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年年穗岁
麟德殿内,歌舞升平。众大臣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众夫人轻声细语、言笑晏晏。
端是一派融融洩洩之景。
此次殷正明和殷正平能够再次得到皇帝的赏识,谢知让和姜蜜功不可没。故而他二人携殷夫人前来向这对夫妻敬酒。
“谢太师,谢夫人”殷正明双手托杯,往前对着谢知让敬了一下,“此事虽是各取所需,但仍感谢二位叫我们清楚事情真相。我是个粗人,不会说什么漂亮的话,一切都在酒中。我殷家,欠您二人一个人情。”
说着,殷正明举杯,仰头将杯中清酒一饮而尽。殷正平和殷夫人见状,也跟着敬了一杯。
谢知让挑眉,没说什么,算是承了他的话,捏着酒杯向他示意一二,而后尽数喝下。
姜蜜正要陪着喝一杯,酒杯刚拿起,却被谢知让给拿了过去。
“内子身体不适,这杯酒,我代她喝了。”
殷夫人看着小夫妻俩这般恩爱,不自觉笑了一下。但她忽而想到自己儿子如今还是一个人,又默默叹了一口气。
但在人前,到底不好表现,只浅笑着离去。
待殷家人一走,姜蜜当即抓着谢知让的手,有些不高兴道:“为什么不让我喝?”
这可是御酿,香得很,而且外面都没有的。
谢知让却只准她蘸一筷子尝尝味儿,多的却是不许她再喝。无论姜蜜如何痴缠,他都不许。
听着姜蜜娇滴滴的抱怨,谢知让似笑非笑地盯着她,慢悠悠道:“你这一杯倒的酒量,还敢在皇宫里喝酒?乖乖是想在大庭广众之下骑马不成?”
姜蜜噌一下红了脸。
“秽乱宫闱,可是大罪啊乖乖。”谢知让凑到姜蜜耳边低声逗她。
“你讨厌!”姜蜜羞恼万分,推了他一把,缩在自己位置上再不理他。
恰在此时,卫明忽然走过来,附在谢知让耳边悄声说了两句。
谢知让有些惊讶地抬头。片刻,那眼神又变得有些玩味起来。
能叫谢知让都吃惊的事儿可不多。姜蜜实在好奇,便伸手过去轻轻扯了扯谢知让的袖子。
谢知让当即笑得恣肆,凑过去又逗了她两句,才低声告诉她发生了何事。
就见姜蜜眼睛越睁越大,而后傻愣愣看着谢知让,满脸不敢置信。
这……这也太……
姜蜜咽了咽口水,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了。
同一时间的某处宫道上,一男一女相对而立,互相对峙。
女子头戴九龙四凤冠,身披蹙金绣云霞翟纹霞帔,白皙如玉的面庞上贴着精致的珠翠面花。
而那男子戴二梁冠,着一身青色彪纹补服,佩素银腰带,系练鹊三色绶带。
分明是太后和殷穆殷小将军。
殷穆将手背在身后,并不直视太后,而是将眼神虚虚落在地面上,淡声问道:“不知娘娘今日寻微臣前来,所为何事?”
太后只是幽怨地看着他,良久才叹了一口气,哀哀切切地说道:“我同稚儿尚在闺阁时,你便时时刻刻跟在我二人身旁。那时你唤我颖姐姐,如今却……若非有那只荷包,你怕是都不会来见我。”
一听太后提起殷稚,殷穆掩在宽大袖袍下的手瞬间攥紧,腕间甚至有青筋鼓起。
她居然……还敢和他提姐姐?
但殷穆什么都没表现出来,只是木着一张脸,平声道:“宫深似海,娘娘如今为人妻、为人母,更是金尊玉贵、高高在上的太后娘娘。微臣岂敢同您攀亲?不过是一介路人罢了。”
殷穆这番话,化用的是那句“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其间意味不明,似是而非。
今日太后派心腹来寻他,约他出来一叙。殷穆怕自己见到仇人会控制不住杀了她,便只好推拒。
却是不想那宫人直接拿了一只荷包出来。
荷包瞧着放了有些年头了,上面绣着一丛垂下来的金黄稻穗。
庄稼成熟,是为穆也。
这是当年殷穆借口钱袋子破损,央着陈青颖替他新做的。可惜荷包做好了还没送出去,她便入了皇宫,与他不复相见。
他没想到这辈子还能有一日见到这个荷包。
所以他来赴约了。
他想看看,这个心思歹毒的女人,还有什么计谋。
太后听到殷穆这般哀怨的话,想到他这么多年都未曾娶妻,心中愈发确定。
于是她的眼角洇出几滴泪来,语气悲怆凄凉,“为人妻……为人母……你是嫌我……嫌我……”
“罢了。当年之事虽非我之愿,但我不辞而别、一走了之,这便全是我的过错。我还没有照顾好你的姐姐……”
“我本是无颜再来见你,可是如今你要出征,你要去那黄沙漫天的边疆吃苦,不知何时便会断送……”太后的话愈来愈急切,却在此处戛然而止。
殷穆知道她的未尽之意是什么。
她说她怕他死。
太后偏过脸,指尖揩去那一点晶莹的泪,“我怕再不来见你,便当真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这等雍容华贵的金枝玉叶,此刻却低垂着脑袋、强忍着泪水,与你诉说心中哀婉情思。便是铁石心肠,也该被化成一滩血水。
