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年年穗岁
“蓝儿……”
屋外不知何时,站着曲怀英。
他后退一步,低声呢喃,似是不敢相信石菘蓝会说出这般决绝的话来。
姜蜜也没想到曲怀英怎么偏偏这时候回来了。她沉默半晌,轻声告辞。
他二人,应当有很多话要说吧。
姜蜜走了,曲怀英直接上前想握住石菘蓝的手,却不料她后退一步,平声道:“曲大人,自重。”
“蓝儿我和她没有关系……”曲怀英连忙解释,神情慌乱,“我不知道有这门亲事,也不认识那什么李家姑娘……我待你是真心的蓝儿……”
石菘蓝心头苦涩,鼻尖一阵阵发酸。但她强忍着泪,竭力保持平静。“曲大人,您既已同李姑娘结亲,便该同我保持距离。您的真心太贵重,民女不配,还请曲大人回吧。”
曲怀英心中生出几分害怕,语无伦次着说道:“蓝儿……我……我回去便和我爹说清楚,我不娶李家姑娘,我只娶你……我……你是不是因为今天的事不高兴了?我……我回去去找李家算账……这些钱你拿着……好好把家里修缮一下……”
“曲大人!”
石菘蓝忍不住拔高声音喊了一声,曲怀英瞬间噤声。
“曲大人,您代您未婚妻对我提出补偿,心意我领了,但钱您收回去吧。天色不早了,曲大人快快归家吧。以后,您莫要再来了。”
话落,石菘蓝用力关门,迅速把门拴上,眼角的泪再也忍不住,汩汩而下。
“我不是代替李家人赔的!你开门啊蓝儿!”
曲怀英将门拍得砰砰作响,可里面却半分动静也无。他捏紧拳头,忽而大喊:“石菘蓝!我一定会来娶你的!”
第19章 铺子
“开门!开门!我要见……见你们家世子爷……谢三儿……快出来……”
曲怀英拎着酒壶,跌跌撞撞地走到宁安侯府门口。他踉跄着往前摔了一下,全身趴在朱红大门上,将那厚重的门板拍得砰砰作响。
“谢三儿……谢三儿!”
“叫魂呢。”
门被打开,一位身量颀长的男子裹着披风走出来。
虽已近三月,天气回暖,但夜间依然寒凉。
谢知让已经和姜蜜躺在暖和被窝中睡下,偏偏有丫鬟禀告,说曲怀英在门口叫他。若不是看在二人多年情谊上,谢知让非把这人大卸八块不可。
此刻见他烂醉如泥,谢知让拧眉,满脸不耐烦地踹了曲怀英一脚。
“脑子让门夹了你?大晚上跑到这来撒什么酒疯?”
曲怀英全然不在意谢知让的冷脸,张开双臂揽住他的肩膀,可怜兮兮道:“三儿……我找不到她了……我找不到她了!”
谢知让被这漫天酒气熏得快晕过去,一手掩在鼻下,一手招呼下人来把曲怀英拉走。
姜蜜在谢知让起身时,也跟着醒了过来。知道曲怀英喝得烂醉,她吩咐下人准备解酒汤药送去前院客房。
曲怀英躺在床上,拉着谢知让的袖子和他哭诉:
“你说……他从小到大都没管过我……凭什么……凭什么我的婚事要让他做主?我姨娘死得那么惨,他都没去看过她一眼……他凭什么?”
