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南归 第75章

作者:南北制糖 标签: 情有独钟 相爱相杀 HE 古代言情

  孤独至绝,彼此依靠。

  “美吗?”邵梵问。

  “美的,我想起一句诗,是钱学士名字的来历,我念给你听听:楼观沧海日,门对浙江潮(出自唐 宋之问 灵隐寺 )。”

  邵梵将草捻断,扔了,笑说,“诗也挺美的。”

  赵令悦与他聊着,心却一点点晦暗下去,已经对自己能存活的信心几近于无。

  五天了,宋兮没有来,也没有一艘船,禹城又容不下他们。

  这些霞光和潮水的反光善意地眷顾在他们身上,似乎为她死去之前,在生命的尽头,最后渡上一层圣洁的佛光,她落下此生最真诚的一颗眼泪,在霞光中像是佛塔下的舍利与宝珠。

  泪水穿过干裂的嘴角,她唇角微动,迎着风,“我们是不是要死在这了?”

  “也许。”邵梵平静道。

  “早知道,我就不来鲸州了。”她惨笑,“还能跟爹爹多待些日子。”

  他提起手边一根海草捻在手心里转动,无意识把玩,眼光落在空处,“哪儿有那么多早知道。当年......”

  这句话的后文,他没有说下去。

  但是扔勾起赵令悦无边的惆怅与回忆,“当年,发生了许多不幸的事,邵梵,既然我们都要死了,你能不能,让我死的明白——”

  “......”

  她靠着他的背,抱住自己的膝盖,“当年,官家为何要那么做,我日日夜夜地想过,如若要你父亲闭嘴,为皇后之父掩盖罪行,有很多种办法,为何,他要弄出这么惨烈的一桩冤案来.......他实在没理由做到这么绝。”

  提起王凭,提起王家惨案,霞光也在迅速消逝,渐渐冷却他身上的温度。

  对于当年那些内幕,他还有很多不能跟她说,沉默良久,反问她一句,“你觉得,赵洲会等我父亲打完胜仗有功在身,再动手吗?”

  那时王凭站在光下,是功臣,赵洲没有办法动他,相反他进谏的话,呈送的军报,他更压不住了。

  “可是........他为什么一定要引他出城?”

  “赵令悦,你内心其实已经很明白了,赵洲他只是对你还不错,但他绝不是一个圣君。

  不贤明,不仁爱,不公平。

  所以他也不爱他的子民,他也不在意他的兵将。

  他当年那样做,只是为了最快地扼杀我父亲势力,确保我父亲守城失败,但他估计也没有想到,我父亲没有放弃城内的任何一个人。

  不止他的兵,他的眷,他带着所有城内的族人出关投奔临州,这在赵洲的意料之外。但是,他知道了以后没有再放一道圣旨,让临州刺史开门。

  他放弃了,他逃避了。

  那三万八千人是他所杀确凿无疑,洗脱不掉。”

  赵令悦的眼泪止不住地流出来。

  “但是天无绝人之路,我逃了出来,王献也活了下来。”

  赵令悦的思绪无助虚弱地跟着他走,她转过身,面向他的侧脸,“你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之前在左巡院,你没有说完啊。”

  “你真的想知道吗?”他没动。

  赵令悦执着地点点头。“我想知道,你告诉我。”

  他的眼逼看那轮火红的落日,手上青筋略凸起,隐在蜷缩的袖中,毛骨中的肌肤发出了情愫激起的汗水,缓缓转过身,面对眼前的这个她。

  认识了很多年,很多年,怀揣执念,不肯放下的她。

  “本要行刑当夜,有位小贵人出生,天下大赦,建昌不能见血,我因此,免于一死。”

  “.......”

  赵令悦的呼吸都停了。

  她的眼角上挑,崩到了最紧,心中陷落进无边的悬崖,听见自己缓缓问,“那个贵人,是哪一个?”

  邵梵手在衣料上抓了一把,蹭掉了干湿的灰汗,虔诚地碰上她的脸。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赵令悦心头一梗。

  他的手挪到她脑后牵引过来,同时俯下身,炽热亲吻她干裂的唇,赵令悦颤着脊梁,耸动肩膀抱住他的脖颈,闭起了眼。

  唇在风中最热,她只有他,她只有他了。

  赵令悦落下一滴透明的泪,紧紧抱住他回应他的吻。

  他将她抱到自己腿上,搂住她的腰摁压着亲,狂热的气息喘进她的口中,让她情愫焚身。

  夕阳光芒温柔四散,缠在他们火热触碰的唇上,虽西沉悲戚却不失颜色,二人渡在金光一处,似两座被抛弃在山海的佛,分开时,欲念的嘴角拉出一缕透亮的银丝。

  此吻定情。

  山海亦难平。

  他吸干她眼角的泪,在她脸上一下一下亲着。

  “从始至终,都是你。”

