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司雨情
沈北陌淡声道:“我究竟是怎么输给他的。”
“什么?”锦瑟一时没反应过来。
“光是时运不济四个字,我真的不服气。”
她凝视着屏风外跳动的烛火,“别让我逮着机会。”
不多时,听懂了何谓癸水的贺霄进来了,神色颇有几分尴尬的意味,支开锦瑟道:“医娘熬了些红糖和草膏,你去看看吧。”
锦瑟退下之后,男人清了清嗓子,解释道:“那什么,我……我从小没怎么跟姑娘家打过交道,之前大半时候也都是待在军营里多些。”
沈北陌不想理会他,径自养神,贺霄看着她有些干燥的嘴唇,身上盖着薄薄的绒毯,头发简单系着,他难得从她身上看出了一两分虚弱的味道来。
他忍不住想着,再厉害的女人,归根结底还是个姑娘家,有这种天生就会力弱的时候,那过去的那些年,她在军营里,这些日子又都是怎么过来的。
毕竟战场可不分什么时节。
“难受吗?糖水很快就好了。”贺霄慢慢过去,一面为她的巾帼不让须眉倾心,一面又忍不住心疼她的过往与坚强,所有强大的背面,都是日复一日苦熬的汗水换来的。
沈北陌盯着他,忽然扯开一个微笑:“解开我。”
贺霄明知道她这种表情看着在笑实则阴森森的,一看就准没好事,但总不能把人一直点着,还是倾身过去将她解开了。
然后意料之中挨了她一脚。
贺霄被踹得人往后一仰,手臂将自己撑住,到底是她顾忌着身份,只下了三成力道,对体魄结实的武将来说没什么实质性伤害,侮辱性更强些。
沈北陌利落起了身,像是丝毫没受到所谓癸水的影响,跟那医娘所描述的乏力酸胀之态完全不同。
“你又上哪去。”贺霄看着她精神抖擞的背影,有些无奈问了句,“好好歇着吧,逞什么强。”
“我说过的吧,别拿我当弱女子,收起你那副多余的惺惺作态吧,这招对我来说,只觉得恶心。”沈北陌随手抄起了自己的外衣,回头睨了他一眼。
“你我之间隔着的是国仇,原本就是被强牵在一起的,皇命要我嫁给你,我嫁了,该给的也给了,我现在尚且还能心平气和跟你说上几句话,贺霄,换做是你,易地而处,未必能做到这份上。做人还是不要逼人太甚的好。”
沈北陌说完也不管地上的男人是个什么怅然若失的表情,无甚所谓的走了。
夜里又开始起了风,小雨淅淅沥沥的。
沈北陌找了主屋后面的偏室休息,锦瑟给她端来了熬好的红糖草膏,她起先还说不爱喝甜的,但之前翻窗跑出去的事多少惹得锦瑟碎碎念,被正色严肃道:“郡主,您别怪奴婢多嘴,再是铁打的身子,那也是要爱惜的,您这样不在意自己的身子,叫公主知道了,要多心疼。”
沈北陌见她动气了,轻易便投降,接过来讨好着道:“喝,喝,好姐姐,别告诉她。”
贺霄自己一个人在屋里失眠了半宿睡不着。
从知道了沈北陌其实是个女人,到现在也不过就十二个时辰的功夫,他此前也不是没有这般臆想过,但现在奇迹般的成真之后,却也并没有感受到想象中的喜悦。
男女有什么区别,她若是个男人,断断不会接受他的情意,会处处针锋相对,他这一路的沦陷注定会坎坷非常。
换了个性别又怎样,沈北陌还是那个沈北陌,不会因为是男是女而影响到她的任何选择。
但他贺霄这辈子就只有这么一次心动,要他自觉知难而退,门都没有。
天给不给机会那是老天的事,但该如何去做去争取,谁也管不着。
贺霄憋了一个晚上,天一亮早早的就进了宫,欲向皇帝请求参与主理南邵属地的政改事宜。
第35章 身份
大楚皇城的冬日寒的总是早一些, 深秋一过,仲月的尾声便迎来了第一场雪。
贺霄回到府里的时候特意没让通报, 沈北陌趁他不在的时候偶尔会去后院练练武,这也是他偶然一次碰上发现的,后来就经常静悄悄的去园子的拱墙后偷看几眼。
庭院里的梅花开的正艳,雪花映红梅,沈北陌穿得单薄,也没有武器,只折了支带着花苞的树枝, 仿作长剑,动作行云流水, 姿态矫捷又有力量。
每次看她练武的时候,贺霄心里都会涌上一股冲动,觉得这样骄傲炙烈的一个人, 本来就该是属于更广阔的天地, 关在这宅院里面舞树枝, 真的太可惜,也太委屈她了。
要不然,放她走吧。
让她拥有自由的状态,不用这样虚与委蛇, 然后他再去接近最真实的沈北陌。
但念头是一回事, 贺霄心里也明白这事不是他一个人就能说了算的,南邵郡主入京的意义重大,若非是身上担了太多人的性命,以沈北陌的身手, 原本也轮不到他来放,自己就能一走了之。
