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奴娇 第161章

作者:白玉城 标签: 古代言情

  “好了,”殷稷猛地一抬手:“我知道我最近冷落了你,把你牵扯进这样的混乱里让你受惊也是我不对,但这种话不可以乱说,谢蕴,不要胡闹……”

  他语气里甚至带上了明显的哀求,听得谢蕴眼眶又酸又涩,这场利用对殷稷而言,似乎比她想象的还要残忍。

  可她不得不说出来,比起被薛京拆穿,她宁肯自己亲口告诉殷稷。

  她仰起头,语气悲凉:“对不起,我没有办法……”

  “我让你别胡说,你听不懂吗!”

  殷稷低吼一声,明明他是发脾气的那个人,可话音落下仓皇转身的人也是他:“我,我刚才耳鸣了,什么都没有听见,薛京找我有事,我要出去了……”

  他逃似地往外走,他不想知道谢蕴和这件事有没有关系,也不想知道谢蕴为什么说那种话,他只想当做刚才这一切都没发生过。

  他抬手摁住越来越疼的心口,速度越来越快,脚步也越来越凌乱,他只是做了一个噩梦,离开这间屋子重新进来就会不一样的,一定是这样的……

  他猛地推开门,眼看着就要走出去,眼看着就可以将谢蕴那残忍的让人窒息的话抛在脑后——

  “滇南驻军无诏不得擅离。”

  谢蕴缓缓开口,一字一句那么清晰,清晰得不容人听错。

  殷稷脚步一滞,他明明想离开这里的,明明不想听的,可身体却不停使唤,就那么僵在了原地。

  谢蕴的声音越发清楚:“可我父母已经撑不住了,我没有办法,只有以圣驾遇刺调离,为他们挣得一线生机。”

  那句话,每个字都宛如重锤,一下一下砸在殷稷心口,疼得他气都喘不上来,眼前一阵阵眩晕。

  为什么,谢蕴,为什么?

  我都给你机会说谎了,为什么还要说实话?

  为什么连骗我一次都不愿意?

  为什么要明明白白地告诉我,在你眼里我什么都不是,为了谢家,你随时可以舍弃我,哪怕是拿我的命来为谢家铺路都在所不惜……

  六年前是,六年后也是……

  谢蕴,我没有要求很多的,我没有要求你心里眼里只有我一个人的,我只是想让你留在我身边而已,这都很过分吗?

  我不是在白白要求你,我有拼尽全力为谢家翻案的,为什么连这个机会都不给我……

  你对我,当真是半分怜悯都不肯施舍吗……

  旧伤发作的越发剧烈,他却仿佛习惯了这样的痛楚,身体麻木的没有任何反应。

  薛京却亲眼看见了他的摇摇欲坠,连忙扶了他一把:“皇上,没事吧?”

  殷稷撑着他的胳膊才勉强站稳身体,却是迟迟没能开口,久到外头再次响起脚步声,仿佛又有人过来了他才强自回神,推开薛京站稳身体。

  “朕没事,下去吧。”

  薛京不大放心,可不敢多言,只得躬身退下,可不等转身殷稷的声音就再次传过来:“记住,你今天什么都没有听到。”

  薛京顿时愣住,他自然知道谢蕴的话传出去会有什么后果。

  这场混乱死了那么多人,有世家有宗亲,所有人都想要抓到罪魁祸首,一旦知道谢蕴就是,他们绝对不会放过她。

  可他没想到殷稷这种时候竟然还要保她。

  想起刚才那么凶险的刺杀,若是殷稷动作慢一分,若是他晚去一步,殷稷此刻已经没命了,那么强烈的杀意他不信皇帝没有察觉到,明知对方想要他的命,还要保她吗?

  他心里五味杂陈,却什么都不敢问,只能再次应了一声。

  房门被带上,房间里只剩了两个人,和一盏茶前的情形一模一样,气氛却彻底变了。

  殷稷却没有继续追问谢蕴,他只是站在门口出了很久的神,他想了很多他们的往事,想起那天梅林的初见;想起大雪天她来家学探望;想起那天议政厅的亲吻;想起每一个他们相拥而眠的夜晚;最后画面却定格在了大雨天的破庙里,那把锋利的匕首上。

  终究是错付了……

  他扶着门板慢慢转身,可悲的是,明明是第二次经历这种情形,他却仍旧如同第一次那般,仿佛做错事的是他自己,连质问的底气都没有。

  他甚至都没能问出一句为什么。

  很久很久之后,他才哑声开口:“谢蕴,你说句实话,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

  谢蕴的掌心被指甲一点点刺破,事到如今她知道自己要说的话很可笑,可她还是要说:“我始终,都将你视作未婚夫婿。”

  殷稷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捂着胸口大笑起来,只是笑着笑着眼眶就红了:“未婚夫婿……”

  他手指用力到几乎要将胸前那厚厚的痂抠破,声音撕裂:“若当真是未婚夫婿,你怎么会六年前杀我一次,六年后又杀我一次?谢蕴,我连你一句实话都不配吗?”

  谢蕴从未见过他这幅样子,心疼得心脏直抖,却被那句话说得愣住:“什么杀你,什么六年前一次,六年后一次……殷稷,你在说什么,我没有……”

  “没有……”殷稷慢慢撕开衣襟,“那这是什么?”

  谢蕴看着那狰狞的伤口回不过神来,当初她追问过殷稷很多次这伤是怎么来的,可每次提起殷稷都是脸色大变,久而久之她就不敢问了。

  “这伤到底是……”

  “你一直问我这伤怎么来的,今天我就告诉你,”他重重一拳锤在自己心口,“这伤,是你谢家给我的,就在六年前驱逐我的那天,就在齐王去谢家下定的那天!”

