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幕幕
魏枫很快道:“我告个假不就好了,母亲给我拟个假条,让我给书院带过去,老师便会放人了。”
张氏有些犹豫:“婚宴散得晚,你回来都要天黑了,第二日再赶到书院都得晌午了,这便是一天半的假,你大哥说过,书要专心念,别三天两头告假。”
“哪有三天两头,我就告这一次假。”
“这喜宴你二叔与你大哥去就好了,你去不去都行。”张氏又说。
二太太在一旁笑:“大嫂还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去么?自然是为了那季家的三姑娘,信王府二奶奶是那季姑娘的堂姐,季姑娘这回肯定要去。”
一句话,让魏枫微红了脸,尴尬地笑,张氏恍然大悟,看着魏枫无奈地笑:“行了行了,果真是儿大不由娘,你想去就去吧,回头要见了你那未来的岳母,给人家问个安。”
“那我自然知道。”魏枫道,“那母亲给我拟个假条?”
张氏同意了,让丫鬟拿纸笔来。
宋胭在一旁看着魏枫期盼的模样,也不禁莞尔。
魏枫早已订亲,只是双方都年幼,魏枫还要考功名,并不急着成婚,那季三姑娘就是他未过门的妻子,看他如此费神告假要去见上一面,想必是心里中意。
与婆婆这边商讨完贺礼,如何出行等等,宋胭便回来了,到下午魏祁回来得早,在家用晚饭,宋胭便将事情告知他。
魏祁问:“六弟怎么也去?”
宋胭便细说了魏枫在宜安院央求的事,笑道:“是二婶道出来,他是算到季三姑娘一定会去,这才死活要去,母亲见他心切,也就同意了。”
她含着笑,魏祁却并没笑,微皱了眉头叹声道:“母亲到底是太宠六弟,后年就是春闱,此时自当抓紧读书才是。”
“毕竟是少年男女,心中思念想见一面也情有可原。”
魏祁不出声,看得出来,他不赞同。
宋胭便不说什么了,这是他们魏家的事,倒轮不到她来评价。
只是魏祁用过晚饭就去了景和堂,并让人去叫魏枫过来。
他并不管后院的事,但父亲过世,他觉得自己该负责弟弟的学业,不可任由母亲宠溺。
待魏枫进来,魏祁便考了他学业,给出一句话来,让他就题说一段,论一论。
魏枫一进他书房就紧张,磕磕绊绊答了几句,越答越没底气。
魏祁听不下去了,说道:“这是壬辰年的会试题目,你答成这样,觉得能得个什么名次?”
魏枫垂着头不出声。
“就如此,还想着告假了去赴喜宴,那喜宴你去不去又有何干系?”魏祁又道。
魏枫小声辩解:“我就是想……见见三姑娘,上次中秋也没见到她……”
魏祁正色道:“女子耽于情爱倒也罢,男子耽于情爱,势必影响学业、影响仕途,没有学业与仕途,男子汉大丈夫,靠情爱活么?”
魏枫说不出话来。
魏祁又道:“之前我成婚你告假,后来你五哥成婚你也告假,再是端午,中秋,放假,这次纳征,加上信王府喜事,你要告多少次假?”
魏枫实在没办法,低声道:“那我不告假了……”
“这便好。”魏祁点头,朝他告诫道:“你若得功名,之后娶得娇妻,琴瑟和鸣,那便是锦上添花、喜上加喜;你若名落孙山,又有何面目见岳家?洞房花烛只是一时喜悦,待金榜题名,你才知世界之广阔。”
魏枫羞愧不已,乖乖认错,又听哥哥的交待新拿了几本书,然后便低着头怏怏回去了。
魏祁不由叹息,他回想,自己好像从来没有沉溺于儿女情长的时候,哪怕在二十上下的年纪。
或许是从小订亲,与未婚妻熟悉,又或许是妻子沉静端庄,没有让他想入非非。
那如果当初与他订亲的是现在的妻子呢?
她生得娇美,私底下又有些惑人的本事,或许他也会如弟弟这般动摇?
