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司雨情
“我忙的很, 谁有功夫找你茬。”贺霄收回了自己偷看美人的花花肠子,沉声正色道:“就是来给你提个醒。”
“提什么醒?”沈北陌扬眉反问。
“……”贺霄张了张嘴, 觉得就她这德性要注意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一条条窜上来反倒不知从何说起,说多了她不可能记得住, 还要骂他啰嗦。
于是捡了最要紧的一条:“宫里不比其他地方, 处处都是眼睛, 你……莫要由着性子瞎说话。”
沈北陌稍稍一动眉眼,那神情里嘲讽的情绪就藏也藏不住,贺霄觉得以‘前公主’的身份高傲些倒也没什么,只是她那口无遮拦字字珠玑动辄就怼人的架势, 得收一收。
“总之, 进了宫之后,陛下问什么你就答什么,旁的其他的,能少说就少说话吧。”
最好是别说话了, 不说话的时候那身气质看着还像个郡主,能唬得住人。
“怎么, 你们大楚是有什么了不得的规矩,皇宫里是不让人说话的?贺将军,你还是管好你自己的事吧。”沈北陌似笑非笑盯着他,嗤声道:“我怎么说话轮不到你来教。”
贺霄原本就觉得自己这巴巴上赶着的行为太不男人,结果对方还这么不领情,本就纠结的情绪一来二去的也变成了恼火,“罢了,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该有什么造化,都是她应得的。
到了傍晚时分,车架和仪仗将南邵郡主接进了帝宫之中。
贺霄穿着一身玄色的武将朝服,骑马经过玄武门的时候,勒住缰绳远远眺望了一眼。
漫天红霞笼罩,画卷一般,下面的车架挂满了绸缎帘幔,金铃轻响,缓缓行驶在宫道之上。
如此和谐美丽的画面,但一想到里面坐着的是个牙尖嘴利又凶神恶煞的男人,虚凰假凤,贺霄就忍不住一声冷哼。
也不知最后是哪个倒霉宗亲摊上这么个玩意,既然她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处境自己的路,一天到晚觉得自己能耐的要上天,那他还顾忌什么?
让她去撞南墙吧,会不会露馅,新婚夜又会吓死谁,这些都跟他没关系。
他今天就要跟陛下说明白,他必不可能娶下这位南邵来的郡主。
贺霄神情冷漠,骑在高头大马之上,凝视着那缓慢移动的车架,面无表情走了。
此番宫宴,三品以上的宗亲贵眷都应旨前来,再加上后宫里的那些娘娘妃子,林林总总上百人,聚集在了帝宫铜雀台中,成了一幅盛世繁华觥筹交错的画卷。
中秋年年都有,而今日这场面,话题中心无疑便是这位兵败而来的南邵郡主了。
贺霄心里明白只要沈北陌一露面,立刻就会吸引整场所有人的注意力,暴露在如此多的成了精的天潢贵胄的目光之下,就她那一点就着的泼辣性子,要吃多少暗亏。
若是下午她能跟他好好说话,他或许还能给她多提点几句,这些皇亲之中哪些是人,哪些是鬼,哪些能相处融洽,哪些根本无需理会。
结果她倒好,脾气比天高。
贺霄一口闷下烈酒,入喉辛辣,刺激了所有感官。
就在这时,太监高声的通传打破了整场的热络氛围:“南邵嘉宁郡主到——”
一时之间,百来双眼睛齐刷刷投向了铜雀台的入口处,高低错落的杂乱目光来自四面八方,毫无疑问,能给人带来相当强烈的压迫感。
不多时一位身着湖蓝华服的女人昂首阔步而来,容貌冷艳绮丽非常,却是神情冷峻,目空一切,对这满场沉甸甸的注视无动于衷。
仿佛是她自己的主场似的。
短暂的寂静之后,紧接而来的便是好一阵窃窃私语,所有人都在对这位郡主的初印象品头论足,出现最多的词,除了美艳,便是傲慢。
贺霄的目光随着沈北陌的步子落座之后,方才慢慢收回了自己的思绪,他又再喝了一口酒,强迫自己不要总是拿余光去扫她的方向。
结果眼睛看不着,耳朵却是灵得很,听着的话全是在说要去会会这位南邵郡主。
这些宗亲之中不乏见色起意想去调侃往昔高岭之花的,也有满心家国抱负要助陛下一统山河想去耀武扬威的。各怀鬼胎,个个都不怀好意。
沈北陌面无表情端坐在案桌前,像一株傲然生长的格兰玛莎,却是引来了前后左右一大群苍蝇臭虫靠近。
“听闻郡主一直养在深宫,都没怎么出过宫门,此行山高水远舟车劳顿,可真是辛苦了。”
李恪盘坐在案前,听着着道貌岸然的假意关切,毫不掩饰地嗤了一声,见色起意的老淫贼,大把年纪了还在这对年轻姑娘献殷勤。
他最见不得这些酒囊饭袋,嫌恶背过身自己喝酒眼不见为净。
沈北陌狭长的眼尾扫向那越界的中年男子。
那中年男人不满李恪那小毛孩毫无规矩的嗤笑,但到底是没跟他计较,只装做没听见,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女人,即便是看得见吃不着,但闻着味靠近游玩一番也是赏心悦目。
沈北陌坐在那分毫未动,就光是一道凝视的目光,盯在男人身上,就似有千斤重。
这世上好色的男人有很多,有枕霞楼里那些色欲熏心以致于不长眼冒犯的,也有老奸巨猾明白她的处境,根本就只是虚张声势罢了,再如何的盛气凌人,无权无势,不过只是纸老虎。
眼前这一个便是后者,除非真的看见实质性的威慑力,否则轻易不会被唬住。
沈北陌安静地端坐着,隐在衣衫下的拇指有节奏地单手按动着自己的骨节,那副岿然不动的冷淡模样,好似根本就没将其他人放在眼里,也不准备作任何回应。
这时又是一个武将兴致勃勃而来,也不知是真鲁莽还是故意不尊不敬,撑着案桌够着脖子,大声朗笑问她道:“诶,我听说你们南邵那个叫什么的,叫沈什么的……哎呀,就是那个千机伞!那个将军,也算是皇亲是不是?我齐老三对别的不感兴趣,唯独是对那神兵神将那叫一个痴迷啊,诶,郡主啊,你跟他熟不熟?我听说你们湘州府君亲笔信捞人,应该地位还成吧?你见过他没有?”
