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台之上 第89章

作者:觀野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古代言情

  “好,”谢神筠并不在意杨筵霄的态度,当即道,“北司有先审后奏缉私刑讯之权,缉拿文书在此,便请严大人派大理寺刑官同江指挥使走一趟,查抄谢府,提审一众人等。”

  吕谨原本半耷的眼皮倏然睁开,连杨筵霄都被惊得回不神来。

  严向江迟疑道:“郡主要我等……查抄谢府?”

  “谢相涉工部受贿一案,按律本就该由三司提审,”谢神筠指了那堆账目,道,“谭理如今不肯松口,便不能确定他伪造账目中饱私囊之举到底是不是谢相授意,但受贿之举却是板上钉钉,大理寺尽可提审谢府仆役及其有来往的官员,谢相若当真有指使之举,必会有书信函件等物证与人证留下。”

  刑部何尝没有想过就谢道成受贿一事查下去,但谢道成身后站的到底是谁此刻在这间屋子里的人皆心知肚明,他们敢查吗?

  何况站在面前的这个说要查抄谢府的可是谢相之女,他们敢信吗?

  沉默如冰,凝滞了屋中气氛。

  “谢相为郡主生父,您此举可是大义灭亲?”严向江肃容道。

  “陛下尚且要称谢相一声舅父,难道天子也是要徇私枉法吗?”谢神筠反问道,“你我皆为陛下臣子,受的是皇恩浩荡,为的是社稷百姓,朝堂之上没有父女,只有君臣。”

  ——

  披甲执刀的羽卫衙役敲开了谢府的大门,如蚁潮过境,迅速控制了府内上下。

  朝露堂内,谢道成同样听见了外头喧嚷,屋中伺候笔墨的小厮掀帘出去一看,正要呵斥,却先被架住了脖子。

  严向江跨门而入,却只站在门边,客气道:“谢相,我等奉旨提审谢府上下,还请相爷与我们走一趟吧。”

  谢道成仍是不疾不徐,酣畅淋漓地落下最后一笔,这才看向门边的严向江:“奉谁的旨?”

  “自然是陛下的旨意。”严向江道,“陛下有旨,不会惊扰府中女眷,还请相爷放心。”

  放心?

  片刻后,谢道成嗤笑一声,扔开了纸笔,从桌后起身:“走吧。”

  ——

  北司会同刑部查抄谢府,一干人等悉数下狱,刑部连审数日,谢氏家仆中有人率先受不住重刑,交代了数起经他之手指使前任工部侍郎俞辛鸿篡改账目的事由,还有早年间谢道成与陆周涯的书信往来。

  虽大部分已在大理寺第一次搜查府上时便被谢道成销毁了,但经他之手的那些却被他悄悄留下了证据。

  严向江大喜过望,正要命人顺着这人吐露的事实往下追问,这时狱卒来报,说是临川郡王来了。

  “临川郡王此时来做什么?”严向江十分纳罕,但他思及如今大理寺正在审查的这桩大案,忽地心头一跳,急忙迎出去。

  荀诩站在大理寺正堂之上,身侧还跟了个头戴兜帽看不清面容身形的黑袍人。

  “郡王何故来此?”

  荀诩看了一眼跟随严向江进来的仆役衙差,沉吟片刻,严向江便会意地挥退左右。

  荀诩这才正色道:“我这里有桩案子,也想请严大人和北司查一查。”

  “什么案子?”

  “我父亲十四年前在洪州府遇害一案。”

  严向江大惊:“荀大人不是在洪州府染疫身亡的吗?”

  遇害二字便足以说明荀樾是被人害死的,却被人矫饰成染疫身亡,岂不是骇人听闻?

  荀诩沉沉一拜:“我父亲含冤受死十余年,我虽有证据,却无奈伸冤无门,不敢妄动,只能请严大人替我父亲做主。”

  伸冤无门?谁能叫永宜公主和当朝郡王伸冤无门?

  严向江迟迟未动,再思及今日才被缉拿入狱的谢道成,十四年前正是谢道成和荀樾一同前往洪州赈灾。

  沉默数息之后,严向江缓缓道:“若荀大人当真是遇害身亡,下官一定尽力而为。”

  他没有慷慨激昂地承诺一定会查清此案,反而让荀诩多了几分心定。

  荀诩便道:“在此之前,我想请严大人先见一见一个人。”

  “谁?”

