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桥边芍药
听了他的话,先前一直压在宋昀盼胸口的大石好像骤然被人挪开,那股支撑着她刚才跟张县令,周氏夫妇虚与委蛇的精气也好像一下子被抽空,她无力地朝苏珩扯了扯嘴角,含泪道,“我,我刚才好怕……”
苏珩笑道,“虽然咱们既没有杀人,也没有抛尸,可你刚才那句话,我听了还是很高兴。”
宋昀盼一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起来,苏珩指的,应该是那句“如果爱我的人发现我杀了人,他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为我遮掩”……
宋昀盼脸上一讪,正不知该为自己的自作多情说点什么,他的吻却像蜻蜓点水般落在她的额头上,“‘爱我的人’,‘不惜一切代价’……”苏珩喃喃地把这几个字又重复了一遍,在她耳边低语道,“昀盼,你会这样看我,我很高兴。”
他从前总觉得他跟宋昀盼之间少了点什么……
诚然,因为那个梦境的关系,他的感情要比其他同龄男女来得更加强烈也更加炙热,可他却常常怀疑宋昀盼是否能够感受得到……
她总是像一只鸵鸟,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他对她好,她就收着,他对她不好,她也受着……好像不管他做什么或是不做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
没有人不希望自己的感情得到应有的回应跟认可,苏珩自然也不例外。
即使是在这么糟糕的形势下,苏珩还是觉得很欣慰。
他想了想,不禁笑问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宋昀盼讪讪地抿了抿唇,“就是……就是从衙役说,仵作查出他脑后有伤的时候……”
“我第一个反应,是自己杀了人……然后就想到……”
“那如果真的是我呢?”苏珩继续问道,“如果是我为了毁尸灭迹,把人拖到山上扔下去,你打算怎么办?”
宋昀盼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她怔怔地看了看苏珩,忽然用力抓住他的手,“二表哥不许这样想!”她一脸严肃,“还有先前,先前你说想杀了……你怎么可以那么冲动?!眼看明年就要春闱了,你苦读了这么多年,等的不就是这一天么?你明明有大好的未来,怎么可以因为——”
“因为你就是我的未来。”苏珩平静打断,看着愣住的宋昀盼,温声道,“昀盼,你就是我的未来。”
在那个梦里,他不是没有过春风得意,金榜题名的时候——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甚至还有那冒失的人家不知他早已娶妻,在他高中之后,还想把自己女儿许配给他。
可饶是在学业和仕途上再如何得意,难道就能抵消失去她的痛苦么?
其实并不能。
或许从一开始——从麓山书院那个清冷的,她第一次入他梦的夜晚开始,他的未来就已经与她密不可分了。
“所以,你也要为我努力。”苏珩正色道,“你今天表现得很好。如今这案子再起波澜,这位张县令后头可能还会传唤你。你要记住,不管他怎么问,都是今天这套说辞——你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
宋昀盼认真点点头,“你放心吧……我都记住了,不会错的!”她顿了顿,小声道,“二表哥,你说陈……的死,真的只是意外么?”
苏珩微顿了下。
“究竟是不是,只有看仵作验尸的结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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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意思,”张县令皱着眉道,“陈宗贤的死可能不是意外?”
“不错。”孙仵作老神在在地点了点头,“属下已经详细查验过,死者后脑勺处有多处被人用重物击打过的伤痕,指甲里也有皮屑……”
第192章 谋杀
张县令惊道,“他是被打死的?”
孙仵作摇摇头,“死者脑后虽然有伤口,但那些伤口并不足以致命。死者真正的死因,依然是高空坠落。”
“根据属下推测,死者很可能在死前跟凶手进行过激烈的撕打,并被对方用重物多次击打头部……最后被凶手从山上推了下去。”
张县令沉吟道,“那陈宗贤生得人高马大,要想制服他可不容易……如此说来,凶手应该是身材高大的男子……”
孙仵作闻言却面露犹疑之色。
张县令不由问,“怎么?难道你觉得是个女子把他推下去的?”
“那倒不是。”孙仵作斟酌着开口道,“属下只是觉得,根据死者脑后的创伤,伤口虽然深浅不一,不过整体来说,力道都不算大……”
张县令道,“凶器是什么?石头?”