第58章 渔舟沐霞(二):相信  金影西垂,而后山海再次陷入黑夜。

  他擦亮火石,点燃最后那点砍来的树枝,深冷的黑便又有了温红的火光,照亮他们相依的身影。

  赵令悦呆呆抱着他的胳膊,将头窝在他的肩膀上,听着火堆里爆星子的燥音,就这般静静的依靠着他,睁着眼也不说话。

  海面起了寒风。

  他再次将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挥手一抖,侧身罩在她肩背上,裹好了。

  而后伸手过来,将她的脑袋缓缓挪到自己大腿上,“把眼睛闭上,先睡一会养足体力,等更深,趁着黑夜我们就进城去找出路。”

  五天了,他们无法再继续坐以待毙。

  赵令悦有些担心,“乌漆嘛黑的,我们怎么辨别方向?”

  “你还记不记得,你有个东西落在了我这?”

  他轻笑,从怀中深掏,掏给她看。

  赵令悦瞧见那东西,一愣,脑勺一阵阵地发着麻,故作镇定道,“哦,是韬韬的指南鱼啊。”她才想要伸手,就被他又宝贝似的很快藏了回去,“说好了用花刀换它,你可不能再抢回去。”

  “嗳,给你就给你了,反正一开始也是你抢过去的。”

  赵令悦将脑袋丢回他的腿上。

  邵梵刻意放松肌肉,以免腿上硬邦邦的硌着她。

  她抬眼看了他一会儿,又从被他压紧的外衣里伸出一只手,靠近他的脸,又有点犹豫,似乎立刻就要缩回去。

  邵梵察觉她的意思,俯下身来,“指南鱼不行,我的话,你想摸就摸。”

  “傻啊?”

  赵令悦酸着鼻头摸上了他的脸。

  手下是被风吹得粗糙的面颊,而后是坚硬的鼻骨和眉骨,眼角的那颗泪痣,再便是碰到了,额侧那道细细的疤痕,那处肌肤鲜少有外人触碰,微微凉的指尖似月光,抚愈在他曾经的疼痛和不堪的童年上。

  “那年你才八岁吧?”

  “嗯。”

  赵令悦有些不敢动,“当时疼吗?一定很疼吧。”

  他抓住她的手牵在自己唇边蹭了蹭。

  “我皮糙肉厚,也不是很疼。”

  逃亡路上身体所受的伤害,跟他亲眼看着母亲被埋的心伤来比,又能抵上几分?这么一算,那几铁锹下去,便不能叫疼。

  赵令悦垂着眸,眼眶中有些晶莹,随着身旁的篝火荡成一片萤火虫般的碎金。

  他不想她如此,便握着她的手,告诉她,“已经过去了,不关你的事。”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亦或者是将来,他也从未因赵洲的所作所为迁怒过她,“你当时方出生,很多事情你没法亲眼看见,也没法亲耳听到,自然不知真相。”

  “可是我的爹爹知道啊,那他为何不早告诉我?”

  她含泪望向他。

  这是她第二次问出这句话,第一次是在驿馆中手脚长满水泡时所提。

  邵梵目光深沉,那里头有许多她探听不出的涵义。

  她微微起身,手扒在他身上,松开的长发吹了他满膛,“你知道原因对不对?你知道我爹爹要瞒着我的原因对不对?那为什么连你也不告诉我?”

  “等时机合适了,我再告诉你。”

  赵令悦一噎,“什么时机才合适.......”

  “朝政纷乱结束,四海太平,人团圆时,便是合适。”

  他拉住她执着的手放了回去,将她重新摁在自己腿上。见她眼睁得精神,干脆衣服往上拉,直至盖住她的眼睛。

  听着她在衣服里头抽噎,邵梵仰面朝星空,无声地叹了口气。

  不是他不肯说,而是她不知道,远远比知道了来的好。

  平复心绪,邵梵俯身扶着她的脑袋,哄她闭眼,“睡吧,夜快深了,一会儿睡不够,逃跑路上都要打哈欠拖后腿。”

  “........那你不许骗我。”

  “我不会骗你。”

  赵令悦肩膀哭得仍旧有些余抽。

  她强迫自己闭起眼,缩在他的腿上,在黑暗侵袭中渐渐睡去,邵梵的腿已经麻了,他不敢动,只闭着眼假寐。

  二人身旁燃烧的火苗渐小。

  约莫四更时候,平缓消逝的火焰忽然东倒西歪,被风声鹤唳地拽去一个方向。

  山边嘈乱的马催与震地的脚步让邵梵立刻睁开了眼,惶惶的火苗在他黑漆漆的瞳孔中乱跳,毫无睡意,满是警惕清明。

  一低头,赵令悦仍在他腿上规律平缓地呼吸着。

  他的手指划过她的耳旁,俯身将她叫醒,“赵令悦,有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