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司雨情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带郡主下去整理一下。”一个女官呵斥道。
沈北陌没那么多事,本来准备甩两下找块巾布擦擦就行,但既然有机会能离席,她原本也不想在这里应对这些场合,配合的就跟着走了。
几个宫人将她领到了后面屋子的里间,用温水正清洗着,忽然一个小脑袋从屏风探了进来。
是之前那个不会说话的漂亮小公主见沈北陌离席,又跟过来了。
小姑娘找到她的时候眼里都有光,笑嘻嘻跑过来,双手递过一方精致的绣帕,显然是给她擦手用的。
“给我的?你自己留着吧,我用不着。”沈北陌并未用那湿漉的手去接她那一看就很矜贵的帕子。
被拒绝的小姑娘喉咙里哼哼唧唧的摇着头,嗯了两声表达情绪,又将帕子往她手里塞。
宫女们下去倒水找香膏给她擦手,一个两个都下去了,就剩下了一个刚才端盆进来的小太监,伏着腰,垂着脸,从角落里静悄悄往前走了些。
沈北陌狭长的眼尾扫过去,淡漠盯着他。
电光火石之间,那太监果不其然忽然暴起,一根软钢丝直接冲上来要勒住沈北陌的脖子,锦瑟被吓得大叫:“来人啊!有刺客!!”
后屋外驻守的几个侍卫立刻冲了进来,但敢孤身行刺的刺客身手必当了得,那太监跟侍卫缠斗,分毫不落下风,二对一之下,几个回合下来都拿不住人。
菁雅公主被吓懵了,缩着脑袋直往沈北陌怀里钻,前面挡着锦瑟,还有另一个持刀的护卫在给自己壮胆:“郡主莫怕,小人必当拼死保护郡主安危。”
四个人,唯有被刺杀的郡主本人坐得最稳当。
沈北陌蹙眉盯着前面打斗的几人,那几个侍卫身手平平,压根不是刺客的对手,不出所料根本撑不住几个回合。
铜雀台外的侍卫倒是多,可这时间却是颇有些尴尬,若她亲自动手,万一给外面冲进来的侍卫给看见了就不好办了,可眼前剩下的这个三脚猫,实在不像有本事能撑到救兵进来的样子。
菁雅公主喉咙里发出可怜的小猫似的呜咽声,眯眼偷看到了前面两个侍卫被一刀一个抹了脖子,吓得更凶了,浑身都在发抖。
这时一个淡定的声音对她说:“小孩子家家的,不要看这些,晚上容易做噩梦。”
沈北陌把菁雅手上攥紧的那块绣帕抽了出来,麻利的蒙住她的眼打了个结,公主一时间忘了害怕,眼皮上温热一片,全是自己手心的温度。
那太监已然冲过来了,手里持着刀,唯一剩下的那个侍卫攥紧武器,大叫着就要跟他拼命,忽地后颈被人攥住,然后手腕一疼,刀被劈落。
沈北陌单脚将刀踢起又回到了自己掌中,年轻的侍卫满脸诧异,被那绝美脸上的从容不屑给晃了眼睛,他听见她说:“看清楚些,一会问起,这是你打的。”
撂下这句话,金尊玉贵的郡主亲自操刀上前一步,裙摆都跟主人一般有气势,刺客已至身前,大开大合的第一刀下来,‘铿锵’一声对撞,刀身发出前所未有的哀鸣。
紧接而来的便是落雨般的连杀,只见那南邵郡主脚稳刀稳,每一步上前都走得坚实又轻松,那刺客被她强悍的力道刁钻的角度砍得被动防守,突的一脚似阎王索命蹬在胸膛正中间,刺客整个人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屏风上,被劈开的碎木扎穿了后颈,死绝了。
沈北陌将侍卫刀在手里转了个剑花活动手腕,没过到瘾,回身又走回锦瑟身边,她正抱着菁雅公主的脑袋,捂着孩子的耳朵,也给吓得够呛,还在冲她点头,示意自己捂好了。
沈北陌冲她笑笑,比了个大拇指,这才重新看向那个满脸懵圈的年轻侍卫。
看着眼熟,好像就是当时紫砂渡那要救她反被踹了一脚的那一个小卒。
“你要聪明,这泼天的功劳全是你的,若敢说出去一个字,”沈北陌站在他身边,二人几乎一般高,她单手掌住他的脑袋拉近了些,缓声道:“我有多少本事,别人不会信,但你,会体会的很清楚。”
然后她将人放开,提着刀柄递过去,露出一个温和的,让人头皮发麻的笑来:“升官发财还是死全家,我想这不是个选择题。”
第29章 赐婚
这一日的中秋宫宴被这场突来的刺杀给搅了局。
侍卫们熙熙攘攘冲进去的时候, 只看见婢女抱着发抖的小公主躲在后面,唯一还站着的一个侍卫操着刀扎着马步摆出防守的姿态, 但仔细看能发现,也在发抖。
想来是英勇杀敌,情形太危急所致。
这是所有人理所当然的想法,唯有贺霄盯着那被一脚踢出去接连撞倒两块屏风的刺客尸体,这种脚力是谁踹出来的,他心里再清楚不过了。
楚乾帝原本是想趁着这个场合正式下旨赐婚的,但出了这样的岔子, 也不好在这个节骨眼上提,对那南邵郡主一番言语安抚之后, 还赏了许多物件首饰给她压惊,全都搬去了碧落宫里,摆了好大一桌子。
沈北陌对这些东西向来不敢兴趣, 只一眼扫见了承在托盘里钗子, 想起什么似的, 叫住了宣旨的大太监:“公公留步。”
那太监回身诧异道:“郡主还有什么吩咐?”
