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台花慢 第19章

作者:半溪茶 标签: 古代言情

  房中还有旁的东西,要再?拿也尽可?以拿一些,但温芍没有再?继续,这些就已经足够她应付即将到来的困境,而若是再?继续搜刮下去,便很有可?能耽误了时辰。

  顾茂柔走得如此匆忙,便能说明时间的紧迫。

  温芍把东西全?都?仔细收好,又回自己?房中草草收拾了几件自己?穿的衣裳,另还有三四件小孩穿的。

  孩子穿的小衣服已经做好了很多,温芍方才让珠雨收了几件,还是留下不少。

  孩子的衣物旁还放着一只拨浪鼓,温芍不慎碰到,便立刻缩回了手。

  这只拨浪鼓是顾无惑离开?前给?她的,让她收着给?孩子玩,她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带走,所以也没有让珠雨收进?去。

  同样的,此时她更不打?算再?带。

  温芍收好包袱,便匆匆从净园侧边的角门离开?了。

  净园的角门平时不大有人出入,一般都?是走的正门,但温芍却知道这里离王府西面?的侧门要稍微近一点,西面?的门都?是王府的奴仆进?出在走,不与?主子们走的大门混作一处。

  温芍不敢从瑞王府正门跑出去,怕被逮个正着,这里倒更好掩饰一些。

  府上倒还有些手脚慢的,或是不舍得主子们留下来的东西,想捞一些再?跑的,此时也都?零零散散朝西门走去,好在并没有什么人注意?到温芍,都?只顾着自己?跑自己?的,只当温芍是府上谁家的媳妇。

  除了路难走些,温芍好几次都?差点摔倒,其余一路倒是顺畅,很快便到了西门。

  看着面?前黑洞洞的门,温芍深深吸了一口气,便跟着那些逃出府的下人一块儿出去了。

  只是一出这王府的门,本就零散的人便更加四散开?来,各寻出路,一个晃眼便都?不见了。

  温芍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她几年前便被卖入了瑞王府,这些年来从未认识过瑞王府外的人,也没有家人朋友在建京中,出了瑞王府,完全?便是孤身一人。

  平时偌大一个建京城总还容易找到落脚的地方,或是客栈旅店,或是寄宿他人家中,有钱便不怕寻不到去处,然而眼下却完全?是另一番情境,除去像顾茂柔等逃出城去的勋贵豪门,留在建京的人们也都?紧闭了家门,恨不得一声?都?不出,让叛军以为?自己?已经不在城中才好,如何还会去接纳一个外来的女子。

  温芍心中慢慢升起一股绝望,像迷雾一般朝她涌过来,她很想闭眼朝着雾中走去,然而腹中时而的蠕动提醒她不能如此。

  今夜胎儿动得异常厉害,或许也是感觉到了周遭的混乱。

  她的孩子不能有事,她也不想死。

  温芍略定了神,辨了辨方向便朝北边走去,往南便又回绕回王府的正门处,整一条街都?是瑞王府,很有可?能正面?遇上叛军,往北一直走到底边可?以绕开?王府,应该还有路可?以走。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能凭借本能选择着自己?的路。

  北边果然要冷清安静许多,温芍转过一个巷口,眼见着就要远远离开?瑞王府,却在尽头见到了火光,她一下子停住脚步,然而火光却越来越多。

  她离开?得还是迟了,若是没有身孕,或许走得快些还能避开?,但她如今根本走不快,再?加上运气实在不好,此时在城里遇到的不是叛军还能是什么呢。

  温芍没有再?上前去,她侧过身子往旁边避了避,又垂下头,似是害怕得为?来人让路。

  片刻后,那些甲胄声?便已经到了温芍面?前,为?首的将领问:“你是谁?”

  温芍拿出自己?早就已经想好的说辞道:“我只是建京城中的妇人。”

  “那么晚了还在路上走,又是瑞王府近旁,”那人果然不信,“你是瑞王府的人?”

  温芍连忙摇头:“不是,我是不认路,这才走到这里了。”

  “说谎,谁家妇人会大着肚子一个人在路上走,你到底是谁?”

  温芍呜咽了一声?,哭道:“我……我夫君说今日城里不太平,便想带着全?家老小跑出去,我走得慢,他们嫌我会拖累他们,所以……我夫君就丢下我跑了。”

  她哭得可?怜,说完又朝叛军跪了下来:“求求这位将军饶了我,我不认得路,也不知道怎么就来了这里,我真的不知道……”

  叛军眼下也是急着进?瑞王府前去搜刮,他们这队本就是吃了亏负责先巡视瑞王府附近,若再?拖延些或许里面?什么好东西都?轮不到他们了,便也不想与?这个女子再?继续耗费时间。

  那人本想直接拔剑把温芍杀了,可?到底借着火光看她长得明媚娇俏,又听她说是被夫君抛下了,竟也起了几分恻隐之心,便冲着她抬了抬手:“滚滚滚。”

  温芍闻言连忙起身,然而身前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她往地上撑了几下才终于爬了起来,那叛军虽放过了温芍,但也不是什么好人,见温芍动作缓慢,便烦躁地用刀背推搡了她一下,然后才离开?。