  “正是十四年前负责督建灵河渠的都水监司丞,张静言。”

  他身侧之人取下兜帽,露出斑驳花白的鬓发和一张饱经沧桑的脸:“严大人,罪臣正是十四年前的都水监司丞,张静言。”

  谢神筠的目光从他面上滑过去,望去了他身后铅云低垂的天际。

  张静言恍若未觉,始终不曾看她。

  风雨欲来。

  ——

  “十四年前,我经时任中书令的王兖一力保举,前去督建灵河渠。”

  狱中灯火昏暗,除了张静言的供述,便安静得只能听见录事官蘸墨落笔的沙沙之音。

  “后来端南突发大水,灵河渠被冲垮,我起初并不知晓发生了何事,只是依例向朝廷奏报灾情。但朝廷赈灾的旨意却迟迟未下。后来朝廷终于来人,却是要缉拿我与端州刺史高川,并说是我与高川串通贪墨灵河渠修筑款,致使灵河渠垮塌,并且在事后为了逃避罪责,向朝廷瞒报灾情。”

  张静言双手戴铐,被锁在桌后,他陈述往事时面容平静异常,仿佛此景已经被他构想过千百遍。

  “在朝为官多年,我如何能不知其中的猫腻,但当时我并无别的办法,只好束手认罪,只想着上京之后再同三司陈词其中蹊跷。但随后洪州府时疫,我因此被困城中,就在这时,我发现押解我上京的衙差之中有人想杀我。”

  听到这时严向江神色一凝,便知这是端州奏报中张静言明明是染疫身亡,却又活了下来的重点。

  “送来的饭菜之中有毒,我吃下之后腹中绞痛,便拼死挣扎呼救,好在引来了看押我的狱卒,他约莫并不知晓是有人要害我,因此将我送去了医治。当时洪州府时疫蔓延,馆衙中俱是收治的染疫之人,我担心害我之人还会再次下手,为了脱身便故意染上疫病,又借机假死。染疫之人死亡时全身皮肤溃烂,几不成人形,前来核对的人也担心会染病,因此查的并不仔细。”

  张静言道:“我听说前来赈灾的是荀樾荀大人,我此前听过他清正刚直的名声,之后我便去秘密寻了荀大人,向他言明了蹊跷之处,荀大人也承诺会为我查清此案,此后我便在洪州府躲藏起来,及至一日,荀大人传讯给我,说是找到了灵河渠贪墨的证据,与我无关,要带我一起上京为我洗刷冤屈,岂料第二日便传来了他染疫身亡的死讯。我便知是荀大人为查案引来了杀身之祸。”

  荀诩在侧旁听审,此刻便出言:“数年之前,我机缘巧合下查访到了洪州府的一个小兵,他已经被调去了徐州做府兵,时疫时他正是抬尸人,见过我父亲的尸首,在被焚化之前发现了我父亲脖子上有勒痕。我父亲是赈灾钦使,死于任差之上,即便是染疫身亡也该有任职当地府衙的仵作出具验尸证明,当时那张证明作为证物封存于端南水患的卷宗之中,我见过,上面写的确实是染疫身亡。”

  “我却因此起了疑心。多方查访,想要找到当年为我父亲验尸的仵作,随后便查到,那仵作在洪州时疫的第二年也死了。”

  荀诩说到此处一顿,父亲或许是遇害身亡的疑云沉沉压在他身上许多年,直至此刻才稍微泄露出经年的压抑沉重。

  “那仵作或许是自知会被灭口,在死前曾留下过另一张验尸单,正能证明我父亲是被人勒死,而非是染疫身亡,他身上的溃烂伤痕是在死后才添上去的。”

  父亲不仅是被害身死,死后尸身还要被人损毁,怎能叫人子不痛、不恨?

  荀诩查访多年,早已将当年之事查了个七七八八,收集到的证据一并呈给了大理寺,此刻就在座上官员手中传阅。

  荀诩所陈之事事关重大,严向江不敢擅专,又为防走漏风声,只敢请了吕谨和杨筵霄共同审查。

  杨筵霄当年尚只是一个小小的监察御史,对洪州时疫之事只有耳闻。吕谨却是亲历之人,甚而当时的灵河渠贪墨案还是刑部同大理寺共同审结的,当即便道:“若真是如此,那荀大人遇害一案背后或许还另有内情。”

  张静言道:“荀大人是为查端南水患方才遇害的,在那之后,我便听闻从灵河渠垮塌伊始,牵出了中书令王兖结党营私、敛财贪腐的大案,端南水患案被并入此案之中,我也因此被打为王兖同党。”

