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台之上 第88章

作者:觀野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古代言情

  谢神筠侧颜雪白沉静:“那也是我的命。沈霜野,你是夜中执明火,妄想照清前路的人,而我只想将这长夜烧个干干净净。”

  他们沉默数息。

  谢神筠看着夜中流水逐灯,忽然道:“你想写谁的名字?”

  沈霜野转头看她,未解她话中意。

  谢神筠望着流水千灯,说:“倘若有朝一日你死我活,我会为你放灯。你想在灯上写谁的名字?”

  河灯之中除了要写哀思寄语,还要落上放灯人的名姓。

  她迎上沈霜野的目光,在他的眼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沈霜野缓缓道:“就写阿暮二字。”

  谢神筠眼睫微颤,在她雪白的脸上留下一弧鸦灰。

  “好。”她应了。

  ——

  流水浮灯连接天际星河,悬于北衙之上。

  谢神筠夤夜入了北衙值房,青葵此人的生平已被江沉查了个彻底,此时正来向她回禀。

  “这个叫青葵的宫人是延熙九年入的宫,正如大理寺的供词上所写,她母亲病亡,家中再无亲眷,身世上干净得很。”江沉道,“但这人太干净了。”

  她在宫外没有亲眷,在宫中也没有走得特别近的人。在被谢神筠贬斥之前她是侍奉李璨的大宫女,御下却威严苛刻,不是很得人心。

  因此她在被贬去花房之后又很快被调去了苑内监。

  陈司宾是因为从前青葵侍奉李璨时与她见过几次,对她有些印象,后来年初的祭天大典上出了个不大不小的差错,苑内监的人推了青葵出来顶责,她被杖责二十,陈司宾见她实在可怜,给她送了几回药,也是因此,这次才会帮她出宫。

  “确实太干净了。”谢神筠道,“陛下身边的宫人都问过了吗?”

  谢神筠让人悄悄审了李璨身边的宫人太监,连带着李璨还是赵王时的身边人也一并问了。

  “问过了。”江沉递上一沓供词,“按着郡主的吩咐,没有惊动陛下,托画屏姑姑办的。都说并不知晓当时青葵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惹怒了陛下,只有一位在殿外伺候的小太监依稀知道一点,但不能确定。”

  那太监当时是在殿外伺候的,只记得是青葵被贬数日前的一个清晨,他听见内殿传来了一声碎瓷崩裂的脆响,似乎是李璨摔了杯,那日正是青葵在殿中伺候,之后便是青葵犯到谢神筠面前,被她调走了。

  谢神筠翻开供词,小太监对时间记得很清楚,因为那天正是谢神筠孤山寺遇刺的第二天,阖宫惊动。

  “郡主,还要再查吗?”江沉问。

  时间太短,暂时只能查到这么多,青葵这个人再是干净,但也在太极宫中待了十几年,凭借北衙的手段,除非她是真的彻底不合人往来,否则再隐秘的事都能挖出来。

  谢神筠坐在灯火浮光中,神色看不出端倪。

  “查。”谢神筠道,她心中其实已经有答案了,“悄悄查,不要惊动太后和陛下。”

  ——

  此后一连数日都是晴日,太后体恤各位相公,近来免了清静堂晨议。

  原本李璨每日辰时要先至清静殿观政听朝,免了这一项后便改成了去麟德殿听诸位大学士讲书。

  巳时刚过,天光已越过琉璃瓦,照出群殿金顶、璀璨生辉。

  今日麟德殿中是文华殿大学士讲《观政》一篇,裴元璟侍学在侧。

  谢神筠至麟德殿外正听见褚学士还在释义,她见殿中檀香燃得浓郁,门窗又因为担心散了凉气出去而紧闭,殿中的气味有些沉闷压抑,便让人盖了檀香,又将窗开了一缝。

  “郡主。”

  谢神筠站在阶上等候,听见裴元璟在身后唤她。

  “裴大人。”谢神筠道。

  “外头暑气正重,郡主何不进殿去等?”裴元璟目光稍错,没有直视于她。

  “再有两刻褚学士就该讲完了,”谢神筠道,“褚学士一向不喜欢他讲学时有宫人内宦打扰。”

