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台之上 第34章

作者:觀野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古代言情

  “新亭之乱后,你掌奉安、定远、宁西三军二十万兵马,朝廷欲指隋定沛为奉安军主帅,但你力排众议,提了灵台镇将燕流云,他一步登天,从此对你别无二心。在你父之前,燕北铁骑之中大半将领都还是朝廷指派,但时至今日,北境三镇六府已是你的一言堂,只闻沈氏,不闻天子。”

  她的确是擅于玩弄人心的高手,三言两语便将沈霜野打为拥兵自重的藩镇诸侯。

  “可你越是权势煊赫,便越要如履薄冰。”谢神筠隔空点了点他,“你受封定远之后,贺相上书改兵马调遣和军报直奏之制,此后各方军镇不仅要听兵部的命令,还要受州府的辖制,你在那之后立即改变了处事的态度。”

  沈霜野未封定远侯之前便是天之骄子,行事从来目中无人。他太骄傲了,仿佛始终带着少年意气,永远学不会利弊权衡。

  但他已然学会了低头。

  这让谢神筠说不出是惋惜还是欣赏。

  “此后你每一次进京,都在收起你的桀骜,低下你的头颅,对上逢迎帝心,对下礼贤群臣,你在把自己打造成一个毫无威胁的纯臣,我听说你在军中最开始干的是斥候,你一定在那时候学会了忍耐,”谢神筠微微叹息,“忍哪,忍字头上一把刀。”

  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在谢神筠面前受得住她那种嘲讽幽微的语调,似被她踩进泥里。

  她像是缓慢收紧着沈霜野脖子上的链子,等着他露出颓势,抑或是绝地反扑。

  谢神筠盯紧了沈霜野,残酷地吐出下一句话:

  “明明是桀骜臣,偏只能做朝堂犬,脖子上套着狗链子的滋味如何,爽吗?”

  这样粗鄙的话从谢神筠嘴里吐出来也像是不带烟火气,却无端让人血气上涌。

  沈霜野平静到近乎冷酷,眼底翻涌的暴戾幽光被他生生压下去,变成某种更加黏稠而难以看透的黑暗。

  “爽不爽,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第32章

  谢神筠曾说他是画地为牢,沈霜野对此不置可否。

  天地君亲、仁义礼智,乃至每一个受沈霜野提拔的将领、听他差遣的小兵,还有他的妹妹,都是这无形锁链中的一环。

  这锁链拉扯着他,让他进退不得。

  至亲要疏,至爱要远。疏远二字是牢笼亦是枷锁,将他这个人钉死在定远候的盛名之下,他这一生就能在这两字里看尽了。

  沈霜野从眉心到下颌的弧度冷静到堪称坚硬,唯独眼底野火渐生。

  谢神筠仿若不觉,她面前是铜墙铁壁,能将她碾碎,谢神筠却只看见了困兽。

  “我不当刀下鬼,也不做笼中人。”谢神筠道,“那你呢?”

  她不在乎自己被冒犯到了,褪掉那层从容镇静的皮,沈霜野和她一样是个恶鬼,权势让他们披上了人皮,为了维持这层皮,就需要不择手段地往上爬,把其他人都踩在脚下。

  这是条死路,一眼望不到头。

  谢神筠朝前一步,不再掩饰自己嘲弄的笑意:“食君之禄忠君之忧,此话谬然,你为守将,亦是朝臣,受的的是社稷供养,食的是百姓禄米。”

  谢神筠注视着沈霜野,仿佛就在等着他露出破绽的这一刻,长久以来的掌控欲被满足到极致。

  但还不够,她要更多。

  沈霜野是个看不透的人,他自负至此,可在朝野内外甚至称得上有个好名声。

  不恋权势孤傲自矜就是他最大的假象,绝对的冷静容忍下面是极致的冷酷残忍,沈霜野这样的人践行的是他的处世之道,不因外物扰乱,人挡杀人。

  谢神筠像是冰凉的毒蛇,在嘶嘶吐声中露出毒牙,“沈霜野,你当自己是大周臣,却不是李氏臣。”

  可大周就是李氏江山!国无二主,臣无二心,谢神筠此言就是直指他暗藏异心,有祸国之嫌。

  沈霜野瞳孔紧缩,杀意霎时呼啸而来。

  “谢神筠,光凭你方才所言,我就能杀了你。”