沈北陌:“想跟公公打听个事,这些钗子是宫里匠人打的,还是?”
这太监总管常年都是跟在皇帝身边的,对这位南邵郡主的需求自当也是上心, 回答道:“有些是宫里司珍局出来的手艺, 有些则是地方进贡来的。郡主问这个,是有什么想要的物件?”
沈北陌想了想,若真是有机会的话,也还是想将灵珑的那支断钗修补一番, 这是那丫头最心爱的一支钗子,留给她做纪念, 还给她失手给掰折了。
“也不是想要什么,就是有支玉钗给我失手弄断了,舍不得,就想问问宫里有没有能人巧匠能帮着修补一二。”
“原来如此。”大太监点头,正想说要不将东西拿出来他一并带回宫里去找司珍局试试,话来没来得及出口,便见外头贺霄跨步进来了。
贺霄也算是这碧落宫的常客了,一开始遮遮掩掩隐匿行踪,一回生二回熟,第三回便也懒得避人再去偷摸着堵她了,直接走了正门进来寻,原是觉得无甚要紧的,不曾想竟是撞见了宣旨太监。
男人一身寻常装束,羽冠束发,姿态挺拔,一副丰神俊朗的模样,见着苏德全微微一愣,而后很快反应过来估摸着是送赏赐的。
“奴才参见王爷。”
贺霄被撞破行踪,知道这太监回宫必会向陛下禀报此事,稍有些不自然清了清嗓子,解释道:“免礼,本王奉命追查刺客一事,有了些眉目,来与郡主说说情况,好叫安心。”
苏公公意味深长笑着:“是是,郡主远道而来,却是接连受惊,必是要给个交代,才好安心,王爷思虑周全。那老奴就不打搅了,还要赶着回宫给皇上复命。”
送走了苏德全,贺霄的视线又重新落在了沈北陌脸上。
她今日衣着颜色素净,少了些许盛气凌人的锐气,却是还原了自己本来的颜色,看着别有一番滋味。
贺霄原本是揣着正事来的,现在这么一下子瞧见她这温和不露锋芒的模样竟是又有些不自在,“……转性了?穿得这么不食人间烟火,你不是素来喜欢些浓郁的颜色。”
之前在南邵打仗的时候,几乎每次碰见沈北陌,她都是一身银红甲,连系头发的头绳都是深红色的。
还有最开始枕霞楼里的舞裙,后来往大楚和亲时候的嫁衣,在贺霄的印象里,她身上似乎一直都是那种明艳又张扬的颜色。
就和她的人一样。
热烈的,极端的,爱憎分明的。
这样耀眼的一个人,鲜衣怒马,年少成名,又是身负绝技。
本就该意气风发,就该骄纵轻狂。
也难怪能得那灵珑公主倾心,若是没有南邵兵败,没有中间这些曲折离奇的缘由叫有情人分隔两端,这该是南邵皇室的一对神仙眷侣吧。
贺霄克制不住自己去想象他们二人青梅竹马长大时候的模样,他没见过真正的灵珑公主,画面里几乎全是沈北陌的脸,身着银红铠甲,栗色的长发束起,随风而动。
她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对着敌人满是戏谑嘲讽,但对着心上人就截然不同了,会笑得开怀,会爽朗恣意。
但那又怎样,这些扎眼的画面,到底只是虚妄罢了,世间没有如果,没有那些所谓的‘如果没有发生这些事’。
可惜,她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见到那位公主了。
贺霄心里生出隐秘的报复的快慰,又被自己滋生的这种心态给惊到了。
即便他再不愿意承认,但这种感觉却似蛛网渗透,醋得人七上八下,没有一点男子汉大丈夫的气概可言。
沈北陌不知道贺霄心里的这些弯弯绕绕,她只觉得这男人又在目光深沉盯着她,盯得人浑身发毛,她猛地‘嘿’了一声打断他的思绪。
然后她直接忽略了男人之前说什么衣裳的话,只问自己想知道的:“不是说有眉目了,说来听听,什么人这么锲而不舍要我的命。”
贺霄颇有几分不自然地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这才沉声道:“跟之前紫砂渡的应该是一伙人,都是天缅派来的。天缅出兵南邵的时候,已经同时在跟突厥开战了,天缅人生性凶悍,邻国燕绥两地早有依附大楚之心,此番若是南邵收容得当,引燕绥归顺,是天缅最不想看到的局面。”
贺霄有意将目前六国局势一通分析透露,沈北陌曾经也是一方名将,他的这些话,她必然能听懂其中关窍。
男人说完后意味深长观察着,却是并没有等来他想象中的附和之意,沈北陌蹙眉不耐道:“就这?”