孙仵作摇摇头,“应该不是,属下在伤口上并没有发现泥土,而且根据伤口的形状,凶器应该十分规则,倒不像石头之类……”他说着不由遗憾地叹气道,“可惜昨晚一场暴雨,如今很多证据都损毁了,属下也——”
张县令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你还有脸说?要不是你喝得醉醺醺的开不了工,现在还用得着这么费事?”
孙仵作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忙干笑了两声,“大人说的是……大人说的是……”
他想了想,“依属下拙见,凶手的身形力气倒也未必一定会强于死者,如果是趁其不备将其敲晕,也不是不能实现……”
张县令捋着胡子,“如果是这样的话,如今在这宅子里的几个人倒是都脱不了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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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雨下得没完没了,看得人心里好不烦闷!”周继祖在窗前来回踱步,一脸的不耐烦地说道。
“这时节是这般的。”周娘子柔声道,又看向对坐的宋昀盼,关心道,“我叫人送了宁神汤给妹妹,不知妹妹用了可有效果?”
宋昀盼温和地笑了笑,“已经好多了,多谢周娘子挂念。”
周娘子点点头,叹气道,“也不知怎么就叫咱们碰上了这样的事……这可,可真是……”说着禁不住红了眼眶,忙拿帕子蘸了蘸眼角。
周继祖撩开袍子在周娘子身边坐下,扫了眼从进来就一言不发的苏珩,道,“苏贤弟,你说张大人把咱们叫到这里来做什么?莫不是这案子已经有眉目了?”
苏珩满不在意地笑了笑,“清者自清……咱们只管静观其变就是了。”
周继祖点点头,“贤弟说的是……”他说着又不由看向窗外,怅然道,“我只盼着这案子能赶紧了了……书院里的功课我本来就跟不大上,如此又要耽误好些日子……”
他正说着,就见大门从外头打开,张县令领着几个衙役走进来。
周继祖跟苏珩夫妇忙上前行礼。
张县令走到上首坐下,“我今日叫诸位过来,是因为本案又有了些变化。”他边说着,目光边从在场的两男两女脸上扫过。当经过宋昀盼时,停顿的时间明显长了一点。“这件事看似是陈宗贤从山上失足坠落,可经过仵作跟本官缜密的调查,发现此事并非是一场意外,而是有人蓄意谋杀——这是一场谋杀案!”
他一说完,几个人的脸色顿时全都变了。
“本案的受害人,大致死亡时间,是在昨天的巳初到午正这段时间,后头还有很多详细的细节,需要各位一一说明,还希望你们能够全力配合,助本官早日找到杀害陈宗贤的凶手,以慰死者在天之灵,也可洗脱自己的嫌疑。”
“陈贤弟居然是被人谋杀的?”周继祖失声道,“他为人慷慨大度,从不与人结怨,又怎么会……”他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一拍脑袋,“我知道了!一定是来福!”
周娘子眉心微动了下。
张县令一愣,茫然问,“哪个来福?我怎么不记得宅子里有叫来福的?”
周娘子忙解释道,“来福是陈郎君以前的小厮,不过他已经——”
周继祖急忙打断道,“大人有所不知,这个来福因为手脚不干净,已经被陈贤弟撵走了……可就在半个月前,我曾看见他溜进书院找陈贤弟,两个人不知为了什么,还在后头的树林里吵了起来……肯定是来福对陈贤弟撵走他的事怀恨在心,所以偷偷潜回来把他杀了!不然以陈贤弟的为人,又怎么可能会有人如此歹毒,非要置他于死地呢?!定是这个来福无疑!”
张县令见他说得言之凿凿,且照这个说法,两人之间也确有积怨,遂皱着眉问道,“那这个来福现在在什么地方?”
周继祖一愣,摇了摇头,“学生,学生也不知道……”
张县令心说那你还说这么起劲……又问周娘子,“你是这里的管事,可知这来福后来去了哪里?”
周娘子皱眉想了想,摇头道,“民妇记得他好像是临县的……至于是哪个县,民妇也不知道……”
张县令点了点头,“你们说的这些,本官自会去派人查证……不过你们几位也需要提供案发这段时间,你们的不在场证明。”
“大人,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周继祖忍不住叫道,“难道您把咱们也当成凶手了?!”