“我不认识什么李家姑娘……我不想娶她……我就要我的蓝儿……可是我找不到她了……找不到了……”
往日也是顶天立地的铁血男儿,此刻却蜷缩着身子,眼角甚至有泪滴落。
那日从石家回去,曲怀英和他父亲大闹一场,却被押进祠堂家法伺候。他心急如焚想去见石菘蓝,却因身上有伤被老祖宗拘在家中养伤。
他沉下性子在家中将养两日,堪堪能下床便跑去见石菘蓝。可他没想到的是,曲家早趁着这功夫上门将人羞辱一番,将她们母女二人驱逐出京了。
曲怀英遍寻无果,回家质问亲长。可是他们打定主意要将他和石菘蓝分开,任他将家中搅得鸡犬不宁,也咬紧牙关不松口。
曲怀英终是一无所获。
“谢三儿……你说这世上怎么就会有这样的爹爹?他从未管教过我,凭什么想插手我的婚事?凭什么……凭什么……”
躺在床上的人声音渐渐小去,呢喃着,呢喃着,曲怀英是撑不住沉重的眼帘,昏昏睡了过去。
谢知让看着为情所困的曲怀英,敛眸,不知所思。
其实他知道石菘蓝去了哪儿。
石菘蓝走之前,来谢家找过姜蜜。她还欠姜蜜八十一两银子未还,是上门来送欠条的。
“谢少夫人,此一去,山高水长,不知何时再能相见。先前我就在京中,您不肯收我的欠条便作罢。但此时我迫不得已要离开,这欠条万望您收下。待此事风声过后,我一定会将银钱如数奉还。”
姜蜜见她坚持,只好将那欠条收下。
这一百两银子,于她、于谢家,不过九牛一毛。但这是石菘蓝的尊严和骨气,她应该成全的。
姜蜜犹豫片刻,问道:“石姑娘可想好要去往哪里?”
石菘蓝摇头,笑道:“天高海阔,总有一处能容下我们母女二人的。”
菘蓝者,插地而活。
姜蜜为她这份坚韧所动容。
她同石菘蓝的交情,实在说不上有多深厚。与人来往,最忌交浅言深。但此刻,姜蜜很想多说一些。
“石姑娘,有些话或许并不很恰当,但却是我想说的。我在江南有间铺子一直空着。石姑娘你做的胭脂极好,若你没有其他打算,不若去江南帮我开间胭脂铺。我只出铺子和银钱、并请人经营铺子,你负责制胭脂,由此挣到的银钱,你我一半一半。若姑娘愿意经商,我也可再给姑娘让利两成。如此,你觉得如何?”
石菘蓝彻底愣住,好半晌才磕磕巴巴道:“少夫人,您……您抬举我了……而且您这么做……不是直接给我送钱吗?我……我不能要……”
“石姑娘,你不必妄自菲薄。”姜蜜笑道,目光诚挚,“早先你来同我送胭脂,我拿回去一瞧,许多颜色都是我不曾见过的,连玉华楼都没有售卖。那时我便想过是否请你来帮我,只是碍于曲大人,我不好同你提此事。”
“但此刻姑娘既要离京,我出于私心邀姑娘来帮忙,说得不客气些,还是我趁人之危了。我是真心觉得姑娘的胭脂能卖好价钱,还请石姑娘仔细考虑一下。”
石菘蓝不是个矫情的性子,沉思片刻,打定主意便答应下来。
她抬头看着姜蜜,极为认真地说道:“少夫人既然如此看好,那菘蓝便斗胆试一试。只是我的方子,只占四成,绝不多要。”
姜蜜见她态度坚定,便不再推辞,心中暗想,可在它处弥补她一二。
“还有一事想拜托少夫人。今日你我合作之事,还请您不要告知曲大人。我同他地位悬殊,再纠缠,不过是徒增烦恼。两相淡忘,才是最好的结局。”
“石姑娘,我答应你。”
“天色不早了,我该同母亲出发了。告辞。”石菘蓝起身告辞,行完一礼便往外走。
待她跨出门槛的那一刻,姜蜜忽然出声道:“菘蓝,我想同你交个朋友,可好?”