树枝到底比不得真正的刀剑, 中看不中用,一些动作也没法耍的尽兴,沈北陌收着力,没几下也还是给甩折了,她觉得扫兴,扔了断枝。
贺霄的视线跟着树枝落到地上,脑子里忍不住就在琢磨着千机伞的下落。
那把神兵除了沈北陌之外谁都用不了,那些灵活精巧的关节稍微受到一点外力的干扰就像是活物一样挪动,一个不小心就会削断手指,当时几个工匠费了好大心力才终于成功将它绑好,现在已经是封存在国库里了。
如果能把千机伞还她,那她该有多高兴啊。
但这又是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贺霄思来想去,觉得她这么嫌恶他也正常,要娶她的时候嘴上说着什么实权能帮得上忙,结果这也办不到那也办不到。
有什么借口能送件像样的兵器给她就好了,她肯定会收。
贺霄心里这么琢磨着,巧的是没过几天就等来了一个机会,山北属地进贡来了一批奇珍异宝,听闻里面有一柄精致稀罕的抗风伞,通体都是上好的紫斑竹制的,韧性强还漂亮。
于是东西一到珍宝库,贺霄就跟楚乾帝请了恩典,硬拖着沈北陌跟他走了一趟。
“王爷,就是这个了,山北地区风大,他们特制的抗风伞呀,特别结实,但往往笨重不好挪动,这一柄珍贵就珍贵在材质上,用紫斑竹做的,那东西只有山北才产,而且量少,撑起来比宫里娘娘们的鸾驾还漂亮呢。”
珍宝库的官吏们讨好的勾着腰,将二人引到了那柄修长的竹伞面前。
那伞自己一个人孤零零架在石头里,通体乌亮,泛着幽幽的紫色,伞柄修长,特制之后还是保留了竹子节段的外形特性。贺霄一眼就给看中了,兴致盎然的围着转了两圈,不住去看她的神色。
但沈北陌的心思却是没在伞上。
“这里面的东西,都是用来赏的?”她目光经过某处后,冲身边人问道。
贺霄一听她动了心思,甚是高兴,回答道:“是,但你若有什么喜欢的,咱们就直接带回去,我跟陛下请了恩典,就是特意带你来挑的。”
“什么都行是吧,”沈北陌也不客气,直截了当扬了扬下巴指道:“我要那支玉钗。”
贺霄一愣,顺着她目光的方向看过去,那是一支通体透亮的白玉钗,虽然漂亮,但看起来跟寻常首饰没什么不同。
不像她会喜欢的东西。
大太监已经笑眯眯去端了过来:“王妃好眼力呀,这是南海来的冷翡,更稀罕的是上面的雕工……”
沈北陌拿在手上,左右打量了几眼,觉得跟灵珑的那支非常神似,满意道:“就它了。”
“我看你平时也不爱用什么簪子的,不都是戴个冠了事。”贺霄眼神往她头发间飘忽游移,始终觉得这并不是她真正想要的东西,只是碍于身份,只能挑些女儿家的玩意罢了,“我看那柄竹伞真的挺不错的,手感也好,你不仔细瞧瞧?”
贺霄还想将人往那边引,沈北陌冷淡扫眼问他:“你挑还是我挑?你挑的话你自己随意,我走。”
贺霄顿了顿,也不明白哪出问题了,但还是很快反应过来朝她示意,“你挑,你来。”
沈北陌最后还是带走了那支玉钗,装在盒子里,小心存放了起来。
虽然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能还给灵珑,但东西拿在手上,总归是有个念想寄托。
沈北陌心情尚可,结果当天晚上刚沐浴完,还是见贺霄单手抱着一只修长的木盒进门来了。
他将东西放在桌上打开,里面躺着那柄泛着紫光的竹伞,兴冲冲朝她道:“拿起来试试?我觉得你肯定喜欢,连长得都跟你一样,细溜高挑的,漂亮又有气势。”
男人眼睛亮晶晶的,“那钗子是你挑的,这伞,就当是我送你的,成吗。”
沈北陌淡淡睨着那把伞,在珍宝库的时候她就看出他的意图了,太明显。
她盯了一会,眯起眼打量着,忽地问道:“为什么要送我伞。”
沈北陌缓缓走近他,走近那柄竹伞,这句话带着深意,仿佛是触碰到了某个微妙的层面上,贺霄很快察觉到气氛变得有些不对劲,神色如常问道:“你不喜欢?”
沈北陌站在他面前,这个距离能清楚观察到男人脸上的每一个细微的神情,又问:“为什么觉得我会喜欢伞。”
贺霄不解笑了声,“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你为什么要那支钗子?几乎没都怎么见你戴过。”
他看起来粗枝大叶的,并不像是猜到了什么,沈北陌转念想想也觉得自己多心,若说真有疑窦,这种试探方式也过于儿戏了些。
她睨了眼那把伞,贺霄见她神情像是松下来了,也是真好奇她喜欢什么样的首饰,稍微给点好脸色就打蛇上棍追问道:“还没答我呢,那钗子有何不同之处?是喜欢玉器多过金银?”