想了想,魏祁还是觉得不管怎样,自己也会专心学业仕途,决不会在情爱上虚度光阴。
……
待到十月十八,几人去信王府赴喜宴,出门没见着魏枫,宋胭问魏祁,才知魏枫要专心学业,不去了。
宋胭看看魏祁,想也知道是魏祁从中阻拦了,魏枫慑于魏祁威严,只能“专心学业”。
宋胭道:“你对弟弟倒上心,对女儿却不管不顾。”
魏祁拉她的手:“那是女儿,我如何管?今后有了儿子,我也管他学业。”
旁边还有人,宋胭将手夺回来,含羞上了马车。
到信王府,便见到了信王妃与萧嘉言。
信王妃自是笑容满面迎客,看不出有什么异常,萧嘉言面色平静,除了露出几分对繁文缛节的疲惫来也看不出什么,见到她也露出笑颜,直到吉时,王府去迎亲,新娘就在一条街外的范家别院,却花了近两个时辰才迎亲回来,回来时萧嘉言脸色有些不好。
接亲的人讨论,因为邠州规矩多,从进大门,到迎新娘,到起轿,费了不少功夫,范家也不愿减省,最后起轿误了吉时,这才让萧嘉言不悦。
但也不算什么大事,两边规矩不同,的确会有争论,大家都习以为常了,随后进行大礼,自是热闹非凡,此事也就无人放在心上了。
萧嘉言大婚后,魏芝随即出阁,天也越发冷起来,进到十一月,宋家也办喜事了。
宋家与别家不同,既非门当户对,又非两情相悦,当初婚事一说定,小商户周家竟能和宋家攀上亲戚,喜不自胜,唯恐婚事变卦,于是三书六聘便走得飞快,双方都不想拖延,直接将日子定在了十一月。
比起信王府的排场和国公府的热闹,宋家显得极其普通。
女方没什么嫁妆,也没有多的送嫁队伍,男方只有父母出来待客,新郎官都不曾露面,这桩喜事便喜庆不到哪里去。
但这婚宴里,却有个内阁的魏祁,便显得格外不同,宾客们自是热情满怀,众星捧月般围着魏祁,魏祁脸上始终维持着那抹礼仪性的浅笑,克制含蓄,而不显自傲。
如今的魏祁,内心颇有一种春风得意,踌躇满志的感觉。
他仕途顺遂,兵部改革就在筹备中,忙完朝事回来,又有美貌娇妻在家等着,嘘寒问暖,体贴备至,晚上又是耳鬓厮磨,温存缱绻,让他极尽享受,只觉人生最惬意不过如此。
今日的喜宴,哪怕见到许多谄媚者,也不觉厌烦。
直到拜堂,众宾客才见着宋然的面。
他换了一身大红喜服,一张脸冷得似冰,也不见对宾客露个笑,更不见向谁道声“有失远迎”,就由仆人推出来,坐在那四轮车上,因为腿疾,也拜不了堂,便只低了低头,随后就走了,竟连新娘子都不曾瞄过一眼。
围观的宾客连脸上的笑意都尴尬了几分。
宋胭却是心中疼痛,她很明白,哪怕只是这样出来露一面,就已让哥哥用尽全身力气,自从腿伤,自从被诬陷,他再未出过门,未见过任何外人,今日这是第一次。
行了礼,宋家宴宾,等到傍晚,宋胭问魏祁的意思,是留下来过一夜,还是今晚回去明天一早再过来。
第二天一早还有新媳妇的敬茶礼,宋胭是唯一的姑奶奶,两边离得也不远,自然要喝这盏茶,若是今晚回去明天再来,明天便要天不亮就起身。
魏祁看她,问:“你呢?”
宋胭也不藏着掖着,回答:“我自然想留一夜。”
魏祁笑了笑:“那我也留一夜。”
第42章
没一会儿罗氏便遣人过来,带两人回房去,宋家没有专门的客房,安排的自然是宋胭之前的闺房。
房中摆设仍是之前的样子,魏祁还没进过她的闺房,此时进房,来了兴致,将这屋子仔细打量。
是个空间并不大,隔了三间的小房,明间是待客的桌椅,左边是卧房,右边是专门布置的书房,一张书桌,旁边的书架摆着满满的书,足见她身在宋家,还真不枉书香门第的出身,读了许多书。
魏祁也有心看看她卧房,但也不好一进门就往卧房去,更何况秋月春红等人在里面布置,他便径直去了右侧的书房,抬眼看书架上的藏书。
一部分是书局里的印本,又有很大一部分还是手抄的,看字迹清秀细腻,便知是她自己抄的。
自己手抄的,有史集,有诗词,有杂记,除此之外,竟还有几本诸如《琵琶记》、《汉宫秋》之类的杂剧话本,可见是真心喜欢这才子佳人的戏。
他略翻了翻《汉宫秋》,文辞倒美,但情节实在是鬼扯,讲的是汉元帝与昭君的爱恋,这也倒罢了,竟还有汉元帝因失昭君而心情悲痛,昭君因不舍君王而在和亲途中投水自尽的情节,魏祁难以想象,这《汉宫秋》的上层就摆着《汉书》和《后汉书》。
她是如何一边看完正史,一边再为这些瞎编乱造、歪曲史实的情爱故事泪流满面的?
