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南归 第72章

作者:南北制糖 标签: 情有独钟 相爱相杀 HE 古代言情

  她没有躲。

  那箭打掉了她的发簪,发簪落地,碎发狂舞,挡住她的半边视线。

  箭尖入了梁人喉咙,被中途断力的刀擦破她的脖颈皮肉,很是刺疼。

  身子倾斜,不受她控制地往身后的万丈深渊倒去。

  她五脏瞬间挪了位,急促地张开眼。

  邵梵狂奔上前,朝她伸出手。

  “赵令悦!”

  赵令悦伸出手,在眼睛已然看见天空时碰到了他的指尖,指尖火热,温度烫得太不寻常。

  她试图去抓住他的热度,但是头已经朝下了,就这般擦着他的指尖,往万丈下的潮水落了下去。

  赵令悦眼前全是乱晃的生前片段,浮光掠影都成空,她什么也看不见了。

  张开嘴的一声尖叫也被咸潮的冷风灌回了五脏六腑,从气管倒流,闷住喉咙。

  将她窒息。

  失重后的身体经历噩梦里的刀山火海,最终被冰凉激流的海水渗透,失去意识之前,她似乎看见他也跟着一起跳了下来。

  真傻啊。

第56章 珠打玉盘(七):抱抱  崖底浅礁,奔涌激流的浪头翻滚,凶然劈着礁石。

  冲出的水蔓至几片黏湿于沙土的浅色布料,在其上渡上一堆湿冷的灰蓝泥沙。

  赵令悦在昏昏的意识中便觉得脚下时冷时热,时干时潮,身体被铅般重的衣袖拽住,压得肺部滚着一圈圈的胀气儿,要顶开她的喉咙冒出来,激得她闭着眼,吟出了模糊的哼声。

  下瞬,热气扑在她蜷起贴在泥沙上的手心上,一阵黏热舔舐的触感,还有些许低低地呜咽。

  赵令悦身体一缩,睫毛颤抖几回,睁开了眼。

  刺眼的光线射入她眸内,将眼珠透成了琥珀棕色,她的视线也由刺人模糊的光圈渐渐清晰,看清了在她脸上方的人。

  “醒了?还以为你要一直睡下去。”

  她眨了眨眼,眼珠子绕了一圈,发现邵梵靠坐着一块粗糙礁石,头发还滴着水,而她脸朝内,枕在他的大腿上,下身侧卧,被他用一只手托着背脊,稳定她的睡姿。

  那条鬣狗呼着热气黏过来,不断舔着她的手腕跟胳膊,帮她清理肌肤上咸湿的泥沙。

  赵令悦看向他,“你扶我一把,可以吗?”

  方一张口,喉咙干痒得她咳嗽不止。

  他俯身过来,便于她将一只手搭上他肩膀,又托起她的腰,如此帮着她起了身,同靠在那块礁石上,“深呼吸,将嗓子咳破了,可没有水喝。”

  她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海面,昨晚的记忆也渐渐回到眼前,喉头酸涩不止,边咳边斥,“你是不是傻?!你跳下来干什么?!”

  “我不跳,你现在已经去了阴曹地府。”

  “你傻吧?”

  “我乐意。”

  “......”

  鬣狗见他们都好着,拉开嘴巴吐着舌头,将两只前爪轻轻搭在赵令悦腿上。

  她这才发现它的脚割伤了,腿骨至脚掌的软垫上,有一条细长的口子,俯身去查看它的伤口,鼻酸:“你竟然能活下来啊,受了伤......痛不痛?”

  身边人见此,轻轻咳嗽一声。

  赵令悦忙转身在他身上翻找戳碰一遍,邵梵捉住她在腰间乱摸的手,梗着脖子:“你干什么?”

  “我看看你有没有受伤啊,你先别动。”

  她说罢要继续往下。

  邵梵被她碰到大腿内侧时,腿筋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立马将腿从她手中挪走了,羞道,“不要乱摸!”

  “.....对不住啊。”赵令悦讪讪,“那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他唤那鬣狗过去,那狗立刻去了他手边趴着。

  他摸摸鬣狗的头,狗儿乖乖趴在他身旁闭眼休息。

  “我没事,但走路会有些问题。”

  赵令悦撑着手挨过来,一下子靠他很近。

  “你哪儿受伤了,是腿吗?你给我看看你哪儿疼。”

  邵梵的腿是昨晚逆着激流,拉她上岸时被海下的尖礁锉伤的,他将伤口给她看,“脚掌与小肢处脱臼,我自己给接上了,这两日不能用它走路。”

  除了脱臼,皮肉上也撕开了一道手掌大的伤口,被海水一泡,受伤的地方皮肉红肿,筋断处还有些外翻。

  赵令悦心一紧。

  她抹掉脸上湿漉漉的碎发,抬手摸自己腰间。

  荷包和其他小物件已经被水冲走了,好在那把细铁链扣着的花刀还在。

  她抽出刀,寒刃擦过刀鞘的声儿令他齿间一酸,又冲她问了一句,“你干什么?”

  下瞬,一道她夹棉褙子上的裂帛撕开,“当然是先帮你包扎......再给它包扎。腿抬高,曲着不要动。”

  邵梵愣了一瞬,便照做了。

  她俯下身去将布条缠在他腿上,时紧时松,跟着李无为去布诊过,帮他打了几日下手,这手法倒是越发娴熟,邵梵看她低垂的眉目。

  少女的长睫在光下挂着水珠,脸被海水侵蚀,透着一种饱经风霜后的湿艳。

  他浅浅地呼吸,竟庆幸自己当时没有犹豫,随她跳了下来,抬手,帮她拢了耷下的乱发。

  手指在她的肌肤轻柔划过,绕着那缕湿发到耳后。

  赵令悦手下的动作更慢更轻了一些。她低着头说,“我带你找到了周匕,这之后如果你问我,我还有什么利用价值,就连我自己也回答不上来。你为何还要跳下来?仅仅,只是救下我这一命。”

  “你是觉得,你不值得我救?”