大黎素来重文轻武,对读书人甚是优待。
所以像周继祖苏珩这样的秀才举人,虽然唤自己一声大人,可见了他却不必像其他人那般磕头行大礼,哪怕如今他怀疑是他们中的其中一个杀了陈宗贤,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他也不敢妄下论断,更不敢搞什么对嫌疑人刑讯逼供那一套——因为一旦最后证明他们是被冤枉的,自己就得吃不了兜着走,更不必说他们还有白马书院这座在匀县久负盛名的书院做后盾……
如今案情尚未明朗,惹毛了他们实在得不偿失。
张县令脑子里瞬间转了几转,皱着眉咳了一声,满是不悦道,“瞎嚷嚷什么?!本官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第193章 奇怪
如今宅子里刚发生了凶案,这里头的每个人都有嫌疑……也不独是你们,就是底下的奴婢杂役,咱们也都会一视同仁,挨个盘查。”
周继祖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拱手道,“还请大人饶恕学生……实在,实在是学生太过意外之故!”
见张县令面色微霁,周继祖才继续道,“大人也知道,离明年秋闱恩科已经只剩短短数月,学生每日在书院头悬梁,锥刺股,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可以像大人这般,光耀门楣,造福一方百姓……可如今为了这案子,学生已经耽搁了两日,若是一直这么等下去……”
他看了其他人一眼,咬牙道,“何况学生是昨天傍晚才回来的,那时候陈贤弟已经遇害,可见此案与学生并无关系。您看能不能……”
张县令冷笑道,“若你果真是昨天傍晚回来,这起凶案自然与你无关,可若你也跟死者一般,是提前回来的呢?”
“学生绝对没有!”
“有没有也不能全听你一面之词。”张县令心说就你这颠三倒四的酸秀才,难怪屡试不中……遂冷着脸道,“本官还是那句话,你们所说的话,咱们自会一一查证。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只要你们行得端,做得正,就无需怕人查。”
眼见张县令的脸色越发难看,周继祖只得讷讷地应了声“是”,“还请大人给学生个期限,学生也可安心等待……”
张县令冷嗤一声,“你这话说的好笑!本官倒是想马上破案,要不然你告诉我谁是凶手?”他沉下脸,“难道就你的时间宝贵,本官的时间就不宝贵?”
其实真论起来,撇开刚发生了命案不提,张县令还挺喜欢这儿的……陈宗贤家里有的是钱,他老子也舍得在他身上花钱,就连这么个宅子也修得美轮美奂的,可比他那穷酸的县衙宿舍强多了……
更不必说还有温柔可人的周娘子,那好看得都不像凡人的苏娘子……
要是现在雨马上停了,他还真有点舍不得走……
这周继祖就是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棒槌!
周继祖忙赔罪道,“学生不是那个意思……”
“我不管你什么意思!”张县令的耐心已经彻底用尽了,他大手一挥,“只要案子一日不破,你们就一日洗脱不了嫌疑,本官随时可以传唤你们——你们也大可以选择先回书院,只要不嫌一趟趟往衙门里跑费事就行。”
周继祖还欲再说,却听苏珩道,“既然如此,学生就留在这里,随时等待大人传唤。”
张县令点了点头,冷冷扫了周继祖一眼,“横竖如今这鬼天气哪都去不了,也不知你在纠结个什么。”说罢拂袖而去。
他一出去,周继祖忍不住问苏珩道,“方才你为何要答应?”语气里满是不悦。
苏珩莫名其妙地看看他,“周兄难道想叫尊夫人一个人住在这才死过人的凶宅里?”
他说着看了眼一旁的宋昀盼,笑笑道,“我肯定是要留下来陪内子的。”
周娘子的目光落在苏珩紧握着宋昀盼的手上,眸中不由闪过一抹黯然。
“……”反倒是她身旁的周继祖叫苏珩堵得半天说不上话,不由气鼓鼓地冷哼一声,一甩袖子夺门而出。
“相公!”周娘子见状忙追出去几步,谁知脚下却忽然一软——
“周娘子当心!”宋昀盼眼疾手快,连忙扶住她摇摇欲晃的身子。
后者强撑过眼前阵阵眩晕,有些泛白的脸上勉强露出丝笑容,“多谢妹妹……”
宋昀盼见她站定,这才松开手,淡淡道,“你没事吧?”
“没什么。”周娘子摇摇头,“想是这几日事情太多,一时没有休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