第276章 新仇旧恨

  谢蕴彻底僵住,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她设想过很多次殷稷那伤的来处,却从未想过会和谢家扯上关系,一瞬间过往种种被串联了起来。

  她总算知道殷稷为什么每次旧伤发作对她的态度就格外恶劣;为什么那么恨她那么恨谢家……原来如此,原来当年的重伤他以为是谢家做的。

  她难以想象当时殷稷听到那句话时候的心情,得知心爱之人要杀他,他是什么感觉?

  她更加难以想象那么重的伤,他到底是怎么撑着一口气从鬼门关熬过来的……

  殷稷……

  “不是,不是我们……”

  她摇头否认,一时间竟不知道是想替谢家解释,还是想亡羊补牢似的为殷稷抚平当初的绝望和痛苦。

  “谢家不可能下这种手……”

  她跌下床,抖着手想去碰一碰殷稷的胸膛。

  殷稷却遥遥抬手,动作不大,可抗拒的意味却化作实质,横在两人中间,任谁都无法逾越。

  “动手的人,是谢济的亲随平安。”

  殷稷轻轻合上眼,语气平淡宛如一潭死水,可就是这样平淡的语气平淡的话语,却将谢蕴冻在了原地,平安……

  当年被她派去送还信物的人的确是平安。

  那时候她遭逢巨变,满心满眼都是找齐王报仇,她知道殷稷一直在门外等她,可她不能连累殷稷,所以收拾了两人所有的信物交托平安让他送还了回去,还说了很多绝情的话。

  可其中绝对没有“萧稷不走就杀了他”这一条,她在云端活了十几年,唯有这一人让她低头,她惜他,怜他,爱他,怎么可能舍得动他?

  “这其中一定有误会……”

  “误会?”

  殷稷悲凉一笑,“平安是你们谢家的家生子,一家子老小的命都在你们手里,他难道会被收买吗?他怎么敢违抗主人的命令?”

  谢蕴一时间百口莫辩,平日引以为傲的冷静理智此时都不见了影子,她只感受到了深深的无力:“真的不是谢家,殷稷,你相信我……”

  殷稷摇了摇头,他慢慢站稳身体:“无所谓了,是谁都无所谓了……”

  他闭了闭酸疼的眼睛,的确是无所谓了,不管当初是谁做的,今天的事都已经辩无可辩。

  他终究还是那个没人要的野种。

  他推开门慢慢走了出去:“谢蕴,若你当初没有选我该多好……”

  若是当初摘星宴上你没有一眼就在人群里看见我,你没有选我做你的夫婿,我就不会不自量力地生出妄念,我就不会生出错觉,以为自己在你眼里是独一无二的……

  人呐,最难堪的事情,就是自作多情。

  他抬手慢慢关上门,靠着门板坐了下去。

  他知道宴厅里有人来往,他这副样子很丢人,会成为世家和宗亲的笑柄,可当初被生母舍弃的时候他尚且能顾及这些,现在却是彻底没了心思,他好累,好疼,好像睡一觉……

  钟白远远地找了过来,一见他这副样子顿时吓了一跳:“皇上,是不是旧伤又发作了?太医,太医!”

  殷稷抓住他的手:“扶我走远一些。”

  钟白忙不迭答应下来,半架着殷稷往远处去,身后小室的门被拍响,谢蕴的声音响起来:“你怎么了?殷稷你怎么了?”

  殷稷脚步一顿,却终究没有回头。

  钟白难得有眼色,什么都没说,沉默地搀扶着殷稷离了宴厅,找了间屋子安置了下来,眼见他嘴唇发紫,担心得不知道该做什么好。

  殷稷倒是自己冷静了下来:“你来做什么?”

  钟白看他脸色比纸都难看,说话都没敢大声:“在岸边发现了水迹,应该是刺客留下的,但是这一搜查可能就分不出人手来护卫龙船了,所以臣在犹豫要不要继续……”

  “找。”

  殷稷歪靠在椅子上,事情闹这么大他必须要给出一个交代,可最重要的是他需要有人顶罪。

  他悲哀地笑了一声,即便谢蕴一而再地背叛他,他仍旧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成为众矢之的,不能看着她死。

  他再次抓住了钟白的小臂:“不管是谁,一定要抓人回来,明白吗?”

  钟白起初不明白,可被他抓得小臂生疼之后就明白了,可却也因此迈不动脚了。

  眼见他迟迟不走,殷稷语调艰涩:“怎么了?”

  钟白犹豫了很久才小心开口:“臣其实,刚才就去过小室,不小心听见了几句话。”

  殷稷浑身的病态骤然消失,他抬眼看过去,一瞬间目光里的凌厉和威压,就算是钟白这个从小跟他一起长大的人都不自觉扭头避开了。

  殷稷垂下眼睛:“那朕就把话说得更清楚一些,把她干干净净的摘出来。”

  钟白有些着急:“可是六年前的事她就有嫌疑,现在又来一遭,有句话当年我就想说了,我知道您不爱听,可是这个女人她没心的,留在身边太危……”

  “去抓你的刺客!”

  殷稷厉喝一声打断了他,“我不管她有没有心,没有心也没关系,我说过的,她休想离开,不管是用什么方式,她是我的,懂吗?”

  钟白被他眼底的偏执惊到,一肚子的话都咽了下去,他知道自家主子看谢蕴极重,却没想到重到了这个地步。

  他再没言语,抱了抱拳匆匆跑了出去。

  “都跟我去抓刺客,就是死了埋了也得给我刨出来!”

  远处传来钟白的怒吼,外头瞬间嘈杂起来,动静隔着门板传进了谢蕴所在的小室里,将她从煎熬的思绪里拽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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