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南归 第102章

作者:南北制糖 标签: 情有独钟 相爱相杀 HE 古代言情

  门外人端着盥洗的用具等了许久,也不知她在隔墙内手忙脚乱地整理内衣,胸乳后背处,遍布一簇簇如海棠的红痕,都是那邵梵边动边嘬出来的印子。

  待她收拾好,又将发捋前来,挡了锁骨处的浅色红痕,才放了女婢进来,自己慢悠悠走至紫檀木的妆台前,装作无事梳发。

  那女婢望她一眼,柔笑:“看来姑娘饱睡一觉,气色甚莹润。”

  可她话才说完。

  赵令悦便忍不住掩袖打了哈欠,那架势,倒像是一夜未睡。

  “......”

  “昨夜小殿下哭,足闹了我一晚.......”她忙解释,又主动接过女婢递来的帕子,想着身上的印子不能让她看见,便灵敏道,“不能再慢腾腾的了,这边我自己来吧,你去给我今日的衣物熏些果子香。我吃过饭,想去躺小殿下那儿。”

  赵兴其实是她让人接过来的。

  邵梵在意她,而她在意她的家中人,因此这处府邸是她和他,都会去尽力保护好的地方,赵兴与闵柔跟她住在一处,会更稳妥。

  头顶无云,天色有些发青。赵令悦用过早饭去稚追堂,没几步,赵围便追了上来,“梵梵,等等......”

  她侧目,见他眼神发黑,眼袋垂挂,应该也是一夜无眠:“二哥,你又在担心什么?我知道王献在稚追堂,也知道他要带走小殿下,正因如此,我更要去。”

  赵围摇摇头,“不是......”穿过临太湖石的游廊,他拉住她的袖子,摁在一旁的美人靠上,“现四下无人,二哥有一句话憋在心里良久,昨日更是彻夜难眠,不可不问了......”

  赵令悦略一思索,身上淡淡的花果香飘出,弥补了北塞屋内缺乏的馥郁,“二哥想问什么?”

  “你曾临窗绣过一只特别的香囊,底子是流云黑丝罗,你在补白鹰翅膀。待我出声唤你,你便收起来了.......”赵围盯着她变局促的目光,“直到昨日,二哥又在王贼身上看见那只香囊。你告诉二哥,是二哥看错了,是吧?”

  她颔首:“你看错了。”

  赵围继续盯着她的眼睛,又是摇头:“梵梵,我与你一同玩到大,你骗谁,也骗不了我。”

  “......”

  赵令悦撇过头去。

  廊下的空气沉窒了几瞬,谁都没有再说话。

  赵围也不傻,心情沉重无比。

  “香囊是公主递出去的?只有她能联络敌营。难怪,自打你回来之后,她对你嫌少和颜悦色,想来不止劝降,她早知道你与他这一段情,怎堪接受?梵梵,你真糊涂啊.......你怎会将他当你的心上人呢?他配吗?赵王两家这样的世仇,你能吗!”

  “二哥!”赵令悦站起身来,珠光锦缎裁出的广袖被风舞动,精致的眉眼鲜亮,“你就当你不知道,帮我保守这个秘密吧。”

  赵围甩袖背过身去,扶住一根石柱子。

  他肺部里大换着气儿,缓和此时的情绪。

  天知道,他如今多悔恨当年将她留在建昌陪公主生产,那手的骨节在石柱面上掐得咯吱作响。

  “当初就不该拗着你的性子让你肆意妄为!大哥和嬢嬢说,将你抓上车绑了一起走,我竟还帮你说服他们,说你跟公主那样要好,若是你将她抛下,必定日日愧疚良心不安。

  况且京中还有爹爹,爹爹总会护着你。

  我没想到,就因同意你当时留在了那儿,才会,才会被那些人有可乘之机!否则凭他王梵,几生几世能碰到你的一根手指头?!”