沈北陌冷淡地拿出了那柄长伞,紫斑竹坚硬,配合绸缎绣出来的紫云纹伞面,精致漂亮,但到底是北地的抗风伞,造型比女儿家喜欢的那些玩意还是有很大区别,弧度流畅利落,收拢后顶端嵌着的菱形紫晶石像未开锋的枪头。
沈北陌扬起手,那冰凉的晶石就这么抵在了贺霄的咽喉处。
她半真半假指着他,颇有几分威胁的意味,又好像只是在单纯的试了试手感,说:“少打听我的喜好。”
贺霄被她这副不恭不敬又有些玩世的模样给飒到了,女将军的眼神就是不一样,不经意间就能流露出这种坚定的锋芒,偏她还生了一双笑眼,看谁都像在嘲笑,这两者一中和,成了一种独有的味道。
他闲散地站在那,一动不动任她指着,换了个她一定会回答的话题:“之前跟你说过,陛下准了我南邵巡抚一职,这两个月我跟内阁大臣也商讨了许久,这几日就要上奏批文了。”
贺霄笑着朝外扬了扬下巴,引诱道:“那奏章就在我书房里,想不想去看看?”
沈北陌轻巧地收了伞,搁回了盒子里,散漫刺他道:“看了又如何,能依我说的改?我说要南邵户户年收百石粮,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能做到?”
贺霄是真的在这件事上下了功夫认真钻研的,哼笑道:“你少来这些,当我没瞧过前几年的案本?南邵多山多水,能适合农耕的土地举国也没有多少,再加上那漫长的雨季,近十余年粮食都是个大问题,即便是最好的丰年,也不过就一户八石粮罢了。你看不看?土地改革和税收都是民之根本,我可是熬了好些个时日跟那群老古董掰扯出来的,打仗都没花过这种心思,你要下回再想起来问,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沈北陌半信半疑眯起眼,一来是觉得就他这直杵杵的脑子能想出什么利好的法子来,二来也是觉得这男人不会有这么好心,真的为南邵百姓着想。
贺霄见她态度有所松动犹豫,心情大好,当即就拉着她的手腕往外拽:“走走,去看看,现在就去,几步路的事犹豫什么呢,南邵的事情都不上心了。”
书房里,贺霄献宝似的将那奏章摊开在她面前,笑道:“虽然陛下还未正式盖印,但一些细则基本已经几轮商讨过了,明儿个早朝就是走个过场。”
沈北陌眼睛快速扫着,贺霄撑手在她身边瞧着,这些政改的内容虽然有些地方也并不完美,但收紧的之处大多都在城防及徭役,其他的民之生计,对比之前的南邵,绝对是有所优化改善的,只要她此前也关注过这些国家大事,必能看得懂其中的门道。
她正色起来的侧颜煞是好看,贺霄见她看的认真,视线不自觉就瞟到了她的头发上。
像深秋成熟的栗子,发质偏硬,不像那种柔软细腻的绸缎,像反着光泽感的纱线。
“你这发色,真好看,像父亲还是像母亲?”贺霄牵了一缕发尾在指腹间磨搓了下。
沈北陌顿了顿,阅读的动作忽地就停住了,贺霄被她看过来的眼神盯得有些不自在,然后才猛地反应过来,灵珑公主的生父是前南邵皇帝,那这异族发色还能是像谁。
男人轻咳了声,改口道:“想起来了,你母妃是草原上有名的美人,对吧。”
第36章 荒谬
沈北陌看了他一会, 这才又转回到了奏章上。
贺霄心里微微松了口气,也没心思问什么头发不头发的话题了, 只等着她将东西看完。
“以徭役修海关城墙,缩了渔民的生计,再辅以海贝换内陆粮,”沈北陌对其中的大体章程并无异议,剩下的细节若需推敲,也得等到推行之后看看反应才能知晓,于是反应不大, 只随口讽刺了一句:“减少了南邵自给自足的能力,对大楚的依赖性加强, 可真是玩的一手好计谋。”
她神情缓和,并没有真正生气,贺霄瞧的出好赖, 气氛相对放松, 笑骂道:“你们那海关究竟是生计更重要些, 还是神出鬼没的奇袭和飓风杀伤性更强,你自己心里没点数?从前孤立无援别无选择也就罢了,现下情况不一样了,没必要冒着危险盯着那么点稀薄口粮。”
沈北陌没接话, 看起来像是并未认同, 贺霄想靠近些,便大咧咧往她椅子扶手边上随意坐下,环臂道:“陛下之所以要先拿南邵,也是因为你们这座海关太危险, 天缅几次三番虎视眈眈,若你们撑不住被攻陷, 他们再想对楚进军,会简单很多。”
南邵位置特殊,同时能作为两个大国相互进攻的叩门砖,这也是为什么这么多年天缅一直在尝试吞并的重要原因,只是没想到最后竟还是被大楚给捷足先登了去。