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初云之初
原来是这样。
乔翎隐约有了点猜测:“她的夫家?不同意,是不是?”
“是啊,”梁氏夫人说:“她的丈夫倒是没说什么,但她的公公,国子学的马司业祖籍南方,是个很保守的人,不能接受儿子儿媳坟墓旁边居然埋葬着一只?狗。”
“吴太太知道?公公不满,就说,实在不成,来日她可以跟丈夫分开埋葬。她死之后,去找自己的母亲作?伴。是母亲将她带到这个世间,等她死后,仍旧陪伴在母亲身旁,有自己心爱的小狗作?伴,也很好?。”
乔翎听得有点恻然,既是为吴太太之后的遭遇而心忧——后来能闹到京兆府去,可见她并没有得偿所愿。
同时?,她也忍不住想起了自己的来日。
乔翎越想越觉得难过?,最后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哽咽着说:“如果以后我死了,也想埋在我阿娘的身边!”
谁会不想妈妈呢!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金子要是愿意的话,以后也跟我埋在一起!”
梁氏夫人从怀里取出手帕,递给她,笑容温柔,包容又理解地?看着她:“那你得加把劲儿,先找到你阿娘在哪儿呀!”
乔翎用力地?点了点头:“嗯!”
梁氏夫人低头抚摸着自己膝上?的猫猫,也告诉她:“我从前?有跟那个死鬼说过?这件事,也问了我阿娘和姜裕,乃至于项链的意思,等我死了,我不要埋在姜氏的墓园里,我想挨着我阿耶阿娘,跟我的小猫在一起!”
项链仰起脖子来,很肯定地?叫了一声:“喵!”
这是当然的呀!
你不伺候我伺候谁?
梁氏夫人忍不住伸手去揪它的耳朵:“你知不知道?你有时?候神气的有点过?分了啊?!”
短暂的失笑之后,她语气中带了点物伤其类,说起了后来的事情?:“马司业既不能接受自家?的祖坟里住进去一只?狗,也不能接受儿媳妇做了马家?的人之后,居然还想着埋在马家?的祖坟之外,所以……”
乔翎预感到之后一定发生了一件极其糟糕的事情?。
果不其然,紧接着,梁氏夫人说:“所以,马司业趁着吴太太不在家?,叫人去抢走了那只?狗的骨灰,扔到外边去撒了……”
乔翎又惊又怒:“他怎么能这样呢,真是太过?分了!”
梁氏夫人叹口气,说:“对吴太太来说,那只?狗跟家?人没什么分别,但是等她回去之后,事情?也已经无从挽回了。我也有项链,完全能够体谅到她那时?候的痛苦……”
“因?为这事儿,公公和儿媳妇大吵了一架,最后闹到了京兆府,情?分上?来说,是马司业不对,可是到了律令上?,这事儿就没那么大了。”
“公公偷偷撒了儿媳妇养的狗的骨灰,说破大天去,也只?能算是财务侵犯,闹得再大,也不可能真的把马司业怎么样。”
“倒是有很多卫道?士谴责吴太太的行径不当,怎么能想着跟狗埋在一起呢?”
“既然嫁到了马家?,就该是马家?的人,想着埋在自己母亲的身边,就更不对了。”
乔翎又气又闷——她熟读本朝律令,太清楚这案子的难点在哪儿了。
吴太太绝对不可能让她的公公为此付出代价的。
可是马司业的所作?所为,给吴太太所带来的伤害,又哪里是轻飘飘一句财务侵犯就足以描述的?
梁氏夫人见她气得脸色都变了,反倒笑了一笑:“不过?啊,人间事就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马司业赢了前?半局,未必能赢后半局。”
见乔翎面露茫然,梁氏夫人想了想,多问一句:“你知不知道?,相较于神都这边,南边的人都比较讲究神鬼风俗,乃至于身后之事?”
乔翎回想起赫连家?与赵俪娘的那桩官司,当下点点头:“我知道?。”
梁氏夫人遂告诉她:“案子不了了之没过?几天,吴太太就把马司业精心照看的几条招财鱼给煮了!”