  说罢,手成拳,一下下地砸向柱子。

  赵令悦本一直未动,见他自伤的动作,忙上前去阻止他,“二哥,二哥,停下来——”

  她矮身去探赵围垂下头后的脸色,发现赵围的眼圈红了。

  “梵梵,听闻你峡谷遭劫,我惩罚自己不许娶妻,以求你早日活着回来.......可直至今日你动了情,生了性,二哥只见你沉沦,却没能帮你做过什么。梵梵,”他吸着鼻子抬起头,握住她的手,“是否是他迫你?他若迫你做这种私相授受之事,二哥豁出去,也要为你讨个公道......”

  赵围说着,自觉无能处甚多,慢慢失力地瘫下去。

  他难以接受赵令悦受邵梵侮辱的事实。

  赵令悦脸上神色变幻,也蹲下身去捞他,“二哥,没有。”

  她摇摇头,捧起赵围沉重悲鸣的头颅,莞尔:“无人强迫我做这些。他从前.......是有些没轻没重,可独独在感情上,他是强迫不了我的。爱恨嗔痴,皆是自愿,我心悦他,是种宿命。”

  赵围不知她的真实血缘。

  他不知她与邵梵的纠葛,有多牵扯不清,狼狈揩去鼻下的鼻涕水,心疼她这样子,唇颤抖着叹了一句:“小妹,你可真傻啊......你将你自己的感情也算进去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你以己身保众人,是料定,他会为你让步吗?”

  “他并非感情用事之人,我也一样。降关是大势所趋,不是他为我让步,而是我与他同心协力,促成了牺牲最小的一种局面。”

  赵令悦扶他起身,扯帕子盖住他的脸。

  “二哥,你在这里冷静下,一个字也别跟家里乱说,我现在要去稚追堂找王献了,他准备将赵兴带走,可建昌情势复杂不弱杨柳关,宇文平敬仇视赵氏血脉,赵兴的处境只会更糟,有些话,我需得嘱咐。”

  说罢,拍平衣褶朝廊中走去。

  赵围盯着她的背影,分明是那么纤瘦,那么娉婷的小姑娘,可身上扛下多少重担?他抹了把脸,低弱地叫住她,“梵梵——”

  赵令悦转过半个身,“嗯?”

  赵围憋住了抽噎,郑重夸赞:“你是这世上顶优秀的小娘子,谁也配不上你。二哥......二哥当真为你骄傲。”

  赵令悦闻言,粲然一笑。

  随即,消失在廊的尽头。

  *

  稚追堂一叙。

  王献回州府。

  因为赵兴与赵琇,他向邵梵求讨无影保护,顺便挨了一顿打。

  这次,邵梵捶的不是胸口,而是拳拳往他脸上砸去:“你如今也见过了儿子,无需这张颜面,这几拳,是你欠我的。”

  王献生生受了。

  挨完打,他浑身骨头似拆了重新接上,灼烫地吐出口中的腥血沫子,还有心情侃道,“劝降的主意非我一人主张,那另一个人呢,她的账你怎么算?欠你的,你怎么向她讨?”

  谁知,邵梵闻此言忽然清了清嗓子,耳根微热。

  王献瞧他反应古怪,一本正经道:“渡之,你背着我,干了什么偷偷摸摸的事吗?”

  旁听坐阵的宋兮差些憋不住了,胸腔里全是憋的气。

  “宋兮!”

  他两眼瞪如鸡:“在!”

  “去发信号弹吧,让无影他们多待几日,待护送赵光入关,守住赵兴母子,上京路上,任何潜入靠近者,就地斩杀即可。”

  “......是!”

  赵光入常州时,已近十月底。河岸中偶飘白花碎冰,河水拖着已经干枯的柳絮在水中飘浮流归,最后聚于城门土沙前化成一滩难辨的肥料,再滋养杨柳一回。

  他心中落寞感慨——万物归元,一切皆有归宿。

  刘修去了麦州监麦粮,收集后要一并运往建昌城内粮仓屯备,由吴彻带人接应他入关。

  他胡须发白,干燥迷惘地飘在空中,摁住胡须时抬眼一望,杨柳关上旗帜尽数换成邵军营旗,站岗之兵,全是银甲红衣,兵士年轻,装备精良,武器充足。

  一瞬间,赵光便能理解赵令悦生出的孤勇。

  输赢分明。

  对打下去,赵氏人物两空,尽数灭亡......