  沈霜野按住腰间刀,杀心已起。

  杀意太重,连天光都因此回避。

  他从未被剖析至此。

  杀掉谢神筠的念头在此刻变得尤为强烈。刀锋割喉,谢神筠再是心冷如冰,喉头那抹血也是热的。

  谢神筠寸步未退。

  沈霜野跟她是一路货色,他们才是同路人,在权势争斗中只是随时可抛的卒子,不能进,也不敢退,稍错一步就意味着死。

  “沈霜野,要我提醒你吗,你今日腰间佩刀,要杀我,就快点动手。”

  谢神筠颈上红痕已散,她仿佛轻易地忘掉了沈霜野曾经带给她的痛,在激怒他这件事情上不遗余力。

  寒风乍起,卷起的碎雪扑上谢神筠裙幅的忍冬纹,沈霜野没有拔刀,但他动的时候比刀更快,强势撕开了挡在两人之间的空隙。

  他和谢神筠交过手,彼时后者身上带伤,那股狠劲却让沈霜野记忆尤深。

  谢神筠是个刺客一样的人,讲究一击必中,近身交手要限制谢神筠只能比她更凶更狠,绝对的强势才能换来绝对的碾压。

  沈霜野劈向谢神筠的掌刀在半空中被拦下,论力量她远不如军中擎刀破甲的成年男子,招架只有短短一息。

  瞬息之间薄刃从袖中出贴着沈霜野脉搏游走,就要剜掉他一块血肉。

  沈霜野避得及时,冰凉的刃却叫他被激出了凶性。

  他五指发力,狠狠将掌心柔滑往后一箍,用劲之大近乎要就此将谢神筠的手腕掰折,但谢神筠柔软得不可思议,她在沈霜野掌中没有逃脱的余地,膝盖却极其强硬地顶上沈霜野小腹——

  砰——强烈的撞击让两个人猝然分开,因交手激起的雪屑淹没了他们,短短一个呼吸间两人交手数个来回,谁也没占到便宜。

  沈霜野有如铁壁牢牢横亘在谢神筠身前,从始至终没有放开对她的掌控。

  电光石火间谢神筠卷身而上,踩着沈霜野的手臂狠狠踢向他的头!

  原本的掌控此刻也成了沈霜野的桎梏,要躲开已经来不及了,沈霜野偏头,肩颈处精悍的肌肉发力生生架住了谢神筠的膝盖,他绞住谢神筠的小腿重重一握,五指嵌进膝窝,在忍冬纹下留下深红指印,力道足够把人掀翻在地。

  谢神筠没有落地,她勾着沈霜野的手臂,强行在后仰时踏燕翻身,那顺势下坠的力道让沈霜野手上一麻,紧随而来的膝击打中他胸口,迫使他最终放弃桎梏。

  但她手腕上的铁钳始终未松。

  下一瞬谢神筠手腕翻转,银针穿透血肉的声音极其细微,带来的痛楚却无比强烈,谢神筠对人体的弱点很熟悉,她能用最短的时间让一个人失去行动力。

  沈霜野早防着她,银针本该钉入他双肩大穴,让他瞬间脱力,沈霜野却生生抗住了那股剧痛。

  他死死抵住谢神筠,撞上了冷衫木,大雪铺天盖地兜了两人满头满脸。

  谢神筠双手被他一掌紧缚,刀鞘强行卡住她膝弯,从颈到腰绷紧的弧度似一弯新月,这是个接近于锁的姿势,对任何一方而言都是。

  “手段不错,但你找错了位置。”沈霜野冷冷说,“你该钉死我的喉咙。就像我做的这样。”

  冰茬子贴着肌肤滑过,让谢神筠生出寒栗,唯一的热源是颈上缓缓收紧的力道。

  沈霜野掐住了她的咽喉。

  雪光勾出谢神筠侧颜的薄淡弧度,让她整个人都透出难以描摹的艳和冷。

  贴身的肉搏谢神筠没有占到太多优势,绝对力量带来的强烈压迫感几乎令人窒息,但谢神筠竟然还能缓缓笑出来。

  “那样就没意思了,是不是?”她笑起来有如冰消雪融,眼底宛转潋滟波光,盛的全是虚情假意,“否则你怎么还不下手?杀了我啊。”

