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南归 第71章

作者:南北制糖 标签: 情有独钟 相爱相杀 HE 古代言情

  瞳孔中的火光渐弱,宋兮方歇了一口气,垂头抬手抹额间那层热汗,露出灰底下的肉肤色,耳边却忽然听得一声近乎烟花炸开的嗖嗖声。

  他惊骇地抬起眼。

  一只蓝焰的烟花弹在色极重天际炸开,将云层透出些许淡光,照亮了禹山的山腰。

  城墙上的瞭望兵扬声,“报!禹山南边求援!”

  “南面?周匕跟赵令悦!”宋兮急的脱口出邵梵不让他说的那个名字,手掌在城墙凸处气急一拍,“.......坏了!”

  转身便往楼下跑。

  *

  赵令悦放完信号弹,继续拉着周匕在冷风呼啸的山间奔跑,寻找可以躲避的地方。

  因为紧张,她牙齿止不住地在打颤,脑子中却分外冷静。

  ——若为阻止他们凿几口井,断不至于派出千人来袭,还是这样的左右包抄。

  极有可能是那三皇子梁越利用他们凿井侵犯的借口,派梁兵越界打过来,将鲸州的地界进一步压榨,阻断鲸州的水脉。

  后边儿即便遭受抵抗,也可借此试探出邵梵与姚庭的态度后再停战。

  但是,为何他们不去邵军驻扎的洛南关,而是从禹城这种旮旯地方开始破界?

  对了,还有金人。

  会不会是梁越与金不败相勾结了,引洛南关的兵支援禹山后,再趁虚而入地打洛南关?!

  思及此,一颗冷汗自她额角沾湿了发,划在下颌角上。

  下瞬,她身子一重,“嗯”了一声。

  一股巨大的拉力将她拉歪了半边,若不是反应及时用手撑地,已经额头磕上了地,免不了一头血,转头去搀扶起拉倒她的人,“周先生,还跑不跑得动?”

  周匕方才脚下一绊,失去平衡牵扯了她的衣袖。

  此时跌在地上,脊椎与盆骨相接那处像是几十根针扎了进去,疼得他在黑夜里流了满脸的汗,吸着气来缓解那处的扭痛,一个懒散文人,差点没咬碎了牙。

  “老身腰扭了,一时半会站不起来,但我不过一介孱弱鳏寡,无官无职,梁人抓了我能有何用?还是姑娘你自己要紧啊!”周匕推了她扶胳膊的手一把,“快跑吧,别管我!”

  “我岂会放弃先生,自己独活?”

  赵令悦不知哪儿使出的力气,将他半拖半拉,一个百斤重的男人竟然能扶了起来。

  她庆幸平日里跟着那些军兵锻炼了,练了几个月,总算涨了些力气。

  肩膀搭过周匕的一只手,“先生,我不熟悉禹山,也不知高处有没有能翻下山的路,我们……试一试吧。”边说脚下边趔趄着。

  视线不明,她只能借着些月光带着周匕往山腰上继续摸爬,累得喘着大气,遥记起上一次翻山越岭,是两年前在常州邵梵地界的越狱,便竖起耳朵,仔细留意周边的动静。

  风声鹤唳于山野,催出紧张的心跳,疲累的喘气声中,她敏感的耳蜗渐渐接到一些兵器刮擦山石的声音,抬眼一看,是零星火把.......

  周匕已经不行了,她急得左右环顾。

  不走主路,往陡峭些的路上穿,借着野生的草木做掩护。

  周匕拍拍她,“会不会,是邵郎将与宋小将军来了?”

  赵令悦只顿了一下脚步,继续拉他走,气喘如牛:“先生糊涂,援军怎会这般快。”

  “哎呀,那只能是追我们的了。”

  “梵儿也不能确定,或许是将才我们的那些兵已经灭了,上来侵占鲸州禹山,占据高地后,能作后备。”

  “二姑娘还懂兵法?”

  “......略看过几眼兵书,先生,前面有山穴。”

  她拉着他到无意摸到的洞穴,是一处海风侵蚀的岩洞,被岩缝长出的大树攀住,赵令悦拨开树叶和粘腻的草籽儿,触手便是潮湿冰冷的泥沙。

  她扶着周匕挪进去,喘着气儿蹲下,在暗中睁着眼,“我也真的走不动了,先在这里藏一藏。”

  草被她拨回了原样,洞内伸手不见五指。

  赵令悦乱七八糟地想了许多事,忽然听到了狗叫。准确说,是那只鬣狗的叫声,她心猛然地漏了一拍,用力摇一摇旁边的周匕。

  “援军来了。”

  “姑娘怎么知道?”周匕惶恐。

  “那只鬣狗的叫声,邵梵常常放它在军营训练,我记得的,它的叫声又急又细,这是它作找人训练时的声儿呀,它在找我们呢。”

  暗中便响起周匕包含希望的笑,聊起小事儿,“姑娘怎得也不避郎将名讳了。”

  下瞬却听得衣料摩挲的声音。

  周匕一愣,在暗中胡乱揣摸。

  “姑娘去哪儿?”