齐老三将莽夫二字展现的淋漓尽致,也不管自己是否有所冲撞,着急想得到回应,往前跨了一大步:“诶郡主你倒是说话啊,那个千机伞我可是抓心挠肝想见识见识,你给我说说,是个怎……诶诶诶谁啊!!”
“哪个王——”
贺霄面色不善将人拨开后掷地有声怼脸道:“我。”
“二爷,哟,二爷啊。”齐老三对贺霄也是打心眼里佩服,换成别人今天他就要发飙了,一看竟是贺霄,虽然被冲撞了也颇有不快,但到底心虚,卖他个面子。
一个莽夫被拨开之后来的又是个莽夫,色迷迷的中年男人心里腹诽着。
贺霄一到,周围那些肆无忌惮的试探脚步到底收敛些,心里微妙揣度着他的态度,有的默默便自己转回去了干脆不凑这热闹,有的则是纷纷先叫了几句:“二爷。”
高大的男人站在沈北陌的正前方,也处在了人群中心的视线上,但是却连他自己也不清楚是怎么就一下没忍住冲下来了。
那个不可一世的人在他面前跟个刺猬似的,连他贺霄这样顶天立地的男儿都不放在眼里,反倒是现在被这么一群歪瓜裂枣的渣滓欺负了去,真是岂有此理。
“嗯。”贺霄冷淡应了一声,连个余光都不屑于多给,视线盯着沈北陌那张精致冷艳的脸,觉得这里人太多说话不方便。
“本王与郡主有话要谈。”
就这么一句话,周围的那些个人精便明白了贺霄此番意图,便是来给这破落郡主撑腰的。
人群懂事的自己散开了,纷纷转移阵地,相谈甚欢去了别处,但那耳朵和眼睛扫的方向,却仍是仔细观察着想探听些许这疾风将军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你……”贺霄跟沈北陌对视着,隔着一段距离,他们私底下单独争吵过太多次,以致于现在这种情形贺霄都觉得说话不痛快,微妙的氛围在二人的视线之间流转,男人心道去他妈的注意影响吧,大步上前直接便将人拽了起来,“走,换个地方。”
这两个人原本就都是视觉中心,人高动静也大,众目睽睽之下毫不顾忌双双离场,彻底将铜雀台中那些纷纭猜测一锤定音坐实。
那中年男人心里悄悄呸了一声,那贺霄平日里装的多道貌岸然,看不上这个瞧不起那个,自己不也还是个色中饿鬼,看那郡主漂亮就什么面子也顾不上了,德性。
贺霄将沈北陌拉到了后面的花园里,一路上都有宫娥太监行礼,还有散开透气的宗亲在朝这边注目着,这乌泱泱的地方根本就没有真正的僻静处,到处是人,差不多就行。
“你怎么回事?”贺霄将她带到了一处稍微安静些的山茶树后,气不打一处来,“跟我嚷嚷的时候一套一套的,现在哑巴了?”