  裴元璟转头看了一眼,谢神筠明知道褚学士不喜人打扰,方才却还是让人去开了窗,她行事似乎永远踩在旁人的底线上,又能准确地把握住那个度。

  “听说曲江池的案子已有了些眉目了?”裴元璟看向远处群殿金顶,“郡主无辜深陷此案,也该还你一个清白了。”

  谢神筠道:“可惜工部账目的问题御史台却还在稽查,也不知几时能查出个结果。”

  “谭理揽下了罪责,明眼人都知道他是为了保身后的人,但只要他不肯松口,工部账目的稽查还是会和从前一样无功而返。”

  这些年工部从上到下已经都被一点点地架空了,工部历任主事官绕过了户部和政事堂,有一套自己的运行规则,而每当账目要被翻出来时他们便会弃车保帅,因此隐藏在背后的大人物总会安然无恙。

  “就算谭理松口又如何?”谢神筠平静地说,“无论御史台能不能稽查清楚,最后能查到的也不过是伥鬼而已,只要那只虎还在,六部之中就不缺伥鬼。”

  裴元璟意有所指,淡淡道:“那郡主以为若是有朝一日龙争虎斗,谁胜谁负?”

  谢神筠沉默少顷,说:“猛虎如何争得过真龙?”

  裴元璟目光一定,缓声道:“郡主今日此言,我记下了。”

  裴元璟陪她在殿外站了一会儿,里头的讲学散了。

  “阿姐。”李璨从殿内出来。

  “陛下。”谢神筠屈膝行礼,却没有如以往那般上前落在他身侧。

  李璨御极数月,身上已有了天子威严,他拜别褚学士和裴元璟,回天子起居的紫宸殿。

  谢神筠稍错一步,落在他身后。

  路过点凤台时,李璨却停下了,他欲上台俯瞰太极宫,午时日头太晒,近侍急忙要为他们撑伞遮阳,却被李璨挥退。

  “朕与阿姐一同上去,你们不必跟了。”

  谢神筠接过了近侍手中的伞,默不作声地跟了上去。

  故地重游,心境却和当时截然不同。

  “朕记得数月以前,阿姐与朕同上点凤台观太极北宫,便也如今日这般。”李璨负手而立,他这半年以来长高了不少,背影已隐约有了少年人的模样。

  从前他还需要谢神筠托举着他才能站在砖石之上看清日照紫殿、群臣入阁的景象,如今却能独自上前。

  谢神筠长在千秋殿,从前太后政务繁忙,又担心幼子会亲近陪伴他时间更长的乳母大伴,而不亲近她这个母亲,因此李璨身边伺候的宫人时时更换。

  除了谢神筠。她看着李璨长大,却只看到了身为李璨的柔弱多病和心思剔透,而忽略了生长在太极宫的赵王也该是和他父母一样的心机深沉、乾纲独断。

  遑论他由谢神筠教养长大,自然也该是和她一般无二的面慈心狠。

  这是谢神筠犯的一个错误。

  没有哪一刻,谢神筠像现在这样,无比清晰地认识到站在她面前的这个人是大周天子。

  “阿姐同朕说,这高处的位置太窄,只能站得下朕一个人。”李璨道,“朕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谢神筠站在他身后,目光却能越过李璨的肩膀看向远处的瑶台金殿、云外青山。

  她目光微微下垂,没有让李璨发现她那一瞬的僭越,温声道:“自该如此。”

  “但这高处也不好。”李璨转身,看向谢神筠,“冬日孤寒,夏时日晒,朕要有人执伞遮阳,也要有人挡风遮寒。”

  李璨目光灼灼:“阿姐可愿做朕的执伞之人?”

  谢神筠如今听政御前,掌诏敕政令、北狱刑罚,但她始终是内廷女官,有宰相之实却无宰相之名。

  这个名正言顺,只有真正的皇帝能够给她。

  谢神筠一直撑伞而立,为李璨挡去头顶艳阳,此刻便道:“臣不是一直在为陛下执伞吗?”