乔翎吃了一惊:“啊?!”
梁氏夫人说着,也不由得笑了起来:“那天还是马家?请客呢,鱼端上?去的时?候马司业尚且懵懂,吃了几筷子之后,吴太太才笑着问他——我没去,也没见到,只?是听去的人说,那时?候吴太太笑得阴森极了……”
乔翎追问道?:“吴太太问了什么?”
梁氏夫人想到此处,忍俊不禁道?:“吴太太问马司业,公公,你那么爱你的鱼,现?在难道?尝不出它们的味道?吗?”
“马司业脸色大变,当场就掀了桌子!客人们见事不好?,纷纷提前?告辞了。”
“马司业叫儿子休妻,他儿子偏是不肯,第?二天就带着吴太太搬出去住了。”
“小道?消息说,吴太太放了话给马司业——老东西,你最好?死在我后边,如若不然,等你死了,我要把你烧了,骨灰洒猪圈里!”
乔翎:“……”
乔翎先是愣住,想了想,又忍不住笑了:“吴太太可真是性情?中人!”
第121章
乔翎说,吴太太是性情中人。
梁氏夫人很赞同她这句话:“可惜两家平素没什么来往,不然,我倒是挺想?跟她?做朋友的。”
乔翎回想着梁氏夫人方才说的话,也颇以为然。
摒弃掉出身之后,梁氏夫人的性情与吴太太其实挺接近的。
她?们骨子里都?是很重感情的人,生命旅程当中又不约而同地?点缀了七分顽固,三分纯真。
乔翎没有见?过吴太太,也不够了解对?方,但?是她?了解梁氏夫人。
从最开始的婆媳不睦,到之后的关系破冰,再到如今心?照不宣的默契……
乔翎觉得,梁氏夫人身上有一种很可贵、也很罕见?的特质——虽然年过而立,也有着姜裕那么大一个儿子,但?是她?身上既没有深厚的老越国公亡妻的痕迹,也没有很浓重的姜裕母亲的味道。
她?仍旧怀有最初的、年轻的心?态。
她?在不伤害别人的前提下,最大程度上爱惜着自己。
丈夫死?了,但?日子还得过啊,养养花,游游园,怎么舒服怎么来。
儿子休假想?睡懒觉,那就睡吧,反正?也没有特别盼望着他出人头地?,性情上别长歪了不就成了?
甚至于她?对?越国公府没有那么强烈的归宿感,对?老越国公这个丈夫,也没有那种浓烈到难以抑制的深情。
夫妻一场,感情当然是有的,但?是乔翎私下里想?着,有一天老越国公跟猫猫大王同时掉进水里,真说不好婆婆会救谁!
甚至于梁氏夫人早早就考虑过自己的身后事——她?要跟父母埋葬在一起,要跟自己心?爱的小猫埋葬在一起!
多纯真,多不世俗的抉择啊!
更可贵的是,安国公和武安大长公主没有劝阻,姜裕这个儿子,也没有执意要叫父母合葬。
之于梁氏夫人的人生来看,有这样的父母和孩子,又何尝不是一种成功呢。
或许是生活环境相对?优裕顺遂,亦或者?是因为没有遇到过真正?很坏的人,梁氏夫人性格当中纯真美?好的那一部分,至今都?很好的保存着。
乔翎不由得托着腮,目带欣赏地?去看她?,像是看一个美?妙的少女的梦境,一颗未经雕琢过的天然的宝石。
梁氏夫人被?她?看得不自在极了,板着脸,狐疑道:“你在想?什么?”
乔翎心?里边在微笑,脸上也在微笑:“我在想?,吴太太的丈夫跟她?站在一起,真不错!”
梁氏夫人听完,果然被?转移走了注意力,当下幸灾乐祸道:“姓马的一点人情不讲,人也古板,这种人难道只会折腾儿媳妇一个人?他儿子老早就看这个老子不顺眼了,不然也不会等吴太太报复完之后马上就带着她?搬出去。”
又说:“姓马的只有这一个儿子,你等着瞧吧,来日他咽了气,还有乐子看呢!”