  临了还不忘说:“可?惜了,这么一个美人,如果不是这个肚子,倒可?以享用一番。”

  幸而温芍扶着墙,这才没有摔倒在地,听了这话?更是胆寒,赶紧背过身子往与?他们相反的方向走去。

  一直等走过了很远,已经到了僻静处,温芍才停下来,大口地喘着气。

  这时温芍才惊觉,自己?的肚子也开?始疼了起来。

第25章 生产

  这一夜连惊带怕,不知?行到穷处又峰回路转了几回,已够她心力交瘁,然而最?后那个首领拿刀背推搡她的那一下,虽不至于让温芍摔倒,但也让她非常不好受。

  温芍扶着肚子站了一会儿,可是疼痛非但没有减轻,反而还越来越严重了起来。

  她又?不敢再站,怕遇到?其他叛军,便择着路专挑小巷子里走。

  温芍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只看见周遭民宅居多,她也终于脱了力,正想找个地方坐一坐,裙底却忽然一片湿热。

  她愣了愣,抖着手往裙摆上一摸,夜色下隐隐看见手上的血迹,随后便是钻入鼻孔的血腥味。

  温芍的脑子一片空白。

  她的身孕还不足八月,若是这就要生产,孩子能?不能?顺利生下来,生下来又?能?不能?活?

  还有她连个去的地方都没有,难道生在路上吗?

  但旋即温芍便没有多余的气力再去想这些,一波接着一波的疼痛向她袭来,疼得她浑身都颤抖起来。

  早知?道会?有今日,当初就该偷偷煎了避子汤喝下去,好过眼下走?投无路。

  温芍忍不住发出压抑的□□,在还算安静的民巷中格外清晰。

  忽然有一道轻响,似乎是有人开了门,温芍连忙朝着发出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门的细缝中有人正在观望。

  看清楚外面的人只后,里面的人稍稍把门打开了一点,温芍这回看清楚了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

  温芍再顾不得其他,连忙说道:“求这位老人家收留我,我实在是没办法了。”

  老人见了她的情形哪有不知?道的,往里面说了一声,便与自?己的妻子一起出来把温芍扶了进去。

  到?了光亮处一看,才能?看见温芍的裙子上已经满是鲜血。

  老妇人把温芍扶进旁边的厢房里,这座民宅极小,只有一进罢了,厢房自?然也小,还堆放了一些杂物,不过收拾得很干净,老妇人将床铺匆匆铺好,让温芍躺到?上面,看了她身下汨汨鲜血直摇头。

  “能?不能?生出来就看你自?己了,”老妇人道,“今日也是我老婆子做善事,盼着你平平安安的,不要在我家中出什么事才好。”

  温芍提起一口?气,从随身的包袱上摸出一块玉佩塞到?老妇人手上:“多谢婆婆救我。”

  老妇人也不客气,直接收了下来,转头便去烧了热水,如今正值乱世,谁也不会?嫌钱多。

  这一夜温芍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只记得老妇人不断地让自?己用力,她痛得厉害却又?怕喊声引来城里的叛军而只能?忍耐。

  快要天亮的时候,温芍生下了一个瘦弱的男婴。

  因为?还不足八个月,所?以他小得像一只小猫咪,比成人的手掌都大不了多少,孩子浑身红通通又?皱巴巴的,抱到?温芍身边一看,她差点哭出来。

  她不丑,顾无惑也不丑,怎么生出来的孩子那么一言难尽。

  不过只要孩子平安健康,难看点就难看点吧。

  温芍看着身边的孩子,沉沉地睡了过去。

  等她再醒过来的时候又?是夜深,老妇人为?温芍拿过来一碗鸡汤,并且告诉她,如今建京已经乱成一团了,有权有势的都跑出城了,没钱的也想办法要走?,可惜已经来不及了,叛军已经占领了各处,连皇帝都趁着昨日叛军未攻进皇城之前逃了出去,义阳王不日便要入京,不知?这场闹剧会?如何收场。

  老妇人直唉声叹气:“昨夜遇着我们算你运气好,不然你就死在外边了,我们老夫妻俩也是倒霉,走?也走?不动,逃也逃不了,只能?留在建京听天由命了,这好好的,哪能?想到?会?出这种事呢……这碗鸡汤是刚宰的鸡,我们自?家养着的,你且吃着,鸡鸭倒还有几只,再过几日想吃也没有了。”

  这对老夫妻本就心底不坏,否则也不会?在昨夜那般混乱的状况下让温芍到?家里了,又?看在温芍给出的那块玉佩的面子上,自?然也会?更悉心些。

  温芍还是道了谢,然后一声不吭地把鸡汤喝了,她身上脱了力,吃下些东西才稍稍好些,老妇人见了便起身又?给温芍去添了几块炖得软烂鲜香的鸡肉。

  老妇人看着她吃着,便问:“你呢,你是怎么回事?你夫君去哪儿了,怎么会?由着一个有身子的在昨夜那样的情况下出来?”