卧房这边,秋月正从抽屉里拿澡豆,香料等等东西,在烛光下低头一看,却惊讶道:“这墙怎么发霉了?”
春红也过去看,发现靠西的墙下半截都是潮的,摆在旁边的柜子脚都烂了。
“是外面那个排水沟又堵了吧?”宋胭一边说着,一边过去看,这墙外面有个排水的沟,但当时挖的时候没挖好,总是淤堵,以前她在家,堵了能第一时间发现,如今她不在,这房间空置,以致淤堵了也不知道,让水泡坏了墙。
“哎呀,这柜子里还放着东西呢,都坏了。”春红一边说着,一边将柜子里的妆盒茶盘等等器物拿出来,那些器物也都受潮上了霉。
宋胭却突然想起什么,连忙去开下层的柜子,可那柜子是暗柜,得先开了外层柜门再将里层抽出来,又没有拉手,宋胭急切之下拉了好几下没拉开,越发使力,秋月在一旁劝:“奶奶小心着手,别弄伤了。”
听见这边的动静,魏祁拿着手上那本她写了许多注的传记过来,正走到卧室门外,便见她总算将暗柜打开,拿出了里面的一样东西。
她将那东西拿在手上,紧张地查看,然后要找巾帕找不到,直接拿自己的裙摆去擦上面的霉迹。
今日是她哥哥的喜宴,她自然重视,这是她提前好几日就准备好的衣裙,一早穿在身上,尤其满意,此时却这么不管不顾,拿裙子去擦,可见心中对那东西的宝贝。
他靠近一步,正看见她将那东西擦好,然后拿在手中端详,检查还有没有污渍或损坏之处。
于是他也发现,那是一只像是小鸟还是什么东西的彩色木雕。
遥远的记忆涌入脑海,他突然想起二月时花朝节那一幕,她和五弟站在芭蕉叶下,五弟拉着她,将东西塞入她手中。
那东西他是看过一眼的。
如今这是第二次看到,刹那间他认出,这木雕不是什么鸟,而是一只鸳鸯。
应该说是一对鸳鸯里的其中一只,另一只想必在五弟手中。
宋胭擦干净了手上的木雕,发现它只是生了霉,霉能擦掉,并没有损坏太多,便松了口气,如失而复得的珍宝一样将那木雕捧在胸前。
这时秋月回头看了一眼,语中带着些许紧张道:“大爷——”
宋胭陡然惊醒,连忙将手中的木雕放进上面的抽屉,起身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夫君。”
魏祁问:“什么东西弄坏了吗?”
宋胭连忙摇头:“没,没什么。”说罢看到他手上的书,好似带着几分不好意思,问:“你拿我的书做什么?”
可魏祁哪能看不出来,她并不是擅长说谎的人,这样刻意转移话题,无论语气还是神色,都特别做作。
她在紧张,在隐藏。
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她叫他夫君,也只把他当夫君,而在她心里某个地方,就如她藏起那只鸳鸯木雕一样藏着一个人,那才是她心底的情郎,是她对爱情的期盼与幻想,那就是五弟魏修。
陡然之间,他胸中如同梗了一块巨石,他捏着那本书,很艰难才道:“随便翻一翻。”说罢将书放在了旁边的小几上。
宋胭看着他,还没想好说什么话,他倒是接着道:“时候还早,我去外面走走。”说完,转身离了屋。
他自信,自己没露出任何反常之态,常年在朝堂上周旋,这点情绪还能藏住。
可他还是忍不住走得太急,很快就离开院子,踏入夜色中,远离了那间屋子,然后才怅然立在院外的梧桐树下,长长吸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