  “先生待着,我去将气味散给它。”

  “太危险了。”

  “不怕的,既然他们来了,必定会带我们回去。”

  周匕胸腔涌动,嗓子哑出了哼声,便见赵令悦的轮廓映在草根上,灵巧地滑了出去,一片月下泛白的衣角消失在重立起的草杆后,洞穴中只余他暗中一声叹息。

  赵令悦出了洞穴后,凭声猫着腰朝鬣狗的方向缓缓挪动,可不一会儿声又停了,转而被一阵子打斗声掩盖。

  她心中一惊,原路返回却已认不出来时的方向,凭着感觉往回走,却渐渐看见天边的一豆反光。

  她一愣,继续摸上前,那银河般的反光便如移动的画卷步步展露出来。

  耳边呼啸着海浪波涛,阵阵打上石壁返回的回音,再看那流动的带状银河。

  赵令悦终于反应过来,这不是天边,而是海边。她忽然明白自己为何能误打误撞找到洞穴,那棵遮挡她进穴的树,根本不是普通的地上长出,而是悬崖的石壁。

  那洞穴,就是海崖的海风所穿空。

  自己竟然身处悬崖,一瞬间海风自太阳穴穿过她的脑内,寒到彻骨。她软了身子瘫下,四处寻找周匕所在的洞穴,在心中祈求他不要乱动,朝着打斗声的反方向跑。

  “什么人?!”火把朝她背后扬去,赵令悦惊中一瞥,与此人对视,转身跑得更快。

  那人便朝左右大声吆喝,“有个鲸州的女人!”

  一群人早就驻扎在山上,听到女人二字,都捞起身边的刀枪去追,伴着几声口哨跑在草中,还朝那人猥笑,“嗳,长什么样子!”

  “没看清,不过是个年轻女人!”

  众人一听更来了精神,开始对赵令悦展开捕猎。

  “别跑啊,哈哈哈,陪陪我们不杀你啊——”

  她本就带着周匕爬了半个时辰的山崖,力气空了一半,此时相形见绌,不一刻儿已经缩短了距离,虽跑到了洞穴处却只能硬着头皮擦过,保住里头的周匕,是以被他们追到了另一片悬崖处。

  赵令悦有些绝望。

  但是狗叫声逼近,寻找她的那只鬣狗朝悬崖冲了上来。

  它身后草木剧摇,灰色人影缭乱,几个梁兵意识到情况不对,脸上笑容化为机警转身持枪,就见一只凶猛的鬣狗朝最初发现赵令悦的那人扑咬了上去,梁兵一阵惨叫。

  其余几人略哆嗦,扬起脖中哨子猛吹,下瞬被一箭穿喉毙命,倒了下去。

  可埋伏在此地的梁兵也全倾巢而动,朝哨响处涌动,一时草木哗啦猛摇,梁兵与那些个人影打了起来,一片混乱,狗来到她身边,赵令悦原本跌在地上,这一次,她摸了摸它的脑袋:“谢谢你。”

  鬣狗哈着粘腻的热气蹭她的手心儿,一直乖乖地守在她脚边上。

  视线太过昏暗。

  她眼一抬,看见一阵深色的血流在她上方飞溅成大小均匀的血花,可见刀口的干脆利落。而枭他首的那只剑,两蔟剑穗扬出了根根的银丝。

  赵令悦认出他来,鼻子一酸,低低地喊了一声,“邵梵?”

  “我在。”

  那人影一顿,立答。

  越来越多的梁人涌出,与他身后的手下纠在一起,但渐渐不敌,忽然鬣狗扑去右边,咬住了一个偷袭在她身后的梁兵大腿,梁人嚎叫,与鬣狗搏斗着,却一起掉下了悬崖。

  赵令悦低叫了一声,半个身子往后倒,支撑在悬崖的树边。

  邵梵赶过来,忽然看见什么,“不要碰树!”

  却是来不及了,躲在树后的一个梁兵自后箍住她的脖子,她眼前用力一昏,脖子上便被抵了一把刀。

  打斗已接近尾声。

  胁迫她的人见最后一个同伴也被刺死,登时毫无退路地携逼着她退到了悬崖边上。

  “你们,你们别过来.......放我走啊。”

  邵梵仍旧隐在暗处。

  那些手下解决完梁人,自他身后聚集,刀成了魔手,自他背后绽开。

  在梁人眼中,似一只千百手的恶煞,不自禁地两股颤颤,半边鞋底抖着悬出了悬崖,死死地勒住赵令悦,“再过来我就拉她一起死!”

  “不要再退。”

  四个字,从两片唇中挤着牙齿的缝隙,钻出来。

  “放下刀,给你一条生路。”

  梁人涕泪着摇头,紧了紧手中刀,“你是那邵鬼是不是!降了你,你们怎么会放过我,不如我带她一起死!“

  “郎将.....”

  邵梵身边的一人侧身,“他身后的海域通着禹城,最近涨潮,掉下去可就麻烦了。”

  他将剑递过去。

  那人即刻意会,接过他的剑,解了斜跨的一只弓递到他手上。

  他将箭搭上弓,绷到最紧,姿态稳固。

  箭尖的方向,直冲着赵令悦的脑门,“最后说一次,放开她,我放你走,否则,射死。”

  赵令悦已经摸到自己腰间挂着的匕首,可那梁人突然大叫一声,下狠劲儿地要将她抹了脖子,邵梵同时松手放箭。

  箭尖如飘忽的黑点,钻入她的瞳孔,声音随风比箭先到她耳目中一步,那一瞬她脑中以从未有过的速度闪过许多片段,如乱灯走马,一瞬过了八万刹那。

  在箭离她脑门咫尺之处时,赵令悦脚趾内抠,手握成拳闭起了眼。

  叮当一声,闭眼时,眼前闪过的画面,与当下箭打过她发髻花簪的声音几乎重合,围猎场林中,那片灿烂的萤火虫,在她的眼皮内闪着微弱的光,漫漫飞舞。

  她相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