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台花慢 第20章

作者:半溪茶 标签: 古代言情

第26章 满满

  养了快一个?月,孩子不再像刚刚出生时那般羸弱,温芍养得精心,这个?孩子?也争气,已经开始慢慢强壮起来。

  身?上脸上也不像刚出生时那样红彤彤皱巴巴的,如今白白嫩嫩的,算是有些长开了,隐隐约约能看见一些顾无惑的影子?。

  温芍心里疼惜这个?孩子?,他的父亲将他当作工具物什,但于她来说却是珍宝,便给他起了个?小?名叫满满,希望他事事完满,而她有了满满也已经很满足了。

  满满在阳光下半睁了眼,一双小?手从襁褓中钻出来,在自己的脸颊边乱晃着,丝毫不知道他们在谈论自己的父亲。

  温芍将满满抱得更紧些,这么可爱的孩子?,她才不舍得把他送回瑞王府呢,她生?的就是她自己的,她从没想过让别人养。

  顾无惑眼下或许已经知道她不见了的事,就算不知道也很快就会知道,温芍不觉得他不会来找自己,以?顾无惑的性格,必定会到处寻找他们。

  但是温芍不想被他找到。

  看来也是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用了午饭,温芍便把满满交给任大娘暂时照看,自己则出去了一趟。

  这是她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出去,建京的街头巷尾还带着些战乱残余下的颓气,街上人也不是很多,与?往日的繁华大相径庭。

  然而顾无惑已经镇压了叛军,义阳王已沦为?阶下囚,建京终究是安定了下来,街边已有店铺陆陆续续开了门,只是门庭冷清,想来过几日才会恢复原样。

  如顾茂柔那样逃离建京的勋贵们,也很快便会回来了。

  温芍找了一家铺子?买了点干粮和糕点准备带着路上吃,本想去当铺换一些银钱,但当铺眼下还没有开门,便只得作罢,好在她的钱也够使,并不着急。

  揣着热腾腾的干粮,温芍又绕到了瑞王府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再来这里,但就是想再来看一眼。

  那些叛军果?然是没有放过瑞王府的,温芍躲在街边远远看着,只见瑞王府往日气派的大门竟被砸了一半,旁边还黑乎乎的,应该是被火烧过了,房梁也塌了下来,里面的情况也不会更好。

  虽然如此颓败,然而门口却已有来来往往的家丁奴仆,那夜跑了许多人也难保没有死了的,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显贵门第中永远不会缺人。

  有几个?人正把那烧得焦黑的匾额抬下来,依稀能看见上头刻着的“瑞王府”三个?三字,废弃的匾额被运到车上,与?其?他清理下来的废料一起运往别处。

  因运输旧物的车马径直往温芍这里慢慢驶来,温芍便稍稍侧过身?子?去,好在并没有被人认出来。

  风中依稀传来门口奴仆们忙中偷闲的说话声?,温芍静静立在一边,竖起耳朵听着。

  “虽然老王爷没了,但咱们王府这回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嗐,谁说不是呢,这老王爷的尸首还没运回建京,先前还让世?子?——如今也得叫王爷了,让他戴罪立功,谁知竟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若不是咱们王爷,建京都要沦落在义阳王的手上了,如今啊,王爷首功呢,整个?建京城,还有谁能比他风头更盛!”

  “听说圣上已经赐下了新?府邸给王爷,眼下王爷正往城外去迎圣上和各位贵人回京,咱们过来清这里的废墟,也不知道往后这里还会不会再用了。”

  和煦的日头直直地?晒下来,循着他们的话音,温芍不由?再度朝破败的瑞王府望去,经此一事,瑞王府往后只会更加鼎盛。

  而她是被卖进来的仆婢,本来就不属于这里。

  “郡主他们也都在城外避嫌,听说也会跟着圣上一块儿回来,这活还是得抓紧干了,虽然一时也做不好,但总好过万一王爷和郡主回来看见这一对?烂摊子?,咱们吃挂落。”

  “你?说得是……”

  几个?人围着说了几句话,又抓紧时间大口喝了茶水,便转头重现?收拾起来。

  温芍樱桃般的红唇抿出一个?弧度,轻笑了笑。

  她回过身?朝着远离瑞王府的方向一步一步走去,心里有些空落落的,但却很舒畅,仿佛从为?奴为?婢以?来从未有过这般松快。

  她要离开这里了,但是她却一点也不难过,能有这样的释然,她其?实很满足。

  温芍回了任家之后,便告诉任家老夫妻俩,自己明日便要离开了。她本来还想再逗留两日准备准备,但听方才那几个?人的说法,顾无惑已经去迎皇帝回建京了,想必也会见到顾茂柔一行,说不得此时就已经发现?她不见了,温芍不想再拖延。

  听她说要走,任大娘有些不舍,也出言挽留道:“虽外头局势已经好了,但你?刚生?完孩子?,又是孤身?一个?人带着还在吃奶的娃娃,这怎么能行呢?好歹再在这里住几日,我们又不会赶你?走。”