第28章 中秋宫宴(2)
沈北陌给他呛得一头雾水, 这男人下午要她别说话,现在又成了为什么不说话, 她本就压着火,一点就着了:“你吃错什么药了一会一个样,有病就去看大夫,别天天跟我这发狗疯。”
她一边说着一边掉头就走,贺霄气急了,但灵珑是假名字,叫郡主又太没气势, 越是这种时候越容易连名带姓的叫人,沈北陌三个大字几乎忍不住就要脱口而出。
贺霄往前撵了两步要抓她肩膀, 这时茶花树后忽然跑出个小姑娘,鬼探头一样要跟沈北陌迎面撞上,沈北陌眼疾手快护住那姑娘的小肩膀, 脚下步子踩得稳, 轻巧的旋身就避过了劲, 身上的衣裙飞旋起来跟跳舞似的,轻盈极了。
“小心点。”沈北陌将那小姑娘放开,她转得太快,头上的银钗也飞出去了一支, 落进了山茶树里, 好在只是装饰用的一支,没正经挽头发,掉了也没太影响发髻。
小姑娘看起来约莫十来岁的样子,一双圆溜溜的眼睛跟黑葡萄似的, 睁得大大的,仰头盯着面前美艳的大姐姐, 舍不得眨眼睛。
“小主子!跑慢点小主子!”后面的侍女这才终于追了上来,不认得南邵郡主,却是一眼看见了疾风王贺霄,赶紧俯身行礼:“奴婢参见王爷。”
贺霄还没来得及叫免礼,就见自己那幼妹满眼亮晶晶的,呆了片刻后回神第一件事,就是钻进了那棵山茶树,将树梢晃得花枝乱颤。
“雅雅,出来,你在里面干什么?”他那幼妹情况特殊,从小便得长辈们多关注些,贺霄上前拨开树枝,菁雅公主就已经眯着眼钻出来了,跟只小猴子似的。
小公主手里抓着沈北陌甩出去的那支银钗,献殷勤似的跑到她面前,仰头递过去。
沈北陌接了,顺手往她光洁的脑门上随意点了下,“谢了,小孩。”
她往前要走,菁雅公主却是双手拉住她的袖子摇了摇,沈北陌斜眼看过去,只见那小姑娘瞪着大眼睛,好像急切想传达什么情绪,她问:“还有事?”
“她不会说话。”贺霄担心菁雅惹了沈北陌那暴脾气要吃亏,招手道,“雅雅,过来。”
菁雅公主忽略了贺霄的话,只持续晃着沈北陌的手,她连蒙带猜从那眼神中看出了小姑娘的意图,大约是想让她将钗子戴回头上去,于是坦言道:“我不会。”
别说是这里没个能照脸的铜镜,即便有,沈北陌也不会弄这些个姑娘家的玩意,与其随便往头上一插惹人笑话,倒还不如缺一支。
菁雅公主顿了顿,似在思考这句话,然后拽着沈北陌的力道又再加大了些,连蹦带跳要拿她的钗子。
沈北陌再如何傲慢狠厉,对姑娘家也向来是谦和的,尤其是这种还未长大的小姑娘,她顺着她的力道,脊背笔挺蹲了下去。
沈北陌蹲了个十分漂亮的军姿,任由这小姑娘比比划划,将银钗戴了回去。
贺霄在后面看着她的挺拔的背影,这一幕太和谐,很难将她与沙场上挥动千机伞收割性命的画面联系在一起。贺霄忍不住想,她竟也会有如此温柔的一面。
就在这时,太监高亢的通传道:“皇上驾到——太后娘娘驾到——”
正主一到,铜雀台里乌泱泱跪了满地的人,所有人都在行礼问安,唯沈北陌一人站在那,视线随着那大楚皇帝伟岸的背影往高台去。
沈北陌心里很明白现在自己的处境,也明白南邵的处境,这个时候不该讲什么尊严什么骨气,她是该有此一跪的。
但即便心里这么想着,身体也是该死的诚实,她僵硬着,满身的傲骨支撑着,一时之间还没做好准备,无法去跪这侵略自己家国的敌皇。
然后贺霄照着她的腿弯一边一巴掌,硬是将人拍得失了重心,顺势扑通一下跪了下去。
沈北陌跪在他前面,回头剜过来的那一眼若能有实质性的伤害,能把贺霄活剐了。
贺霄一点没在心虚的,眼神警告她,是不是不想活命了。
沈北陌也同样回以了一个眼神,我看你才是不想活了。
很快,楚乾帝便叫了平身,一众皇亲悉悉簌簌归位。
沈北陌心气不顺,人也跟着倒霉,一个端酒的宫女照着往身上撞,撒了她手腕袖口湿淋淋的。
“奴婢该死,请郡主恕罪!”那宫女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这动静引了周围的视线,楚乾帝的目光也瞧了过来。
隔着一段不算远的距离,那位南邵郡主的仪容尽数落入眼中,美艳中带着掩盖不住的尖锐,尤其是那双眼睛。
楚乾帝回想起淳妃的描述,说这位郡主是个心气高的,虽然举止言行并未越矩,但那是隐忍所致。
“必非池中物?”当时楚乾帝听见这般高的评价,心中难免勾起了些好奇,然后淳妃略作思忖,又想出了个更贴切些的形容。
“困兽。”她说。
野兽落入笼中,碍于天威不敢造次,即便暂时看起来服从了,也只是表象,来回踱步的焦躁,眼神间流露的漠然与敌视,这些都代表着心底并未心悦诚服。
但诚服也分很多种,有人真正发自内心,也有人被胆怯惶恐击碎壁垒,怀柔还是威慑,对待不同的目标,自有不同的拆解。
只一眼,沈北陌便避过了目光,那个皇帝的眼神,洞察力太强,好像能透过眼睛看到人心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