  谢神筠退后一步,拜下去:“臣愿为天子华盖,为陛下庇荫,也可做您掌中利刃,供您驱策。”

  “昔年阿姐登点凤台,曾在这里得见‘政务通达寰宇,英才尽入我彀’,朕深以为然。”

  李璨俯身下来扶她,坚定道,“阿姐有青云之志,我必为阿姐达成。”

第66章

  七月已至尾声,曲江池苑的案子终于有了结果,刑部尚书吕谨和大理寺卿严向江一同至御前回禀。

  “此案是由苑内监宫人青葵和操纵傀儡戏的幻术师合谋所为。”严向江道,“那幻术师原是延熙六年,本该在神宗皇帝的万寿节上御前献艺的人,但献艺前因圣人一句骷髅幻戏诡怖难言,不准其入殿表演,因此被赐金遣返。”

  “此后十余年来这人游迹在长安各坊市表演幻戏,后来青葵因郡主之故被贬斥苑内监后便主动找上了他,与他合谋,承诺能让他在御前献艺,还能让他的傀儡幻戏扬名天下。于是两人趁曲江池宴陛下与圣人出宫的机会买通了西苑的内宦,在陛下面前提了幻戏。便连那位柳夫人也是被青葵以重金相诱,故意去寻郡主的麻烦,好以此在杀人之后栽赃嫁祸郡主。”

  “至于谢三郎只是个意外,他因对郡主怀恨在心,想要追上柳夫人向她询问一些事,却无意间撞破了青葵杀人,便一并被灭口了。”

  “此案前因后果俱已清晰明了,杀人的凶器也在青葵房中找到了,乃是一片薄如蝉翼的琉璃甲片,被凶犯磨成了利刃,凶犯口供,人证物证也一应俱全,”严向江将卷宗和供词呈上,道,“请陛下明断。”

  谢神筠听完大理寺的描述,便上前一步:“如今大理寺既查明真相,也算是还了我一个清白。”她叹息一声,道,“但此案终归是与我有些关系,最终竟使两个无辜之人遇害。”

  太后怒不可遏,看完供词,当即喝道:“因着被主子贬斥便要怀恨在心杀人嫁祸,那青葵曾在陛下身边服侍十余年,我竟没瞧出来她竟是这等大逆不道之人,若是她还在陛下身边服侍,哪日要是被陛下训斥两句之后怀恨在心,岂不是要弑君了!”

  殿中群臣齐齐下跪,让太后不要动怒。

  太后心中半是后怕半是恼怒,皇帝亦在一旁劝阻,最终让大理寺依律处置。

  随后天子又问及谢道成指使谭理贪污并工部账目稽查一案,御史台和刑部官员互相对视一眼,杨筵霄上前一步,以拖为进,言账目所设数量之广银钱之多还未稽查完毕。

  皇帝沉吟片刻,忽道:“既如此,便由北司同御史台一道稽查此案,再以一月为期,一月之后,朕要看到结果。”

  ——

  散朝后御史台和户部的稽查官员汇于宰相当值的桂堂。

  杨筵霄率先道:“陛下怎么又让北司来共同稽查此案?这不是……”

  正好给了太后包庇谢道成的机会吗?谁不知道北司就是太后手中的刀。

  贺述微沉吟片刻,道:“慎言。陛下既让北司前来同御史台一道督查,自有其用意。”

  “就是不知北司此次稽查账目的会是谁。”岑华群道。

  正这时,内宦挑起堂内竹帘,射进一线天光,谢神筠自屋外进来,同诸位大人见礼。

  “贺相。”谢神筠道,“陛下命我与三司共同稽查工部账目,不知三司主理此案的是哪位大人?”

  杨筵霄道:“正是微臣。”

  政事堂不是说话的地方,三司的几位主理官回到御史台的察院,连日来的账目稽查明细悉数在此,屋中还有未曾清查完毕的账册文书和仍在核对账目明细的小吏,见几位大人进来都纷纷停笔。

  杨筵霄道:“郡主,工部的账册悉数在此了,不知郡主想从何处查起?”

  “御史台稽查账目,刑部会同大理寺就该将涉案人员一众下狱,”谢神筠转向刑部尚书吕谨,“涉案的谭理府上已被查抄,上至家眷下至仆役如今已悉数关于大理寺刑狱之中,为何却没有查抄谢府?”

  杨筵霄听得一时气恼,硬声道:“还能为何?太后作保,命大理寺查谢府时只准清点财物账目和可疑之物,不许惊动府上家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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