跟现在的不太一样,古代的一百斤也比现在的轻很多,但我不能说叶娇是个快两百斤的姑娘,所以这里是按照现代人的斤数说她一百斤。
注2:专家根据出土的文物推断,最早的陀螺可以追溯到新石器时代。
第28章 他的爱恋
这事儿还用解释为什么吗?
眼前的男人神情郑重,非要等一个答案。
叶娇的短靴在地上蹭,像要钻出一个洞。她是洒脱利落的人,怎么这般扭扭捏捏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是这样的,”想了许久,叶娇才郑重道,“楚王殿下仔细回忆回忆,三个月前,咱们认识吗?”
李策垂眉道:“不认识。”
叶娇的桃花眼溢满浅笑,循循善诱。
“再回忆回忆,是不是参加了一个乞巧宴,忽然就跟我……”叶娇指着自己,“不清不楚起来?”
李策目光深邃地看着她,看她灵动的表情,丰富的动作。
转机的确就在乞巧宴,但是在那之前,他讹过她银子,深夜陪她报过官,她也曾把他抵在墙上,搜刮得干干净净。
原来是他想多了吗。
叶娇见李策不答话,便伸手拉过他的胳膊,把人参塞进他怀里,又像辞别朋友那般拍了拍李策的肩膀。
“你身子不好,要多补补。以后若有什么需要翻墙打架的事,尽可以招呼我帮忙。”
人要善于挖掘自己的优点,她很明白自己擅长什么。
说完这些,叶娇迅速对李策施礼,逃跑般转身,却又被李策捉住胳膊。
他修长的手指紧紧握住叶娇的手臂,像是那年困在古墓时,握住从天而降的绳索。
同样的情绪从脚底袭来,只是那次的恐惧里,没有得而复失的空荡。
“昨晚……”李策斟酌着措辞,尽量妥当,避免叶娇被人误解,“我还以为我们,跟往常不一样。”
昨晚她曾在他背上欢闹,咬着他的耳朵,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心事。
他知道她担忧离家的父亲,知道她想找个长相厮守的丈夫,知道她心疼她的母亲,知道她害怕国公府被人欺负,希望自己是个男孩子。
他咏诵《苦昼短》,她背了一段《南园》。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都是李长吉的诗,都是那么豪情万丈。
缱绻深情,怎么都不算了?
“昨晚啊……”叶娇推开李策的手,动作轻得仿佛怕他会碎掉,“昨晚是我喝多了,我酒品不好,请殿下见谅。”
李策眼中的神采暗下去,这些日子闪亮的光线,仿佛被谁按进子夜。
他薄唇紧抿,收拾起自尊心,略微颔首道:“既然如此,本王就不送了。”
话到此处,若再纠缠,只会让她烦恼吧。
叶娇脸上有浅浅的意外,却下意识地和李策同时转身。
午后的日光斑驳温暖,院子里的枫树红得像霞光,分开的他们,却像星辰的轨迹。
李策黑色的衣袖在阳光下翻飞,在空中拖拽出长长的阴影。而叶娇霜色的披帛垂在裙边,像是被凉风冰冻。
就这么结束了。
叶娇跨过门栏走进甬道,转过水榭穿过垂花门,她走得很急很快,一路上不说话也不赏景。
引路的管事似乎察觉到什么,同样不敢吭声。
一直走到坊街上,钻入马车,叶娇眼中的泪水才汹涌而出。
“我这是怎么了?”她懊恼地拭泪道,“明明是假的,为什么我会掉泪呢?”
“是啊。”水雯撇嘴低头,跟着小姐坐在马车里。她双手托着脑袋,对小姐的心情感同身受。
在水雯眼里,李策温和聪明,又懂得讨小姐欢心,除了身子不好,没什么缺点。
不过身子不好当然也不太行,万一生不出小娃娃怎么办?
但这件事关键在于得试试,不试怎么知道生不出来呢?
水雯胡思乱想着,听到叶娇“哦”了一声,似乎恍然大悟。
叶娇苦思冥想,终于想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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