  温芍本来想用应付叛军的话回答老妇人,但转念一想便道:“他死了,昨晚听人家说都要往城外跑,我便也匆匆跑了出来,路上与家人走?散了。”

  老妇人又?哀叹几声,可惜温芍的不易。

  温芍吃下一块鸡肉,便趁机问了老妇人一些话,这才知?道这家人姓任,老夫妇两个没有子女便一向自?己相依为?命着,昨夜事情刚起来时也旁边也有人好心通会?了他们,让他们能?跑便跑,但年老体弱,哪里还能?跑得动,便选择留在了城里。

  “你叫我任大娘就行,”任大娘对温芍道,“对了,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建京眼见着是乱了,往后如何更不好说了,或许连兵祸都在所?难免,而温芍死了夫君,又?与家人失散,孤身带着一个病猫似的孩子,只怕更是艰难。

  这个问题,温芍其实早就已经想过了,反正她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回去瑞王府了,死了心是其一,其二是那个地方实在不适合她,既然不合她便自?己去了,何苦再多做纠缠。

  退一万讲,就算勉强回去了,来日等见了顾无惑,难道还要告诉他,他妹妹把自?己丢下的事吗?说了与不说又?有什么区别,他总是最?在意?他的妹妹的。

  见温芍迟迟不说话,任大娘便以为?触动了她的伤心之处,刚要出言安慰几句,便听见温芍说道:“我夫家的人待我并不好,他们也未必会?再回来建京,还望任大娘再收留我几日,等外面稍稍太平一些,我自?有去处的。”

  任大娘不免劝道:“再不好也总归是家人,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寡妇,带着一个才出生的孩子要怎么活下去,你在这里住着倒没事,我们既收留了你便不会?中途把你赶出去,再者你也是付了钱的,我是想着日后等安稳下来一些,只要你说得出来,我们也能?帮着你四处去问问,总能?找到?家人的。”

  温芍谢了任大娘的好意?,却仍是摇头:“不用了,我娘家还有人。”

  温家早就没什么人了,自?从温芍的父亲死后,那些叔伯亲戚转头把她卖了,温芍便没想过要再见他们,她从前一直所?想的也是攒下一笔银钱赎身离开,然后去舅舅家看看。

  她一直不相信她的娘亲是真的死了,当初消息传来,竟连具尸首都没有,可以说是死得不明不白,但舅舅和外祖父母一口?咬定母亲是在路上不见的,就算想追究也没有办法,或许真的只是被?人贩子拐了去。

  之后没几年温父便郁郁病逝,温芍一下子没了依靠,那会?儿舅舅倒是又?出面了一回,说是要带走?温芍在自?己家教养着,但最?终没拗过温家的宗亲,只好作罢。

  但也正是那一回,温芍更加确定了母亲没死,那会?儿她年纪还很小,所?有人都以为?她还不懂事,但却依稀记得在自?己啼哭不已时,舅舅低声对自?己说过一句:“别哭,舅舅很快就带你去见你娘。”

  在遇见顾无惑之前,她这么多年心心念念的便是舅舅这一句话,她想找到?舅舅家中,好好问一问她的母亲到?底还在不在。

  或许也只是她年幼记忆出了错,但不去找总归是不甘心的。

  她如今无处可去,但身上所?备的银钱却是够的,不如就去寻一寻。

  温芍又?给了任大娘一只自?己素日戴着的金镯子,约定再在这里住满一个月,她也知?道付出的东西已经远远多余她本应给任家老两口?的,然而眼下是非常时期,她只能?多给出一些来换得安宁,好在任家夫妇是好人,不然她随身还带着其他财物,也是极其危险。

  任大娘自?然没有二话,此后也更尽心照顾着温芍和新?生的孩子。

  于是温芍就躲在任家养身子,世道不太平,外面便时常传来兵器相交的打斗之声,有几次甚至还砸到?了门上,不过所?幸没有破门而入。

  老夫妇两个根本不敢开门查看,每日只躲在家中,也不知?道外面起了什么变化,但依着温芍所?猜,义阳王的叛军攻入皇城也是一时的,其他地方并不是没有布防,等到?都反应过来自?然不会?让叛军讨到?好,那些械斗的声音,想来正是两军在巷中交战。

  及至快要到?一个月的时候,外面渐渐有了人声,似是街坊四邻出来走?动,任大娘便让老伴出去看看情况,回来后果?然说是建京已经好了,再过几日连圣驾也要回京了。

  温芍的身体底子一向不错,虽然早产伤了点元气,但养了这些日子也已经养得差不多了,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正抱着孩子在院子里走?动。

  任大爷一扫近来的阴霾,正与任大娘连比带划地说道:“真是多亏了瑞王世子啊,先前瑞王死了就听说战事打得艰难,建京这里又?出了大事,世子他远在北地抗击北宁人,竟迅速清扫完前线,在推进后留了兵马先驻守,自?己调转回头到?了各处收拢兵马再回京城,义阳王的叛军本就是乌合之众,根本无法抵抗,这不就立刻败了。”

  夫妇二人自?是啧啧称奇,好一番赞叹。

  温芍立在一边没有说话,低下头看看襁褓中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