贺霄一愣:“你还准备听什么?”
“这就算交代?”沈北陌有些恼火,“谁不知道天缅是个搅屎棍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你们大楚查了这么个人尽皆知的结果出来就打算直接糊弄过去了?我要的是几次三番遇险的交代,什么天子脚下接近皇权,我看是接近黄泉路吧,什么泱泱大国,连个女人都护不住,竟还不如从前在南邵时候安全。”
说到底,沈北陌最在意的还是‘灵珑公主’的安危,她的咄咄逼人,她的义愤填膺,全是因为带入了灵珑在这场风暴中心里,若非有她替代,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你们这一纸诏书,我便千里迢迢离乡背井,结果如何?落水,刺杀,竟还有那些个人模狗样的那些玩意来任意欺辱。哈,这些消息你们最好是捂得严严实实的,否则要被南邵子民和其他宗亲知道了,豁出去了也要跟你们拼了。”
贺霄怎么听不懂她的弦外之音,每一个字他都能自动带入翻译过来,变成她对灵珑公主的爱护和心疼。
“你还活着。”半晌之后男人的喉咙里发出了低沉的声音,似将所有的情绪都压在了其中。
“你说什么?”沈北陌整个人的火气往上一冒,因为太过不可置信,险些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还活着,但你这几次的大难不死,你的化险为夷,这些全都因为来的是你,如果换做他人,恐怕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你是这么想的吧?”贺霄的神情辨不出情绪来,满是深意盯着她。
“但这世上没有如果。”他接着说,唇角带出了一个极浅极轻的弧度,眼里却是没有丝毫笑意,“来的就是你,不管再如何设想,那也都是虚的。你已经身在皇城里了,没得更改,没有假设。”
“就像你心里揣着沈北陌,若是早早的就成了亲完了婚,倒也罢了。但可惜了,算你倒霉,招惹了这么一通,现在你只能嫁给我,没有第二条路。”
贺霄的眼睛里闪着暗芒,存心要膈应人,有些话说出来全是顺应这一时的心气,把自己搭进去了也在所不惜。
他这一番言语多少显得强词夺理,沈北陌气得不轻,咬着后槽牙磨出来几个字的冷哼:“这么想娶我?行,有本事你就娶,咱们走着瞧,娶了我,是谁更倒霉些。”
她笑得极其难看,把杀人放火上房揭瓦几个字全写在了脸上。
贺霄却是忽然笑了,多少也是有些气血上头失了理智,“那就走着瞧,我现在就去请旨,让陛下赐婚,你就安心等着出嫁吧。”
沈北陌受不得一点威胁,哈得笑出了声,指着门口道:“去,你现在就去,谁怂谁是孙子。”
之后几天连着下暴雨,将酷暑的闷热冲散了些。
贺霄那天说完了气话,回去之后冷静下来就后悔了。怎么就又说出来要娶她的话了呢,他心里想的分明就是随便哪个倒霉宗亲去碰这倒霉玩意都好,反正不关他的事。
即便是陛下真的有意赐婚,他都要好好说道说道,晓之以理拒绝。
怎么看着她那张来气的脸,最后竟成了他要去请旨赐婚,还谁怂谁是孙子。
外面的雷声轰轰响,贺霄在窗沿下也是被吵得心烦气躁,那天气就好似他现在的心境,乌云翻搅不得安宁。
这所有所有杂乱的思绪最后都汇成了一个念头。
他凭什么要在这瞻前顾后的,她都不怕,那他又有什么好怕的。
这是谁的地盘,谁的主场,又是谁犯的抄家灭族的大罪,谁该如履薄冰。
怎么现在倒是那沈北陌一天天的趾高气昂,他俩的处境像是反过来了似的。
又是一道闷雷响起。
贺霄深吸了一口气,一方面清醒的知道自己在这些有关她的事情上面处理方式越来越脱缰,却控制不住事态的发展。
但控制不住又如何,索性任其发展。兵法有云,堵不如疏,既然已经入阵,又岂能不分出个输赢来。
他贺霄铮铮铁骨,一辈子不惧战,也断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当了逃兵。
雨过天晴之后,两道赐婚的圣旨,分别送至了碧落宫与亲王府。
第30章 守宫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