早早晚晚,马司业的身后事都?得交给儿子儿媳妇来打理,吴太太当初说要把他烧了撒猪圈里,未必不会成为现实。
乔翎听到这儿也乐了,乐完之后又问起事件中心?两人的身份讯息来,想?着以后若是有缘见?到,心?里边也好提前有个分寸。
梁氏夫人便告诉她?:“马司业是国子学的官儿,品阶跟你一样,从四品。”
乔翎轻轻“咦”了一声:“比包家姨夫的品阶要高啊。”
姨母小罗氏的丈夫也在国子学当差,是正?五品的学士,算起来,这位马司业该是包家姨夫的上官。
梁氏夫人点点头,转而又说:“吴太太的父亲是太史令,不过,她?跟娘家的关系不算太好,往来也少——她?母亲很早就跟丈夫和离了,死?后独自埋葬在外,这也是吴太太想?跟母亲埋在一起的原因之一,母女俩就个伴儿。”
乔翎明白地?“噢”了一声。
她?们婆媳俩在那儿说话的时候,猫猫大王就趴在仆人腿上给自己舔毛,舔到一半又心?血来潮在梁氏夫人的茶盏里边洗脚。
梁氏夫人起初没瞧见?。
猫猫大王发现之后,就专门等她?视线看过来的时候,重又在她?杯子里边洗了洗脚。
梁氏夫人气个半死?:“贱不贱啊你这死?肥猫!”
它自己有专门的水盆,但?就是不喝,偏偏要去舔她?惯用的茶杯!
明明给它准备了专门洗澡的地?方,但?就是不去,故意要把脚伸进她?的茶杯里!
偷偷放也就算了,还专门要叫她?看见?!
梁氏夫人捏着它的后颈狠揉了好几下。
项链也不在乎——怎么样,打死?我?
它得意地?抖了抖身体,过了几瞬之后,又竖着尾巴,喵喵喵叫了起来。
梁氏夫人原先还是满脸恼怒,眉头紧锁,在跟这只十斤重九斤半反骨的肥猫生气,听完之后神色怔住。
再回过神来,脸色却是大变,显然是听到了一个出乎预料的消息。
乔翎尤且不明所以,瞧瞧婆婆,再瞧瞧猫,一时摸不着头脑:“怎么啦,项链说什么?”
梁氏夫人转过脸去,神色凝重:“它说,翡翠的哥哥死?了。”
……
那天乔翎送了小鱼干来,猫猫大王蹲在门口咔嚓咔嚓吃完,就算是接了这桩委托。
从乔翎那儿听了翡翠家的地?址,它擦擦嘴,就溜过去盯梢了。
翡翠的爹娘本来就没什么钱,儿子又个是赌鬼,原就不富裕的家庭状况更是雪上加霜。
这会儿夫妻俩带着儿子住在神都?城的平民?区里,为了省钱,甚至于在院子里加了堵墙,隔成两半,一半房子自家住,另一半赁了出去。
这样的居住环境之下,没有人会注意到四处多了一只猫。
项链跑到他们家屋顶上去趴了会儿,又到厨房门后边猫着听动?静,中间几度转场,甚至于还忙里偷闲抓了两只老鼠吃。
翡翠的娘很着急:“怎么还没动?静?那个死?丫头,一点都?不把家里边的事情当回事!”
又絮叨着说起先前那回放籍的事情来:“说什么越国公夫人舍不得她?,就是她?自己不愿意走!我们把她?养这么大,现在她?享福了,居然不认爹娘了!”
翡翠的爹在门口抽旱烟,烟雾缭绕,也压制不住他的焦躁:“大郎又上哪儿去了?赌坊的人说了,再还不上钱,就把他沉河里,他还敢四处乱跑!”
又眯着眼盘算起来:“等这件事完了,就把这房子卖了,远走高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