  她抬头,与他直视,唇角崩的紧紧的,“对,我不值得。”

  邵梵轻笑,几缕发也耷在他的额侧,他放下那只膝盖,“我觉得值得便够。”抬手招她,“过来,让我看看你身上。”

  她一时没动。

  但是出口的语气比较轻柔,嗔道,“我不是你的宠物。”

  “嗯,那你站起来,走一走我看看。”

  她撑着硌手的礁石站起来,试着抬腿走了几步,在他面前伸开手,缓缓转了一圈,“我没事。”蹲下身来再撕了一块布,给狗清洁伤口。

  “它叫什么名字?从前,我没留心过。”

  “蛮奴。”

  狗听着自己的名儿,松松睁开了眼。

  守了他们一夜,现在应该已经累极了,她便上去摸了摸狗的耳朵,“你安心睡吧。”

  弄完,她放下蛮奴的前爪,又回到她原来靠着的地方坐下,并膝朝向那片大海。

  她无意识地折弄手上的碎布,将下巴搭在膝盖上。

  “我当时溺水已经沉下去了,后边你拉着我浮上水面,这些我都记得,但我们跟蛮奴又是怎么遇上的?而且......”咸湿的海风将身上腥膻的衣服一点点吹干,脸皮上渗了盐,被蒸干了之后,整张脸都发紧的难受,“而且这里是哪儿?我们又该怎么回去......”

  “蛮奴拽咬住梁兵尸体,靠尸体当浮木被水冲到了这附近,当时夜里漆黑一片,它上礁石后吠叫,我拉着你被水冲到这地方时,听见它的声音,便借力踩礁壁停了下来,拉了你上去。”

  “海水涨潮,冲力极大,你的腿,是不是当时用力受伤的?”

  邵梵当时拽着半昏迷的她,为了停下来,不断地寻找能下脚的借力点,碰到那块水下礁石的凸起时,他差点废了自己的腿撑住身体不动,又咬着牙低吼着,将手上被水流带远的她拉了回来,拖到岸上。

  但是如今再让他去回忆当时情景,他似乎也没有想过别的,只是想带着她一起上岸,哪怕当时,他就是废了自己这条腿,也不会放开那只手。

  邵梵将手搁在膝盖上,忽略腿上的灼疼,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

  一个“嗯”字,随风抛入浓凉的晨意中,让赵令悦沉寂了许久。

  她转而抱住自己的膝盖,只觉被这海风吹痛煞了眼角,不断地有湿意按捺不住地要涌上来,良久低低地启唇,“如果.......”

  “什么?”

  她摇摇头,面庞在晨光中柔和,肌肤上的绒毛被光透过,成了一道细腻的光圈。

  “我以前觉得,我这辈子会遇见你,可真是倒霉啊。如今也觉得你遇见我,也算倒霉吧。也许我上辈子造孽,这辈子佛祖才让我遇见你。你呢,这辈子造孽,所以佛祖要你与我同一天出生,来遇见我,彼此成就一段孽缘,种下苦果,互相折磨。”

  “苦果,也是果。”

  他朝向光,淡淡答。

  只是手渐渐僵硬地团成拳,暴露出,他此时的内心,尚也不平静。

  赵令悦悄悄将身体背了过去,不敢看着他的脸继续说话,更怕他,会用那种目光来看自己,她用额角靠在硌人的礁壁上。

  她用清晰的疼痛,逼迫自己从这种快要沉溺的情绪中拔出来,吸了吸鼻子,蹭了下眼角,“不谈这个了......你有什么办法能让宋兮他们知道我们的位置,过来救援吗?”

  “没有办法,只能等。”

  她稍微侧了一些头,“等?你的信号弹.......”

  “被水冲湿,已不能用。”邵梵头往后抵,仰面呼出一口干涩的气。

  他将她带上岸,又守着她醒来,身体的疲劳并不比蛮奴轻,“昨夜我带人支援禹山后,宋兮在洛南关也遭一队金人堵截,他们这样做无非是要分散邵军兵力,为得,便是摧毁洛南关的防御要塞,合力吞下鲸州。”

  赵令悦将方才的那种情愫平复下去,才肯转过头,接上他的话,“吞下了鲸州,是不是,就等于破了国门?梁人可以一路北上与金不败的主力会和,十六州的地方军尚休养生息,如果金联合梁,大举进攻,打这么一场大仗的准备,王献他们有吗?”

  “你越界了。”邵梵沉吟。

  “这就越界了?”赵令悦站起身,“你为我的界限也太逼仄!是,我与你、王献还有新帝始终势不两立,可我怎容外族与梁人践踏太祖打下的这片江山?!”

  她走几步,走到他正前方,残破的长裳在风中轻扬。

  邵梵昂头,仰视她的目光。

  “你不肯告诉我建昌的现状,也不让我去议论,谈论任何有关京城的事务,不让我和我的爹爹传信,也不让我提起杨柳关后苦苦支撑的公主,都是鉴于我从前乱搅过一通风云。

  你因此防我再生不良心机,我没有意见。

  但此时你既还驳斥我越界,我便得辩解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