石菘蓝回身,讶然。她观察姜蜜神色,发现她是认真的,沉默许久,浅笑着答应了。
“我姓姜,单名一个蜜字,乃家中独女。你可以唤我元娘。”
“元娘,此去江南,不知何时相见,望珍重。”
“珍重。”
姜蜜起身,送她离去。
……
翌日早朝,都察院御史弹劾锦衣卫指挥同知曲怀英放浪形骸,于夜禁之时游荡街头;参奏五城兵马指挥司渎职,未尽巡守之责,请陛下严惩。
“谢卿,这是你的部下。可有此事啊?”
谢知让上前一步,手持笏板向皇帝拱手行礼,道:“禀陛下,确有此事。但这是微臣故意为之。锦衣卫正缉拿要犯,特命曲同知做出醉酒状在大街上游走,引嫌犯上钩。”
“既是如此,那便是都察院误会了。”皇帝并不想追究此事,只轻轻揭过。
这让老御史如何能不生气?他两步上前,高声喊道:“陛下,您不能听信谗言啊!谢知让指鹿为马、颠倒黑白,妄图欺瞒圣上,这等小人之言,陛下您不能信啊!”
谢知让轻轻笑了一下,回身道:“陛下可是明君,朱御史此言,莫不是在说陛下偏听偏信、实乃昏君?”
“你……你……你胡说!”朱御史气得吹胡子瞪眼,干瘦苍老的身躯几乎要厥过去。
“好了。”皇帝不耐开口,“既是误会,说开便是,谢卿下回记得提前同都察院打声招呼,莫要让此等误会再出现在朝堂之上。”
朱御史还要再说,却被同僚悄悄拽了回去。
谢知让心下嗤笑。
他转过身子,重新面对皇帝,朗声开口:“朱御史说我欺瞒圣上,我看不然。内阁辅臣,才是真真正正的欺上瞒下之徒!”
话落,太和殿内一片哗然。
第91章 外放
听闻此言,皇帝眸光一暗。
谢知让继续说道:“臣启奏一事:翰林院侍讲韩瓒韩大人多次上书自请外放,奏折却被内阁按下不表。”
“哦?可有此事?”
曾方海嗤笑一声,道:“谢大人,此等小事,难道也值得放在朝堂之上浪费陛下以及文武百官的时间吗?”
“小曾大人,官员任命都是小事。在你眼中,还有什么是大事?”
吏部尚书兼中极殿大学士曾德清不慌不忙道:
“回禀陛下,韩侍讲三元及第,乃天纵奇才,私以为该留在翰林院好好做学问,为陛下分忧。老臣一片惜才之心,想韩侍讲年轻易冲动,这才将奏折按下不表。臣绝无二心。”
谢知让笑了一下,“韩侍讲孩子都生两个了,在曾大人眼里还年轻呢?啧,曾大人一把年纪了,不若辞了官当奶娘去吧,定是能将孩童看护得严严实实的。”
“谢知让!朝堂之上,岂能容你这般放肆?”
“我不过实话实说罢了,有些人急什么?说来前些日子刚参加了韩家小儿的百日宴,那小娃娃康健白嫩得很,小曾大人可去瞧过了?”
曾方海知道他暗戳戳在指什么事情,一时更加恼羞成怒,大声怒吼:“你当是同家眷话家常不成?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敢放到朝堂上来讲!”
“好了!”坐在上首的皇帝沉声开口,“吵吵嚷嚷的,活像市井当中吵架卖菜的泼妇,哪里还有半分朝臣的样子?”
他顿了片刻,道:“此事容后再说。先商议春耕一事。”
曾方海还要再说什么,却被曾德清一个眼神按了回去。
谢知让冲曾方海扬眉,嘴角露出一抹挑衅的笑,而后施施然转身面对着皇帝。
曾方海见他这无赖模样,更气,却无可奈何,只得竭力压下心头怒火。
等下了朝,皇帝召见谢知让进御书房谈话。
“你也真是个荤素不忌的性子,怎么什么话都在朝堂之上讲?也不知道收敛些。”
谢知让笑笑,懒洋洋开口:“微臣就那么个性子,改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