可殷穆知道,这是一条披着人皮的毒蛇。
他亦是低头,轻声道:“娘娘是顶顶尊贵的人,微臣不过一介莽夫,如何敢嫌弃娘娘?娘娘心中如此挂怀微臣,微臣感激涕零、不胜惶恐。”
“然为国出征乃是武将本分,血洒疆场、马革裹尸,更是每个兵士的最高荣誉。倘若有一日微臣战死沙场,娘娘也不必感到悲伤。”
“这个荷包,本就是微臣年少轻狂不知事,逾矩求来的。如今,微臣便将它还给娘娘。君臣有别,从此微臣与娘娘,再见便形同陌路。”
第205章 霸王
太后怔怔看着安静躺在殷穆手中的那只荷包,忽而想起多年前那个张扬似火的少年。
他总是笑着叫她“颖姐姐”,无论她说什么他都应,简直对她是百依百顺。
陈家将她当做世家贵女的典范来培养,一言一行皆有刻度准则,笑不露齿,行不闻声,不得有丝毫超出边框之外。
可殷穆不一样。
他会带着她翻墙爬树,带着她走街串巷,带着她招猫逗狗。所有长辈不许她干的,殷穆都带着她去做。
而有殷稚跟在她们身旁打掩护,长辈们便从不多说什么。
这是这么多年以来的第一次,太后去想如果当初嫁给殷穆会怎么样。
但这念头仅仅只是存在了这么一瞬间。
太后迅速闭眼,将那点恍神给遮掩下去。
她不后悔……
她若嫁给殷穆,那便只是一个小小的武将夫人,如何能与这大权在握的太后相比?
她不后悔。
太后睁眼,凄然一笑,没去接那个荷包,只是轻声道:
“罢了,本就是我的错,你不原谅我,也是应当的……这些苦,合该我一人生生受着。你如何怨我,都是应当的,全是我咎由自取。”
“至于这荷包,本就是我当年允你的,你收着吧。而且,自从知道你要出征,我便日夜祈求神佛菩萨保佑你平安。那里面有一枚平安符,带着也能安心些……”
殷穆的手抖了抖,缓缓将荷包收了回来。
他沉默片刻,低声道:“微臣离席已久,想必父亲母亲都在找微臣,微臣便先告退了。”
就在殷穆转身的瞬间,太后忽而往前走了一步,失声喊道:“穆郎!”
殷穆身躯一震,愣在原地。
但他没有回头。
“你……你此去边关,不知何时能归。我一人在这深宫之中,实在担忧。你能不能……能不能偶尔写封信回来?一月一封……不,二月……三月,三月一封便好!信上什么都不必说,只和我报一声平安可好?如此我才能安心啊穆郎!”
殷穆心中又痛又恨。
哪怕他知道陈青颖这些话全是装的、全是假的,可他依然忍不住心旌摇曳,而后一颗心又像是被人狠狠撕扯一般,生生地疼。
他开口,声音沙哑地应了一声好,而后落荒而逃。
太后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神情渐渐冷肃下来,而后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殷穆亦是恢复往日那般冷性冷情的模样,只嘴角还余一丝淡嘲,再不见多余异常。
青葱岁月里曾暗生情愫的两个人,到底是走到了如今这一步。
……
日升月落,春去秋来。花儿开了又谢,谢了又开,两年时光匆匆已过。
珺璟轩内,此刻却是鸡飞狗跳。
“谢姈!你给我站那儿!”姜蜜叉着腰,指着院中的一位小姑娘高声喊道,“你再跑,信不信我打你?”
菟姐儿躲在一棵树后面,奶声奶气道:“阿娘要是打我,我就去找奶奶!哼!”
姜蜜冷笑,“我要是真想打你,你去找祖奶奶都没用!你看她维护你还是维护我?谢姈,你过不过来?”
姜蜜今日是真被菟姐儿给气狠了。若不然这往日里娇滴滴的美妇人,也不会如今日这般暴躁。
菟姐儿打小就皮实,自学会走路以后,那是整日疯跑,使不完的牛劲儿,三个奶娘带她一个都嫌累。
姜蜜实在没法子,便将她送到宁安侯那边习武去了。不然她非得把这院子给拆了不可。
但菟姐儿一个小孩子能学什么?不过是扎扎马步、打打拳罢了。即便是如此,也叫她发泄了不少精力。
世家大族的娃娃,都是三四岁就开蒙读书。谢家自然也不例外,将菟姐儿和猊哥儿送到陆家族学,和冉姐儿一并念书去了。
这一去,可不得了。
菟姐儿往常都是在家作威作福,去了学堂,仅一日便靠双拳当上了陆家族学的小霸王。哪怕她年纪不是最大的,也被几个奶娃娃尊称一声“菟姐姐”。
往日里都是小打小闹,姜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今日可不得了,菟姐儿居然打了一位寒门学子!
这叫姜蜜如何能忍?自然是等着菟姐儿一回家便教育了一通。
菟姐儿却是不服气,只觉得自己娘亲只会维护别人,心里一委屈,便和姜蜜吵了起来,故而有了现在这一幕。
一听姜蜜的话,菟姐儿自然生了几许退缩之意。她清楚得很,这府上谁都疼她宠她,可若是她娘亲管她的时候,那是谁都救不了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