  后仰的颈绷出一段秀致弧度,能让沈霜野的虎口严丝合缝地卡进去,这是连梦里也不会有的场景,戳中了沈霜野心底最隐秘的欲望。

  他早就该这样做的。

  卡住她咽喉的五指再度收紧。

  谢神筠被迫仰首,以争得一丝喘息。

  这样的姿态本身就意味着屈辱。

  但谢神筠不在乎。想杀她的人太多,想折辱她的人更多。她被捧成了天上月,落下来就是地底泥。

  是明月还是污泥谢神筠根本不在乎,她不想当天上月,沈霜野却是雪中刀。看孤刀认主、傲骨低头总是有意思的。她不仅要握着沈霜野这把刀,还要这个人俯首称臣。

  沈霜野今日不杀她,来日就没有机会了。

  “你想这样做很久了吧?”谢神筠容色雪白,剔透得像冰,分明是受制于人的境地,她却仿佛依旧高高在上,毫不掩饰她玩弄人心的意图,就像是掐着沈霜野命脉的人是她。

  “这样掌控我的滋味是不是很好?”谢神筠语含引诱,“握着我的生死,得到了可以随心所欲的权力,你应该杀掉我的,就像你应该斩断你颈上的枷锁一样。”

  沈霜野没有动。

  谢神筠说得太对了。

  她本身似乎就是权势与欲望的象征,要么被紧握,要么被摧毁。

  而掌控她生死的感觉太好了,就像是握住了那虚无缥缈的权力,握住权势的人可以手不染血、履不沾尘,抹掉人命时就像拂去袖上一粒尘,谢神筠也只是被抹掉的尘土。

  被融化的雪粒变得潮湿冰凉,渗进沈霜野掌纹,烧起了一阵难言的焦渴。

  沈霜野已经撕开了伪装,露出凶悍本质,他俯身垂下的阴影像是要把谢神筠撕咬殆尽。

  “是很好,你真该试试的。”

  下一刻沈霜野就松开了手,他杀不了谢神筠,而谢神筠也不会杀他,这一点彼此都心知肚明,互相伤害的过程没有意义,沈霜野不该动手的。

  谢神筠能让人失去理智。

  寒气入喉的刺激格外凶猛,谢神筠喉间泛起痒意,方才双方手段齐出的较量还远没有到生死相搏的地步,彼此都留了余地。

  “是吗?”谢神筠摸着颈上被攥出来的红痕,窒息的痛楚似乎还有余韵残留,“我还真想试试。”

  远处的祭仪到了尾声,隐约能听见钟磬奏鸣之音。

  谢神筠揉着颈,侧耳细听。

  “要不要打个赌,就赌太子是不是真的天命所归。”谢神筠轻声说。

  她的邀请带着难以言喻的吸引力,但沈霜野只觉好笑,谢神筠与他都不该是相信天命的人,但若真有天命,那也阖该落在大周储君身上。

  沈霜野冷冷道:“太子是东宫正统,他就是众望所归。”

  “那你敢同我赌吗?”恶意如潮水上涌,变成薄红染上谢神筠雪白面容,让她此刻有种难言的糜艳,“若你输,我就要你当我的一条狗。”

  沈霜野仿佛无动于衷,但微沉的语调带着森然冷意:“想做我的主人,你也就只能想想了。”

  “我想啊,”谢神筠接过他的话,慢条斯理道,“我想做那个攥着狗链子的人,你不是要让我试试吗?”

  言语的撩拨不露痕迹,她眼如桃花,瓣上却含霜。谢神筠仍是冷的,态度甚至称得上轻慢,却叫沈霜野不动声色地绷紧到极致。

  “赌是百害之首,”攥过谢神筠颈项的五指在背后握紧,沈霜野面不改色道,“郡主,你该当个正经人。”

  好赖话都叫他说完了。

  谢神筠喉中麻意未退,又像是觉得实在好笑难忍,终于掩唇呛咳出声,眸中含了潋滟春波。

  她自己看不见,沈霜野却看得分明,谢神筠肌肤太薄,颈上红痕渐转青紫,指痕清晰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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