  温芍摇了摇头,她一边收拾着自己和满满的行李,一边对?任大娘道:“这些日子?多亏了大娘照顾了,早走晚走都是要走的,所以?我想了想还不如早些走了,找到亲人才算是能放下心。”

  说实话,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前路到底会怎么样,光凭着幼时舅舅那模模糊糊的一句话,想要再寻求到什么确实有点异想天开,但是既然下了决心,便没什么好再害怕的了,反正总有路可以?走。

  任大娘见挽留不住,便回房去了一趟,回来时拿了几件给满满做的衣裳,让温芍带走。

  “这几日才做了几件,有些还没做完,你?就先都带着吧,路上都是用得上的。”任大娘帮着温芍打理,“你?给了我们这么多东西,又是玉佩又是金镯的,当时收了也是因为?情况特殊,其?实实在是不该收那么多的,都够你?在我们这里租住上几年了。”

  温芍便道:“大娘也说了是情况特殊,既是我送出手的便不会再收回来,大娘安心拿着吧,那金镯倒方便,就是玉佩不好出手,也怕折了价钱。”

  温芍顿了顿,继续说下去;“到时候大娘把玉佩出手换了钱,或许会有人来向大娘打探我的下落,不过大娘放心,他们不会伤你?们夫妇的,若是问了,大娘……只说我已经死了便是。”

  既然要断,就要断得彻底干净,与?其?给顾无惑再留个?念想,不如让他彻底没了指望,时日一久或许也能自己过自己的去。

  任大娘猜出她说的是她夫家,张了口欲言又止,最终没有说什么。

  第二日一早,温芍告别了任家夫妇,一个?人带着满满,踏上了寻找舅舅或者说是母亲的路途,她记事记得早,从被温家的叔伯卖出来的那一日起便牢牢记着自己的家乡,同样也记着母亲的家乡。

  她已经想好了,找得到就最好,最后找不到也没关系,另外寻个?合适的地?方置下房屋也能过下去。

  ***

  浓墨般的黑夜中,烈烈山风如刺刀一般扑面而来,往人的眼鼻耳口中灌进去,寒凉彻骨。

  顾无惑下马,望了一眼面前伫立在暗夜中的别庄,这里是弘昌长公主在外面的私宅,离得皇帝所在的行宫很久,顾茂柔他们出城时便是跟着长公主的,如今也一直与?长公主在一起。

  当时他从北地?疾驰而来,一路整合了各处兵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下了建京,义阳王一党作鸟兽散,他在建京停留了几日处理事务,能处理得差不多了之后便又赶着过来,要迎圣驾回銮,顺便也把长公主等接回来。

  既是与?弘昌长公主在一处,安危自然是无虞的,但顾无惑唯有一点挂心,那就是温芍,她是有身?孕的人,这一路上自然是连惊带怕,不知道怎么样了。

  早就接到顾无惑要来的消息,张时彦已在门口等着接应他,一见顾无惑下马,便殷勤上前来亲自为?他牵马,如今顾无惑又与?从前不可同日而语,张时彦是最会审时度势之人,只是又不免心下惶惶,当时只以?为?他是再也回不来了,不成想峰回路转,早知如此温芍一事便不该做绝。

  不过事情都已经做下了,再后悔也没用,张时彦与?顾茂柔在一起想了已有好几日,总能描补描补,让他不至于生?疑,毕竟生?老病死乃是上天注定的事,当时情况又混乱,出个?意外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就连弘昌长公主那里,顾茂柔也已经去求过了,力求把这个?谎圆上。

  顾无惑先去见过弘昌长公主,因此时已经夜深,所以?匆匆说了几句便出来了,见张时彦还候在门口,顾无惑心下奇怪,问:“怎么了?”

  张时彦已然出了一后背的冷汗,连忙赔笑道:“郡主很是记挂王爷,今夜不见到王爷怕是不能安眠。”

  “也罢,”顾无惑沉声?道,“你?先回去,告诉她我一会儿再去。”

  眼下都快要子?夜了,他想先去看一眼温芍,再晚扰了她休息就不好了。

  张时彦口舌发干,笑意早就已经僵在脸上,却又不得不对?着顾无惑笑:“王爷还是先去见一见郡主罢。”

  让他自己一个?人面对?顾无惑,是绝对?不敢说出温芍的事的,怎么都要拉着顾茂柔一起担着,所以?只得一个?劲儿地?把顾无惑往顾茂柔那里劝,他不算什么东西,但顾茂柔是顾无惑的亲妹妹,顾无惑是不会对?她如何的。

  但怕什么便来什么,顾无惑见张时彦执意让他去看顾茂柔,也知晓妹妹平素很是娇气,便只好答应下来,无意间却又问了也一句:“温芍怎么样了?”