  登时眼睛一湿,沧桑泪满的眼睛里,便出现了邵梵的身影,他负手站在中间,朝他这个老头子俯视一眼,便朗声发令:“立放赵大人入关——”

  关门一开,云葭与赵名夫妻、赵围、赵令悦几人身影,都温暖地站立在寒风瑟瑟的风中,见到他,一齐拥着老妻云葭,激动地朝他奔来。

  赵光两行老泪已纵横脸上......冷风吹眼角,落叶归根的满足感,让赵光挤出无数皱纹。

  他不急先行,而是抬臂叠手,向上对高处守望的邵梵行了首次的鞠躬,对他拜服:“谢,邵郎将......”

  在这一刻。

  他真挚至极地去感谢这个年轻人,谢他能在家破人亡,受尽屈冤十几载,又位极太子、纵横天下后,仍肯放他过河,全他赵光此生唯一残愿。

  “爹爹!”

  “爹........”

  关门沉重开又沉重合,替他们挡住了寒风,一大家子人,终于历尽艰辛地于关内拥在一起。

  邵梵想象着他们在他脚下嘘寒问暖的场景,一定很让他艳羡,与家团圆,是他此生再也得不到的东西,但是赵令悦若期盼,他会毫不犹豫地给。

  邵梵抬头望去,视线越过常州河流与连云山脉,独身看尽天边璀璨美艳的残霞,偶有孤鹰飞入九重云阙,叫声幽远,被高风所送。

  他微微闭眼,感受这一刻的孤独,忽然默念那四句诗:

  “初时不解心中意,再悟心中已沉沦。只求高风送孤鹰,与君共赏太平人。”

  这四句话。

  为她所赠。

  邵梵念完,心底里一片落寞,垂首看见腰间香囊,便又看着暗下去的天边,改为:

  “但求高风鸣君意,与卿共赏太平人。”

  念完,他淡淡一笑:“宋兮,你来!”

  巡查至此的宋兮又先是眼瞪如鸡,而后凑上来:“来了嘿嘿......”

  “搜完身,你派人亲送他们回去,再给赵姑娘带个话。”

  “今日郎将不爬墙吗?”宋兮真诚发问。

  邵梵侧过脸,凉凉的目光,登时让宋兮闭了嘴。

  一连十几天,云葭、赵光夫妇和几个子女都围炉叙话至深夜。

  一半回忆、一半现在,话仍未说完,只因每每更深无法继续,才依依不舍地散去。

  今日临别前,赵光主动提到外头局势:“我来时,金不败与那梁越,退至梧州后,正往南边逼啊,这仗,就算是夏国知难而退,不敢轻易再犯我国界,那梁金未曾死心。”

  赵围打了个哈欠,摁着膝盖烘火道,“不打也挺好的,这会子,怎能再添乱......邵军入关后,倒也未在我们间弄出什么大血灾,只苦了公主现去了建昌,还带着小殿下,实在有些.......”

  赵名叹气:“一家团聚已算不幸中万幸,梵梵,我确实不理解你来劝降,可如今大哥也无话说了,也许,赵王两氏,已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赵令悦思虑良久,望向赵光夫妇,“爹爹,嬢嬢,我觉得,守杨柳关的主兵不会在此停多久了。”

  云葭与赵光相视一望:“何以见来?”

  赵令悦剥了个栗子递给赵围,赵围一怔,忙接过去,她才说:

  “邵梵不会不管鲸州,他会带着他的军队南下。郑思言如今也带军队去了北部,守住边界一带,按距离,是邵军南下一战更迅疾,况且邵军有南下经验,只要打得梁金南北都走不通,大辉这十六州,才能安定。”

  云葭与赵光又对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