  说到恩师,张静言沉默少顷,目光流露悲哀:“王兖于我有授业之恩,我在灵河渠垮塌一事上也确有责任,但贪墨一事我没有做过,也不曾得过王兖的授意,还请台院明察。”

  荀诩在此时接着道:“当年那仵作身死之后我曾找人查探,最后查到是有人买凶杀人,买凶之人正是谢府的一个管事谢徵,有来往书信为证。”

  堂中几人对视一眼,让提审谢徵。

  谢徵在重刑之下很快便交代清楚,当年端南水患之后,谢道成与陆周涯觉得正是一个能扳倒王兖的好机会,便一手炮制了灵河渠贪墨案。

  岂料荀诩下到洪州之后竟不知从何处知道了灵河渠一案的蹊跷,非要查个彻底,这一查,竟还真让他查到了证据,谢道成没法,只好当机立断让人勒死了荀樾,并以染疫为由上报朝廷。

  事后谢道成便命人将相关人等悉数灭口,也包括了为荀樾验尸的仵作。因当年洪州时疫太过惨烈,这些人大多也被当作染疫身亡,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至此,从端南水患再到荀樾遇害,十四年前这桩沉渊之案终于得见天日。

  严向江和谢神筠商议之后,正欲夤夜入宫向皇帝回禀,这时大理寺外一阵喧哗,禁卫鱼贯而入,震地如惊雷。

  来人正是北司指挥使江沉,他的话也如平地一声惊雷炸响:“陛下在宫中遇刺,情况危急,急诏诸位大人速速入宫见驾!”

  谢神筠垂眸,敛去了眸中冷意。

  再抬首时已是和身边群臣一般无二的面色肃冷。

第67章

  李璨每日作息十分规律,寅时起戌时歇,少有耽误的时候。

  他这几日又病了一场,喘症还没有好,睡前喝了太医开的药,便有些昏昏沉沉,沾枕便困。

  正迷迷糊糊的时候,他身上一重,紧接着整张脸都被捂进了锦被之中!

  夏季锦被轻薄,但已经足够让一个人不能呼吸,遑论他身上还有一个人在死死地按着他,力道大得几乎让李璨的胸膛都微微下陷。

  唔!李璨死命挣扎起来,可他越挣扎呼吸便越困难,胸腔里疼得有如火烧,眼前是大片大片的黑白。

  不行,他不能死。

  濒死之际他几乎是发了狂地挣动,掀翻了身上的重压,沉沉地撞到床边的脚踏上。

  砰!

  “来人!来人!”李璨惊恐地大口喘息,他撕开裹在脸上的锦被时看清了那张狠绝的脸,没有丝毫慌张,是他身边伺候的一个内宦,双喜。

  双喜被他掀翻在地,见状毫不迟疑,夺门而出,竟在众人震惊之际生生闯出了殿去。

  “双喜行刺……抓住他,”李璨喉中剧痛,哑着声道,“立即召舒国公入宫,围住太后的千秋殿,无朕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外出——”

  他胸中剧痛,一时喘不过气来,话未说完,竟就这样晕了过去。

  ——

  “你母亲……绝不可让她留在长安……”

  梦里还是西苑,浓郁药味混杂着血腥味淹没了李璨的口鼻,神宗是暴毙而亡的,因此死时形容可怖,双目圆睁,嘴唇惨白,五指抓着李璨,似一个怪物穿上了他父皇的皮。

  滚开!滚开!

  李璨在梦里无声呐喊,冷汗涔涔。

  他甩开了神宗的手,颤抖着往后退,却在下一步撞上了一片明红的衣裙,裙上金丝牡丹璀璨生辉。

  “阿璨。”

  那同样穿着他母亲皮的怪物这样叫他。

  这是他第一次尝到死亡的滋味。

  李璨猛地一激灵,惶然从梦中惊醒,抖开了太医为他诊脉的手。

  太医惶恐跪地:“陛下醒了。”

  李璨迅速冷静下来,他颈间还残着冷汗,胸中犹有余悸,偏头看见了正带兵而来的隋定沛。

  “陛下。”舒国公跪在殿上,“臣听说宫中有人行刺,救驾来迟,还望陛下恕罪!”

  “国公何罪之有,”李璨眨了眨眼,汗水刺痛了眼眶,但他强忍着没展露不适,威严道,“行刺之人可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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