第27章 尸首

  张时彦腿脚一软差点跪倒在地上,但到底被他?强行撑住了,趔趄几步便落后了顾无惑好几步。

  顾无惑其实也只是随口一问,他?根本就不指望张时彦能说出什么来,只是不防原本好好走着的张时彦竟绊了一下,顾无惑下意识回头?去看,却见他?一头?一脸的冷汗。

  他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温芍怎么样了?”顾无惑又?问了一遍。

  张时彦看着他?比夜色还深的眸子,这种威压简直要使他?透不过气,他?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被倒灌进口的风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去……去郡主?那里?,”张时彦一边咳着,一边拉住顾无惑,“郡主?有话和王爷说。”

  顾无惑顿时生疑,疾步往顾茂柔那里?而去。

  另一边厢,顾茂柔也焦躁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是昏了头?,连同张时彦这个?不争气的也是昏了头?,当时明明就可?以带走?温芍,为什么就不能把她?带上?路上出事就路上再说,也不一定真的就会出事,真有个?什么了总归前面还有个?姑母长公主?顶着,有长辈在凡事就用不着她?做主?,可?如今可?怎么办,确确实实是她?没带上温芍,怎么和阿兄交代?

  顾茂柔气得?拿起一只釉下彩牡丹杯就往地上掼,那会儿被张时彦哄得?以为撒谎是件很?简单的事,也没来得?及多想,说逃就逃了,可?是临了临了,她?脑子和浆糊一样?,一想到要见阿兄就恨不得?躲起来。

  那个?温芍虽是个?低贱的奴婢,但是她?肚子里?的是阿兄的骨肉,生下来也是正正经经的小主?子,她?一念之差怎么就犯下这事了呢。

  还有齐姑姑,虽然一直照顾的是阿兄,她?并不与齐姑姑多亲热,但是那到底是母亲留下来的人,她?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张时彦说要处理她?便由着他?去了。

  一地碎瓷看得?顾茂柔心烦,正要唤人进来收拾干净,便听见匆匆的脚步声,顾茂柔知?道是兄长来了竟后退两步,不敢上前去迎。

  “阿兄……”她?只弱声弱气地叫了他?一声。

  顾茂柔一向?任性嚣张,少有这样?低三下四?的时候,顾无惑心下更觉不妙。

  来不及与她?再说些旁的,顾无惑马上问道:“温芍在哪里??”

  顾茂柔求助地看了跟在顾无惑身后进来的张时彦,但张时彦哆哆嗦嗦地低下了头?。

  “阿兄,你先别急,先听我说,”她?心一横,只好咬牙道,“温芍她?……她?已经不在了。”

  顾无惑一怔,竟不由反问道:“不在?”

  顾茂柔上前去牵住他?的胳膊,哽咽了两声:“当晚我们出逃,她?当时便动了胎气,然后路上就……血崩而亡了!”

  她?一口气说完,又?觉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于?是自己先悄悄松了口气,然后再去小心翼翼打量顾无惑的神色。

  下一刻顾茂柔的手臂便被顾无惑重重攫住:“你说什么?”

  “我说温芍已经死了,母子俱亡,”顾茂柔从没被他?这么对待过,也不知?自己是吓的还是故意装的,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阿兄你节哀顺变罢。”

  顾无惑静静地看着哭泣顾茂柔,仿佛弄不清楚她?在哭什么,又?在说些什么。

  温芍死了?

  他?不是没有设想过不好的事,温芍可?能会早产,甚至会小产,但从来没想过她?竟然会死。

  顾无惑乍然回神,心就像裂开?了一道口子一般。

  为了父亲和妹妹,他?几乎不曾回过王府,自去岁回来,收了温芍,也和她?有了孩子,那就已经算是他?的家了。

  及至父亲战死,他?心里?虽难过,也暗中埋怨过是自己回来才又?应了六亲缘薄的谶言,但战场上终究刀剑无情,非人力所能改变,况父亲又?是为国而死,于?父亲自己而言也是死得?其所。

  可?是如今,连温芍和孩子也死了。

  温芍一向?身子很?好,怎么会受了惊吓就血崩而亡?

  顾无惑强行定下心神,再开?口时声音带了一丝颤抖:“齐姑姑呢?”

  温芍一直由齐姑姑照顾,他?要听齐姑姑亲口说出温芍的事。

  顾茂柔哭道:“齐姑姑也没了,她?年纪本?来就大了,夜里?出来时本?就受了凉,然后温芍死了,她?大抵是自责便一病不起,这里?不比建京,缺医少药的又?怎么受得?住?所以温芍没了几天后,齐姑姑也……”

  顾茂柔说完,用帕子捂住脸,背过身子坐了下来,谎话说多了就是这样?,很?怕被对方看出自己的破绽。

  张时彦方才一言不发,此时则已经不着痕迹地挪到了顾茂柔身边,假装细声地安慰她?,说了几句又?觉不妥,再度惊出了一身冷汗,温芍若是不幸死了,顾茂柔只会拍手叫好,哪怕是再加上一个?齐姑姑,也远远不到让她?为着她?们掩面哭泣的程度。

  他?到底比顾茂柔要多长许多心思,连忙调转话头?对顾茂柔说道:“郡主?别害怕,生死又?非人力所能改变的,想来王爷也不会责怪于?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